粱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卧室的三层窗帘被人细心地拉上，不漏一丝光线，床头还摆了一杯水。不过她以为会在的那人，并不见踪影。
不光是卧室，客厅、卫生间，哪都没人，就好像昨晚抱她回家的是个‘田螺姑娘’，天一亮就躲回自己螺壳。
正人君子还是流、氓？粱婉盯着自己身上整齐的内衣，有些迷茫。
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混蛋。这是她这些年来观察总结的真理，她运用这个真理和男人周旋，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无往不利，可是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例外，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有一点心慌。
就好像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真的有鬼那样，既觉得不真实，又害怕，她怕她会再一次掉进温柔的陷阱。
开车前往公司，公司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气急败坏的老板：“婉婉，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丢了一个大单，老板简直痛心疾首：“你是公司元老，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粱婉脑袋里还在想那个辨不清正邪的可恶男人，听着老板的控诉，没来由地心烦：“合着我不愿意陪老男人睡一晚就是犯错？”
她把落在肩头的卷发重新拨回背后，淡淡道：“陈昀昨晚给我下药了，这单子我有信心拿下，前提是你必须把刘晓开掉。”
刘晓就是粱婉昨晚的僚机，合作多年，一直挺愉快的。
“为什么？”老板吃惊了：“刘晓给公司拉来很多业务。”
“他把我卖了。”粱婉说起这事，心情特别平静：“昨晚我就去了一回洗手间，他没去。陈昀下药，他不是共谋，就是默许，我不想再和这种人共事。”
“这……”老板没有像粱婉想象的那样爽快，而是一脸纠结地看着她。
“怎么？”粱婉挑眉：“一个道德败坏的小人和一个公司元老，很难选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婉婉。”老板笑笑，委婉地提醒道：“你是公司元老没错，可这几年你手里的客户流失很严重，如果不是刘晓力缆狂澜，你们销售部的业绩可不好看。”
“……跑业务说到底还是男人的工作，像你，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再拼命也抢不过男销售……”
“你什么意思？”
“婉婉，你已经不年轻了，还能做几年？”
粱婉突然很想笑，她今年二十六，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在男人眼里就成残花败柳了？
“不年轻又怎样？”粱婉不甘心：“我干了快十年的销售，公司有几个比我工作经验丰富？”
“话不是这么说……”
“那你想怎么说？”粱婉冷哼：“刘晓比我小一岁，我是夕阳，他怎么就是朝阳了？”
老板吞吞吐吐：“你是女的……”
一下子，粱婉就反应过来：‘女人’，从出生就背负着原罪。哪怕你和男人吃着一样的苦，干着一样的活，在男人眼里，你依然是靠取悦男人生存的依附品。
过去几年，她年轻漂亮，深受老男人欢迎，所以她就是公司最锋利的一把刀。现在老男人们厌倦她了，她就成了最该扫进垃圾堆的废物。
想清楚关键，粱婉总算能冷静回想昨天发生的一切：“……昨晚的事，你是不是也掺和了一腿？”
“咳，怎么可能？”老板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着。
“你没掺和，为什么要保刘晓？”
老板支支吾吾：“他也是为了公司好嘛……”
“所以，你是坚持保他了？”粱婉唇角的冷笑越来越大。她倏然起身，大步走出办公室：“他和我，你只能留一个。从今天起，我休年假，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
凭着一股冲动，粱婉跑出了公司。
等电梯花了两分钟，可是老板并没有追出来，看样子，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靠在电梯厢壁上，粱婉无视禁烟标志，点了一支烟。女士烟味道细腻柔和，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在肺里走了一圈，似乎带走了不少郁闷。
她一面细细吐出烟雾，一面透过烟雾凝视着光滑镜面里的女人：高挑、丰满、打扮时尚、神情迷离，仿佛天生的尤物。
只有尤物自己才知道，精致的妆容下是被烟酒侵蚀的面容和一颗苍老的心。
有些话，老板没有明说，但是粱婉猜到了。
她已经不是男人眼中值得耐心讨好的奇货，光靠喝酒调、情，男人不愿意买单了，他们想要更多实质性的好处。
‘叮——’电梯意外地在别的楼层停下来。
粱婉赶紧掐灭烟头，收拾好脸上的衰败，高高抬起下巴，平视前方，重新做好战斗准备。
“哟，梁小姐。”电梯门打开，一张嬉皮笑脸的无赖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白牙白的刺眼。
“刘先生。”粱婉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魔咒，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上这煞星？
刘劲脚步轻盈地走进电梯，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青涩的黄毛仔。
其中一个黄毛就是昨晚在饭店看见的那个，一跨进电梯就笑嘻嘻地凑到粱婉面前：“婉姐，你在这儿上班呢？哪家公司，几楼啊？”
粱婉不着痕迹地看了站在前面的高大男人，那人正抬头看着楼层显示器，似乎没有听见后面的对话。
眼前的黄毛依然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婉姐，我们公司也搬过来了，就在刚才那层楼。平时没事的时候，我们能去找你玩吗？”
“……”粱婉尴尬地笑了笑：“恐怕不行。”
“为什么啊？”黄毛有些失望：“婉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搞收债的上不了台面？”
“不是。”粱婉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坏人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做了解释：“我刚辞职，不在这里工作了。”
“啊？辞职了？”黄毛很惊讶：“昨天你不还在跑业务吗？怎么这么突然？”
粱婉还在想理由，刘劲已经回头看向她：“为什么辞职？和昨晚那老男人有关？”
“……”说有关，好像不太准确，可事情的确是从他开始的。粱婉舔了舔唇，不知道这事该从何说起。
刘劲沉下语气，似乎有些动怒：“那老小子欺负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婉姐有人欺负你？”中间的黄毛还没搞清楚状况，抓着脑袋追问道：“谁啊？劲哥打架特厉害，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教训他！”
“……没那么简单。”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见过几次面，粱婉却莫名地觉得刘劲可以信任。
那些连小雨都无法倾诉的话，面对他，自然而然地就吐露了。
她把刘晓为了总监位置故意设计卖她，老板为了公司盈利刻意包庇刘晓的事全都说了：“……我在纸媒业干了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是靠能力吃饭，没想到连我老板都认为我是靠出卖色相换钱。”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起来：“我现在年纪大了，连色相都卖不掉，也就坐不稳总监的位置。与其被人扫地出门，还不如趁着风光自觉让位，好歹能留份体面。”
“谁说你年纪大了？”黄毛替粱婉打抱不平，拍着胸口发誓：“婉姐你现在的样子最好看，连女明星都没你漂亮！你们老板纯属眼瞎胡说八道，你别搭理。”
“呵呵，”粱婉被黄毛的认真逗乐了，伸出指头在黄毛的鼻头上点了点：“小嘴够甜的，你要是再大几岁，姐姐都想和你谈恋爱了。”
“真的吗？”黄毛像是得到鼓励，挺着胸膛跃跃欲试：“我天生脸嫩，其实已经二十一了，考虑下我呗。”
“咳。”被忽视的刘劲忽然清了清喉咙，伸手挡住黄毛的脸，把他推到自己身后：“你别听他瞎说，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靠不住。”
“老大，你别瞎说啊，我毛早就长齐了，怎么就靠不住了……”黄毛踮着脚尖从刘劲身后冒出头，想替自己辩解几句，又被刘劲威胁的眼神吓得退回角落。
等到电梯到达停车场，刘劲把车钥匙扔给黄毛：“今天不是正经要债，你和小胡去警告一趟就行了。”
黄毛捧着钥匙追根究底：“老大，那你呢？”
刘劲搓了搓下巴，冠冕堂皇：“我送送梁小姐。”
“哦……”黄毛灵活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视线在刘劲和粱婉之间来回溜达，发出的声音意味深长。
粱婉想起昨晚的梦，就有些不自在：“不用了，我开车很方便。”
“你昨晚喝醉之后，和我说了些话，”刘劲一脸认真：“我想趁你清醒的时候，好好聊聊。”
粱婉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心口，‘砰砰’跳个不停。
昨晚酒精加药物，她神志根本不清醒。事实上，今早醒来，她的记忆也只保留了刘劲开车送她回家的那一截，再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印象。
难道她喝醉之后，把刘劲给调戏了？
粱婉感觉自己的脸僵硬得像一张面具：“咳……那我们上车聊吧。”
和粱婉相比，刘劲的神态特别镇定，坐进副驾驶之后，自然而然地问起粱婉工作的事：“……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还想回公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