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娜塔莎提着裙子走在花园里。
越是靠近湖边，路上的恶心的脏泥就越多。连续几日的暴雨让莱特温庄园的道路泥泞不少，更是让本来定好日期的舞会延期。好在雨水终于停歇，今夜的莱特温庄园会迎来许多尊贵客人。
娜塔莎受够了北方难得的潮湿，雨停了便立即带女仆走向花园。
“听说女皇赏赐了女爵许多伊特诺上供的首饰，”娜塔莎忽然停住脚步，转身，一双眼眸灼灼耀眼，“玛丽那个疯丫头肯定会戴着那些赏赐朝我炫耀。你知道她一向希望把我比下去。”
后头给她打伞的女仆顿足，把阳伞撑在自己主人的头顶，以免雨后暴烈的太阳晒伤娜塔莎娇嫩白皙的肌肤。虽然女仆芬妮服侍娜塔莎的时间不长，但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莱特温家的娜塔莉亚和布雷兹的玛丽水火不容。
“布雷兹女爵一向宠爱玛丽小姐，”芬妮弱弱道,“不过公爵大人对您的宠爱毫不低于女爵。”她记得大公在离开庄园之前特地朝南方的商人买了两箱珠宝，仅仅是为了供娜塔莉亚小姐玩乐。没见识的芬妮被那两箱珠宝震撼了许久。
娜塔莎垂了垂眸。芬妮这个新来的笨女仆根本什么都不懂。
可她还是抬高下巴，语调高傲又轻蔑：“你说的没错。哥哥最听我的话，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找来。”
满意的娜塔莎继续拎着裙子往前走，新定制的绸缎鞋子被泥巴弄脏。娜塔莎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沉。
“等哥哥回来，我一定要让他把这片地草全铲掉！”
芬妮习惯了自己主人的刻薄嘴巴，老实地沉默着，一言不发。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被莱特温公爵所青睐，得到服侍娜塔莎的工作。
娜塔莎到了湖边，深深呼吸着新鲜地口气。阳光下的湖泊波光粼粼，美丽得就像是她已逝母亲的眼眸。
——听父亲说的。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娜塔莎心中莫名其妙得哀伤了片刻。然而那一缕矫情的思绪很快转瞬即逝，她看着眼前美景，多日的郁气一扫而空。
她因为连天的大雨在屋子里憋得太久了。
可娜塔莎还没享受阳光多久，便感受到似乎有什么在自己的脚边跳动。
她低下头，发现裙子染上点点污泥。
罪魁祸首是脚边小水潭中一只在暴雨过后未及时离开岸边的小银鱼。它不断扑腾，溅起泥水，洒在娜塔莎的袜子上。
“小姐！”芬妮看着娜塔莎凶恶的目光连忙掏出手帕想要蹲下来给娜塔莎擦拭裙角。
娜塔莎把她瞪了回去。芬妮在原地讪讪不敢动弹。
对于娜塔莎这种人来说，同情心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在幼年时兄长落难时她尚且不抱有怜悯之情，更别说是一只小鱼了。
而且还是一只弄脏她袜子的鱼。
娜塔莎恶狠狠地抬脚把这只快要干死的鱼踢回了水中。
“该死的鱼！”
小鱼入水后一反方才的羸弱，竟然有力地甩着尾巴消失在娜塔莎的视线中，就像娜塔莎样的那匹小马一样精神。
娜塔莎冷哼两声，想起了自己的小马。
她好多天不曾骑马了。
娜塔莎的马术一向出色，不比自己的哥哥差。不论是马术还是数学，娜塔莎在同辈人中独占鳌头，大多数男人比不上她。他的父亲还曾说过，要是娜塔莎是个男孩子，他不论使什么手段都要让娜塔莎获得爵位。
只可惜，娜塔莉亚·莱特温是个女孩。
要是……要是她也能当上女爵就好了。就像布雷兹女爵那样。娜塔莎眯起眼睛，有些天真地思考着。
可这终究是妄想。布雷兹女爵是女皇的亲眷，是帝国仅有的女伯爵。女皇因为封赏女爵的行为至今还遭受着贵族的诟病。
娜塔莎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压下不甘。
上帝创造的世界就是这样，将爵位划归为长子的所有物。
芬妮小声开口：“娜塔莉娅小姐，是时候要回去打扮了。”
已逝夫人的兄长、奥尼恩斯·霍耿伯爵一家现在暂时住在莱特温庄园。伯爵夫人主持了今晚的宴会，邀请了附近有名望的人家。给贵族小姐穿衣打扮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这是芬妮在得到这份工作后第一次碰上这样的重任，她不想搞砸。
娜塔莎抬眸扫了芬妮一眼。
芬妮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我、我……”
“行了，回去吧。”娜塔莎讨厌芬妮怯懦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女仆这样害怕自己，但她并没有为难芬妮。
芬妮松了一口气，举着伞跟在娜塔莎的身后。
湖水中，一尾银鱼透过水面，凝视着这娜塔莎的离去。下一秒，黑色的丝线在银鱼的眼眶中蔓延，银鱼很快开始生长膨胀，森森的白骨捅破了皮肤，越发巨大。
那双血红的双眼始终没把目光从娜塔莎方才站立的方向挪开。
……
对贵族小姐们来说，舞会既是打发时间的游戏场，又是需要小心思的比赛。要想给自己找个好丈夫，舞会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她们可以显示自己雪白的胸脯、纤细的腰肢，舞步轻移裙摆飘动间，就能俘获男人的双眼。
没有人会不精心打扮就出席，尤其是在莱特温庄园举办的宴会。
娜塔莎从来都是宴会上的焦点。
就算她高傲又乖张，放肆还恶劣，可追求者永远前仆后继。
她的面容看着天真纯美，双颊带着少女的丰腴，然而眼里是明目张胆的野心。两者完美相容，没有一丝一毫矛盾，反而更令她一颦一笑都勾魂夺魄，如同光亮之下的雪地那般熠熠生辉。在这种容貌之下，就连她的坏脾气都变得理所应当和可爱起来。
况且娜塔莎不仅美丽，身上还流淌着尊贵的血液，出身自古老高贵的家族。
不少人爱她，更多的人恨她。
“还是一样的嚣张，”已经到场的一位蓝裙小姐打着扇子，半遮面容，目光在四周转了转，“到现在还不愿意露面呢。”
“你怎么知道是不想来呢？说不定是不敢来！”另一位小姐笑起来。
她的伙伴眉宇间露出古怪的神色：“这么说，那件事是真的？”
“当然，”那位小姐的眉眼弯了弯，“我的父亲可是议政大臣，那封信已经交递到女皇陛下的桌前了，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两位小姐对视一眼，小声地笑起来。只有方才提问的少女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就算她自持尊贵又怎么样呢？仅凭她那轻浮的作态还有谁看得上？要知道，她不过就剩一张脸而已。”
“像她这种浪荡的女人，简直就像到处开屏的孔雀，恨不得所有人看到她的翎毛。”
“这你可就太苛责她了，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炫耀她的羽毛了，难道指望她用贫瘠的脑袋去吸引别人吗？”
“是吗？”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语调微冷，带着玩味。
三人一惊，转头看着靠在柱子上的娜塔莎。娜塔莎举着酒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微笑着，眼里却带着恶意。
说出的话语无比傲慢，然而她的神情真挚，欢快又自然：“真是幸运，你们这么蠢，在幽默上居然有绝佳的天赋。就连嫉妒别人的模样都能变成优秀的笑话。”
娜塔莎说着说着眯起眼笑得灿烂极了，还微微弯腰拍了拍手掌，似乎是难以自持。
这一副姿态激怒了原本心虚的几人，议政大臣的女儿率先开口：“我不懂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嫉妒你！”
“说谎。你嫉妒我美丽富有，嫉妒我地位高贵，还嫉妒……”娜塔莎走近这位取笑她的小姐两步，碧绿的眼中兴味十足，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红着脸偷看自己的年轻男人，“你喜欢的人喜欢我。你一直在等他邀请你跳舞，不是吗？”
议政大臣的女儿抓紧了裙角，愤怒地盯着娜塔莎。
娜塔莎觉得有意思极了，转头对着那个英俊的男人笑了笑。
男人紧张地站在原地，肉眼可见地红了脸。
娜塔莎毫不畏惧地直视议政大臣的女儿，故意勾起嘴角：“他看着要来邀请我了。你说我会答应吗？”
“真是恬不知耻！”
面对他人的怒目而斥，娜塔莎毫不放在心上。
“你又在说笑话了。能让人喜欢难道是我的罪过吗？”娜塔莎大言不惭，丝毫不以为耻，“你应该把矛头对向他而不是我。”
“你得意什么！”嘲讽娜塔莎的另一人拦在两人中间，“你以为你接下来的日子能好过？”
娜塔莎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也是大臣家的女儿吧？”
被她凝视的女孩莫名倍感屈辱：“是又怎么样？”
大臣和贵族之间的天堑两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会向娜塔莎这样说的明白。大臣，说白了就是女皇的奴仆而已。看着风光，身家性命全系于上位者的宠爱，能代替他们的人多如秋日的麦苗。一旦出事，就会被舍弃。而对于大臣家的女孩来说，最荣耀的莫过于被女皇选中去做她的侍女。
娜塔莎轻笑一声，并不说话，不过眼中的鄙夷昭然若揭：“虽然你们对我诋毁谩骂，但我还是决定原谅你们。我祝福你们，能同你们的父亲一样，走上你们能到的最高位。”
从始至终，都是下人。
女孩气得满脸通红，眼中忍不住流出泪水，那神情仿佛要谋杀娜塔莎。
娜塔莎不以为意，甚至她张嘴就能说出更伤人的话，但她厌烦了开口。
她只是不畏惧和人争执而已，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烦透了。她不理解为什么男人手中明明有更好的东西女孩们不去抢夺，却把憎恨的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
女人所拥有的东西明明已经少的可怜了。
如果她能做莱特温的继承人，第一件事一定就是让她领地的女人都拥有男人所有的东西。
娜塔莎胡思乱想间，受辱的女孩拿着扇子朝她打过来。
哗啦。
娜塔的手捏着酒杯底部，停在女孩的头部上方。扇子早已掉在地上。
酒水打湿了女孩的头发、渗透进她的衣裙，也让她的脸颊冰凉。
娜塔莎朝她笑了笑：“别惹我。”
端盘的男仆见怪不怪，弯腰奉上银盘。娜塔莎看都没看，将空荡荡的酒杯放在盘上。
这场闹剧无聊至极，娜塔莎转身离开。在一旁犹豫不觉的瘦弱青年终于上前。
“我想和你说一些事，娜塔莎，如果你肯赏脸的话……”
娜塔莎抬头看着一向安静沉默的表兄高沃德斯，最后点了点头。
那时娜塔莎并不知道，这位怯懦的表兄将要向她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高亮！
【本文女主缺点一箩筐！真的很多！是需要被生活毒打教育的成长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