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抽鼻子，细声细气的说：“沈老师，我想学英语，电视上说学英语有出路，将来可以去大城市工作。”
沈念哑然失笑，重重的点头，“对，学英语是门不错的出路，但是人努力不光是为了去大城市工作的。”
“那是为了什么？”
柳小梅所有关于大城市的记忆都来自于电视和书本，觉得自己想破了脑袋，最大也最美的愿望只能是脱离这个狭隘逼仄的村子，去大城市生活。
沈念轻轻挠头，“还可以有很多不一样的追求，比如说爱好，自由，艺术……什么的。唉，不扯远了，眼下你先好好上学，要是能考个不错的县城初中，就是努力的第一步啦。”
柳小梅沉浸在沈念描绘的美好幻境里。
沈念安抚好她的情绪，嘱咐她先在自己座位上缓一缓，自己走出了办公室。
胡迢还在和小梅妈说着什么，表情看上去不乐观。
穆青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错退，靠近她低声说：“小梅家长要求她放弃学业，回家帮忙打下手。”
“可她才十岁！”沈念哑了声。
“是。”穆青叹声，“我们说服不了她。”
沈念鼻腔微酸，神色犹疑，“那我去试试？”
穆青没说话，示意她走近些听。
“啊，你说的好听，我们村里的娃儿，到她这个年纪能顶半个劳力了，割不了麦子，还可以煮饭晒麦子。上学上到现在都能识字算数不就可以了吗？还搞什么补课，有什么效果啊。”
沈念听到小梅妈如是说。
胡迢又苦口婆心说了一堆“教育论”给她听。
似乎这个满脸晒斑的村里女人也是一知半解的，“老师，您说的我们也都懂，上学肯定是好的嘛，可我们家里这条件不允许，供一个大儿子就得费了老劲。”
胡迢耐着性子，推了推眼镜，“小梅家长，村校是政府建得，读书又花不了几个钱，您就不能让孩子多学一点儿东西吗？”
女人含含糊糊得转着眼珠，“学嘛，就是最近忙，让她回去帮半个月的忙，忙完了再回来上嘛。”
沈念忍不住出声，“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儿成啊？”
女人浑浊的目光转向她，见她年纪看着小，语气有些不善，“那我们家那么多的麦子在地里，她不回家照看妹妹，做饭，谁去收回来？下了大雨还不都得烂在地里？”
“您丈夫呢？”
女人懒得看她，“嘁”了一声，“男人不要找钱的啊？一年到头都在外头打工啊。”
沈念再说不出话了。
穆青安慰的拍拍她的肩，上前说：“您家里有多少麦子要收？”
“好几亩。”女人狐疑的看他。
“那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来校支教的男生挺多的，周末我们有时间，一起去帮您家收麦子。柳小梅还是让她留在学校补课吧，而且您看，孩子聪明，期末考的很好。这样好的遗传，可不能浪费了。”
穆青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成绩单来，似乎是刚统计好的，油墨都还是崭新的。
学校就一台打印机，还是慈善机构捐的。
沈念惊讶他哪儿来的成绩单，回身看到气喘吁吁站在穆青身后的宁褚，大约明白了什么。
小梅妈听到穆青的话，先是不信，而后又确认了好几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又开始质疑这群城里小伙子的工作能力。
“你们——会割麦子吗？”
“不会，我们可以学，反正都是体验生活。”宁褚搭腔。
村校里的王老师在一旁也充当和事佬，“小梅妈，这多好的事儿啊，人年轻力壮的大小伙，总比你一个人苦哈哈收半个月强吧？”
女人终于松口点头，留了柳小梅在学校，自己回了家。
“小梅，你出来吧。”沈念朝柳小梅招手。
小姑娘怯生生的走了出来，“我妈呢？”
“走了啊，你别担心了，我们都说好了，让你留下来补习英语。”
柳小梅的大眼睛瞬间就亮了，闪着熠熠的光，亮晶晶的瞳孔里倒映着沈念温和的脸。
“真的？”
“真的。”穆青又从衬衣口袋里摸出一块儿椰子糖，放到了她汗湿的手里，“她已经走了，回去应该也不会为难你。”
沈念心底好笑，今天的穆老师跟个多多啦a梦一样，总能拿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柳小梅把椰子糖放进兜里，又从兜里摸摸索索，掏出一块快要化掉的代可可脂巧克力。
巧克力做成了元宝的形状，边缘的糖纸已经被她手上的汗温的湿漉，那是小卖店里常见的廉价巧克力。
她说：“沈老师，我记得你上课说过你喜欢吃巧克力，我刚刚……那些人来发糖，我在地上捡的……”
沈念喉头哽了哽，握着她的手放回了她的兜。
“你不是有妹妹吗？留着给她吃吧，你自己吃也成。”
柳小梅摇头，“这个我吃过，过年和去吃酒的时候就有，你吃。”
她的眼睛亮的不可逼视，带着纯粹的感激和期盼。
沈念最终收下了那块几乎被她捏化掉的巧克力，送柳小梅回了教室，她低叹一声，对身边的穆青说：“穆老师，这块巧克力——好珍贵。”
穆青笑，“舍不得吃就给我，帮你存着，留个纪念。”
他接过了巧克力，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衬衣口袋。
沈念喃喃自语着，“我小学二年级就不吃这种巧克力了，什么味道都没有，跟嚼蜡似的，那时候有了零花钱总喜欢买汉堡薯条吃，可是它在小姑娘心里是好东西，而且愿意给我。”
她说不下去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偏着头问：“咱们的误会不是说明白了吗？你为什么还随身带着糖果？”
“啊……那是因为，习惯了。”
“所以你这次来也带了很多？”
“多倒是不多，不过你喜欢吃的，我都有带。”
沈念默默点头，心头暖暖的，“对了，你说要去帮小梅家割麦子，你……会割麦子？”
看着他那双修长白皙到令人发指的手，除了掌心有略厚的茧，完全就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穆青坦然的看着她，“不会，不过挺感兴趣的，我可以做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