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老妈和姥姥究竟怎么想，她这次从京城回来也算是满载而归，不仅带回来一堆在这小镇子轻易见不到的东西，同时也带回来了她脑海中逐渐成型的想法。

    回来的第二天，陆田田便跟着老妈去了她现在所工作的厂子，已经由原来的棉花厂改为布料加工厂，两厂合一，用工自然不用那么多了，所以最近也在准备裁员。

    老妈的手艺好，而且性格温和，和同事之间相处也还不错，所以应该暂时不在裁员的范围内，但只有陆田田知道，棉花厂和布料厂合并只是其中一步，之后用不了几年，镇上的各种厂子皆陆陆续续的倒闭，外来资本的逐渐进入，和沿海城市的迅速崛起，将会飞快的占据国内的市场，他们有着领先的设备和经验丰富的人员，他们的设计新颖，更能符合逐渐被养刁的民众，不再仅仅满足于手头上仅有的这平平无奇的布料。

    之后不管是什么厂子都会面临着倒闭和整改整合，之后的命运陆田田不知道，但九二年的下岗潮她可是经历过的，犹记得那时走在街上的人群，一个满脸茫然，不知道将去何处，距离到那时没几年了。

    陆田田收回心思，跟紧杨海琴的步伐，她在厂里工作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长褂子，朴素的让人很难一眼看出来，陆田田一边走，也不讲话，生怕被别人当做小辫子揪出来给母亲添乱。

    “李厂长。”陆田田听着老妈跟人家打了招呼，也笑着笑了一声李叔叔好。

    那李厂长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向后拢起，眼睛上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装成了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一只手往上推了推眼镜，掐着香烟时不时的在烟灰缸的点点弹落些许的烟灰。

    见他们进来并没有一丝要动的意思，只在他们打完招呼后轻点了一下头，“就是你们要收那批布吗？”

    杨海琴一见新任厂长其实也打怵，毕竟这位她之前并不认识，而原来的老厂长已经被这位的高超手段强逼着退了休，走的那天不少原来棉花厂的女职工都跟着哭了。

    老厂长一走，这合并完的新厂子自然又是这人一言堂了，所以杨海琴的心里并没有底。

    “对的厂长，我就想着那批布虽然印坏另一部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还都是好的，就算是那些白布也都是好东西，压在库存里占地方不说，还积压成本，这一般人还真不定买。”这话是出门前陆田田跟她说的，好的坏的都提出来，买不成也把害处说出来先。

    李厂长脑袋里瞬间想到这批布当时印的时候还为此沾沾自喜，这可是现在国内最流行的印花布，跟国外电影里流行的是一样的，一想到到时候上层领导会对此夸赞连连时就止不住的高兴，可谁能想这一批布里面，每隔几米就会印坏的，不是花纹对不上，要么就是压根没印上直接成了白布。

    这机器还是年初时刚跟羊城那边的大厂进过来的，还没有用几次就出了这问题，他们紧急派人过来修，但这批布还是出了瑕疵，就像杨海琴说的那样，只要这批布还留在仓库中，这就是个瑕疵，是个苍蝇屎，每看到一次，就会让他心里难受一次。

    李厂长摸了摸脑袋，想了一下又说，“那你能出多少钱啊，又能买多少？”

    杨海琴缓慢的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回道：“价格也只能在普通白布的基础上再减两成，毕竟这些布还不如白布。”

    李厂长果然听了这话就很不高兴，“你可知道这里面的成本是白布的多少倍，你给了一个比白布还低的价格我就卖了？不可能！”

    “李叔叔，要不您听我说一句。”陆田田心知老妈现在还是很怕这位新上任的厂长，干脆还是自己站出来说，“这批布咱们先不说成本如何，就单说它们现在堆积在库房里，能不能给整个厂子带来盈利？或者再说，这批印坏的布是不是还能拯救，比如说拿回去重新印，以减少经济损失，您可以仔细想想。”

    陆田田说完，安抚性的握了握老妈的手，小声说，“没关系，要是不卖的话，我们就直接买白布好了，反正这些布拿回去也是裁白布用。”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隔着一桌之隔的李厂长听到，而后者自然也将她刚刚的话放进了心里，仔细的想了想这批布从印坏的那一刻起，是不是所有的麻烦都接踵而来，就连之前想要借此得到领导表彰的他，都觉得有些心虚。

    但如果真的卖掉了，那是不是后续的麻烦就会就此打住呢？

    陆田田并没有着急于得到一个回答，甚至他在李厂长犹犹豫豫当中，拉过了母亲的手，淡定的跟他告辞，“既然李厂长还没有想好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哦对了，既然我妈妈现在也是咱们布料厂的员工了，那么是不是能够凭员工价先卖给我们一批白布，也许白布够用了，我们就不需要那批印坏掉的布了呢。”

    杨海琴完全想不到闺女这出戏是唱的哪出儿，莫名的就觉得很爽，好像有一种威胁到了厂长的意思，让她不禁对女儿刮目相看起来，大概她说的那件事真的能成真吧。

    从厂里出来，陆田田这才问起关于去羊城工厂的事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姑和小姑夫怎么就舍得将女儿送往了那离家千里的地方。

    “我小姑没回计划生育所吗？”奶奶家有个表亲在那儿上班，后来小姑毕业送点礼就直接过去上班了，这么多年来成为了家里出了父亲陆国辉外，家庭地位最高的人。

    杨海琴轻哼了一声，“当初那个什么姨奶奶就说了这位置只是暂时给你小姑，等人家真正的闺女回来就得腾地儿，她在那儿上班多年，早就养出一幅谁都要惯着的脾气，所以没等人家闺女过来，那个什么领导就让她先回家了。”

    陆田田憋不住笑，她小姑明明是有正经工作的人，可硬生生的将自己过的连个老农都不如，打秋风打到自己大哥大嫂那儿，确实不是哪个人都干得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小姑怎么不自己去羊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