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初夏的清晨迎风有些微凉。

    路上没人说话，只有三个大男人卖力骑车时发出沉重呼吸声，伴随着自行车链条嘎吱响。

    徐常胜熟门熟路，领先一个车身，越过田埂，经过青石板的小路，在一座院子门口停下。

    “就这儿？”徐国强问。

    徐常胜点头应是，何楚桃从车后轻跳落地。

    把车靠墙停好后，徐常胜上前敲门。

    王永福一家正吃早饭，王红军吃了半饱就自觉放下筷子。

    屋外传来敲门声，夫妻不约而同抬头向外看。

    王红军起身去开门，徐小玉回过神来，推了推王永福，“是不是那家人找上门来了？”

    王永福放下碗，“去看看。”

    徐小玉急急跟上，“要真是他们咋办？”

    “慌啥，就按昨天说的办。”

    说话见，王红军已经将门打开。

    瞧见外头站的好几个人，他愣了愣。

    徐常胜他已经认识了，至于其他人，大概能猜出是什么身份。

    “红，红军。”何雨花一眼就认出开门的人是谁。

    徐建国正打量，听何雨花开口，得知眼前这位就是自己那苦命的小儿子，一阵激动，脑子有片刻空白，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谁呀？”徐小玉将呆愣的王红军一把推开。

    见着徐常胜，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免不了几分紧张。

    她面露警惕，“你又来干嘛，还带了这么多人，想明抢！”

    “别误会。”徐常胜客气道，“这是我爸妈和哥嫂，今天上门，是想看看弟弟。”

    徐小玉才不信，一脸不耐烦，“不是都跟你把事情说清楚了，人是你家自愿卖的，现在后悔可不行！”

    王永福也厉声道，“走走走，没啥好说的，想来要人，没得商量！”

    他面色凶狠，边说边要把门关起来。

    徐常胜用手按门，半个身子抵着，稳如泰山，哪能叫他如意。

    见这情形，徐建民忙上前，“老弟，别动气，千万别动气，咱有话好好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孩子。不瞒你说，卖孩子这事是家里婆娘瞒着我干的，她瞒得我苦啊！

    全家人都以为娃十八年前就死了，哪里知道他压根没死，是被他妈给卖了。要不是我这三儿子查出来了，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老弟，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当爸的，让我见见他......”

    王永福夫妻俩挺意外，昨天徐常胜找上门的时候，他们只以为是家里大的瞒着小的，没想到，这当家的男人竟也不知道。

    何楚桃适时道，“叔、婶，你们别担心，我们今天就是来看看弟弟，顺道感谢你们，谢谢你们把弟弟养这么大，这么好。”

    边说，边将手里拎的篮子递上。

    篮子沉甸甸，是她特地准备的见面礼。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说再多好话，都不如手里一篮子东西实在。

    她没有一开始就拿东西出来，而是先暗自观察了王永福夫妻俩，看准时机上前。

    见满篮子好货，夫妻俩像是在传达什么讯息般对视了眼。

    徐小玉瞬间换了张脸，“早说么，瞧你们这么多人，还以为是来抢人的呢。”

    何楚桃笑，“哪能啊。”

    “进来吧。”

    徐小玉接过篮子，王永福打开门侧身，徐常胜六人先后进去。

    王红军一直站在门口，见人进来，不知该如何反应，疾步进屋。

    “红军。”徐小玉叫了声，本意是叫他停下来见人，他却跟身后有什么在追似的，小跑着回自己房间，只给身后众人留下个仓促的背影。

    思子心切的徐建民探长了头，直到他消失在门口，才落寞回头。

    何雨花搓着手躲在人后，满脸复杂。

    何楚桃打量着，王永福家的屋子格局跟徐常胜家差不多，但明显要小很多，且墙面斑驳，露出大片的黄泥来。

    进了堂屋，光线很暗，桌椅也很旧，上面的红漆大面积剥落，地面也有些坑洼不平。

    三个半大的孩子刚吃完早饭。

    徐小玉打发他们出去玩，大的应声，俩小的却瞧见她手里抱着的篮子围了上来。

    “妈，这里头是啥？”说话的是八岁的王昌龄，虽是女娃，但因着年纪最小，上头有俩哥哥，在家里挺受宠。

    另一个十一岁的王昌华，他没说话，手却已经在篮里翻了起来。

    东西翻乱，纸包的糖洒了出来，徐小玉轻拍了他手一下，嘴里骂着“小吃货”，手上抓了一人分一个。

    俩小的得了吃的，欢快出门，只十五岁的王昌盛看着家里头的几个陌生人，目光沉沉，没跟出去。

    王永福招呼徐建民一家子落座，叫徐小玉去把王红军叫出来。

    他觉得何楚桃那句话说得对，得叫他们好好看，他把王红军养这么大可是花费不少。

    王红军关了门，徐小玉去敲，却迟迟没动静。

    叫他出来，倒不是王永福好说话活同情心心泛滥，实则是想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做父亲的威严。

    可不料王红军竟不理会，叫他十分没面子。

    正要动气，徐建民出声，“算了，孩子不想见我们就算了，别勉强，是我们对不住他。老弟，弟妹，咱坐着说说话......”

    话题围绕着王红军小时候开展。

    “哎呀，别看他现在人高马大壮实，他到我们家的时候啊，那身子弱的，三天两头病，为了给他补身子，我们......”

    徐小玉说得起劲，叫人知道她把王红军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

    何楚桃不知道她话里水分有多大，但想着养大一个孩子的确不容易，便也不质疑她，只应和着，“要不说好心有好报呢，婶，我看你后来生的三个都不错，大的沉稳，小的机灵，那女娃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一番话，说到徐小玉心坎里，叫她乐得找不着北。

    又闲扯了些，见两人心情好，徐建民趁机道，“家里这么多娃，都是半大小子，负担不小吧。”

    王永福斟酌道，“苦是苦点，谁家不是怎么过来的，好在红军现在能帮着养家，昌盛也勤快，等再过几年就好了。”

    “过几年又要愁孩子们婚事，我瞧着红军现在还没对象，咋的，是没合适的？”

    徐小玉眼珠子提溜转，叹了口气，“唉，别提了，现在的女子金贵，想给他找个好的，人要求多着咧，嫌家里穷，又嫌他是家里老大，聘礼要三转一响齐全了才肯嫁......”

    徐小玉的话半真半假，她是给王红军问过几家，好人家姑娘聘礼要求高是事实，要求低的不是没有，她嫌人家破落，怕花钱娶回家，帮衬不上家里，还要整天捣鼓着贴补娘家。

    再有，这结了婚，就有了自己的小家，有婆娘管着，她怕王红军不好拿捏，到时候全为了自己的小家，那可不合算。

    各种缘由之下，王红军变成大龄剩男，对象依旧没个着落。

    “叔、婶，我说话直，你们别见怪。就你们家现在这情况，我有个想法对大家都好，你们听听，纯粹是建议。

    要我说，你们自己有仨孩子，干脆就叫红军给我们认回去。不叫你们白养，这么些年的花费和精力我们补偿，你们说个数，能力范围内我们给。这样一来，红军结婚的钱你们不用出，以后另外俩个娶媳妇的钱也都不用愁了。

    当然，也不是就说红军回家就得跟你们断了联系，你们是他养父养母，他照样是你们儿子，得孝敬你们，咱两家以后当亲戚处。他要是还想住你们这儿也行，只要他认祖归宗，其它都随他意愿，你们觉得咋样？”

    何楚桃一长串说完，中间不带喘的，生怕给人打断。

    这是来前商量好的，徐常胜早调查了王永福家的情况，知道他们家缺钱，不来硬的，只针对性讲。

    “那咋行？”王永福摇头，义正言辞道，“红军是我们从小养大的，为了钱就把他给舍了，不行不行！”

    徐小玉也跟着道：“是啊，我们养了他十八年，就跟自己亲生的没区别，我哪舍得,再穷也不能......”

    何楚桃挑眉，夫妻俩装模作样直叫人恶心。他们要真这么顾着王红军，哪里会拿了一篮子东西就放人进门。

    在场的人都知道，可又不能明说，只得忍着看他们表演。

    “老弟、弟妹，话不是这么说。哪里就叫为了钱，是我们求你，叫你帮帮忙，行个好事。

    说到底，他是我徐家的种，要怪就怪我家婆娘，做事糊涂。他是我亲生的，我既知道了，哪能让他流落在外，要不然等到了地下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永福老弟，将心比心，要是你家没娃，那我豁出去叫人戳脊梁骨，也要让他跟你姓，可你有俩亲生的男娃，这少他一个不少。就是叫他认祖归宗，你们养他的情分不能忘，以后他生的娃也得管你们叫爷奶......”

    徐建民的一番话，恳切又真诚，真心流露，叫人听了心里直泛酸。

    何楚桃没想，他口才竟这般好。

    徐小玉扯了扯王永福的衣袖，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