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泥渐渐从窗台爬下，蔓延到娜塔莎的窗前，弄脏了娜塔莎最喜欢的那块名贵白地毯。要是娜塔莎醒来不知道是会先愤怒地尖叫还是先光着脚逃跑。

    但娜塔莎还没有醒。

    白天太过劳累让她睡得很是香甜，甚至嘴角都露出了微笑，和平日里充满棱角的她相比起来可爱极了。她梦到了小时候，爷爷带她觐见女皇的前夕。

    爸爸又喝醉了，他开始谩骂他们兄妹俩，甚至拿起酒杯砸哥哥的头。他还想打娜塔莎，可看到娜塔莎恐惧的脸，又把拳头对向了哥哥凯撒。娜塔莎差点被打，很生气，勒令哥哥在半夜去花园给她摘花。哥哥捂着流血的头部，在父亲第三个酒杯砸下来时被娜塔莎推出了门。

    到了半夜，娜塔莎果然在门边看到了带着白色玫瑰的哥哥。哥哥头上的血滴到了白色花瓣上，娜塔莎有些气愤。哥哥没有说话，只是把花递给她，还和她说谢谢。娜塔莎根本不明白，可她讨厌被哥哥弄脏的花，于是把那些花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娜塔莎，你希望我消失吗？”

    娜塔莎大声道：“是的！”

    幼稚的她什么都不懂，渴望着所有人的爱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分给她讨厌的哥哥。

    哥哥的脸笼罩在门的阴影里，娜塔莎得抬头望他才行。而她恰巧又讨厌仰视别人，于是没有正眼看一看她的亲哥哥。

    那个晚上过后，哥哥消失了。父亲勃然大怒，没有去找他，甚至宣布要把他从家族除名。好在爷爷拦了下来，娜塔莎有些遗憾，还有些自己也说不出来的难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于是匆匆归咎到哥哥昨天没给她带来洁净的花。

    不过马上她就兴奋起来，因为女皇能召见的莱特温家的孩子只有她了。

    只有她。

    但为什么她一低头，从脚底长出的影子却那么高大，根本不像她，而好似那个沉默寡言的哥哥。

    女孩黑色的卷发柔顺地散落在枕头上，有几丝不听话地盖住了她的脸。她的手不知不觉间揪住了被子，笑容也凝固了。

    怪物伸出一只脏乎乎的小触手摸了摸她合上的眼睛。那里是它认为最漂亮的地方，现在看不到令它很生气。

    于是它强硬地掀开了娜塔莎的眼皮。

    睡到一半的娜塔莎忽然眼前一片白，梦中的世界都坍塌了。

    被人忽然弄醒的娜塔莎倒吸一口气，差点没能顺利呼吸。

    该死的！

    还没看清面前打搅她好梦的人是谁，娜塔莎就暴燥地抓起枕头丢了过去。毕竟是刚醒来，手脚都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枕头不仅没有甩出去，还差点掉在自己的脸上。

    “滚出去，”娜塔莎拍开按在自己眼皮上的东西，“谁允许你闯进主人的卧室，明天就收拾东西离开莱特温庄园……”

    话音未落，指尖湿濡粘稠的触感让她的身体顿时僵硬。

    这感觉很熟悉，娜塔莎昨晚才死里逃生，别说只过了一天，她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她猛地张开双眼，看见了自己窗前立着的泥巴怪物。

    “……啊啊啊啊啊！！！”

    娜塔莎放声大叫，立刻从窜起来，缩到床脚。

    泥巴没有一丝犹豫步步紧逼，瞬间就缠住了娜塔莎的脚腕。

    娜塔莎死死抱住床柱，一边疯狂地拽着呼唤女仆地摇铃，一边把手伸向被子下方的床头。在黑暗中摸索了不久，娜塔莎急得额角布满了冷汗。

    泥巴怪物也没了耐心，泥土变得像岩石一般锋利，很快就在小腿上留下了一道道骇人的血痕。

    娜塔莎的手终于在床中摸到了冰冷的金属，她把哥哥送的手.枪顺势藏在背后，朝着泥巴怪物流泪。

    “别伤害我！”她故技重施。

    泥巴怪似乎反思过昨晚自己的丢人举动，对难过的娜塔莎再也没有半分怜惜，触手直接拍在她的脸上，好似在报复刚才娜塔莎用枕头砸它的举动。

    养尊处优的娜塔莎被这一巴掌拍懵了，瞬间掏出手.枪给这个怪物的头顶来了一发。

    巨大的枪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骇人，一时间，远远望去，莱特温庄园的窗户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亮了大半。

    娜塔莎的枪法很准，子弹被裹挟在泥土中，泥巴怪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但娜塔莎高高吊起的心并未全然放下。这是泥巴，她不确定自己打的是不是它的头部，或者说，这种怪物有没有头部。

    下一秒，泥巴怪物果然重新蠕动起来，它并不愤怒，只是轻轻地把子弹吐在娜塔莎的脚边，仿佛在嘲讽她。

    娜塔莎一时间万分想把这个泥巴做成马桶送到贫民窟里去！

    但那只是她脑中闪过地臆想，娜塔莎必须对现实低头。

    泥巴怪的目的如此明确，只奔着她的脸而来。它推倒她，压住她、把她手中的枪抢走后扔到一边。

    那些触手在娜塔莎眼中已经不是柔软的泥土了，而是要命的尖刀。昨晚她就在想这个泥巴到底是要干什么。它既没有立刻吞食她，也没有要把她切割成面包块的意图，只是恶心的触手不断在她的脸上打转，最后选择的处理方式是掐死她。

    这一切都让人想起了猎场上的狐狸。

    娜塔莎见过下人处理被抓住的狐狸，也是这样用伤口最小的死法，保留最完整的皮毛。

    这个怪物就像猎人，它想要她的皮囊！尤其是这张脸！

    想通的娜塔莎毛骨悚然，心里大骂着怪物的变.态，手指赶忙捂住自己的脸，半真半假地蜷缩着哭起来。身体扭动，似乎是害怕极了。

    “您是忘记了昨晚的一切吗？也忘记了我对您的渴慕吗？”

    她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货色，泪水落下，她面上柔弱可怜，心里已经把泥巴大卸八块了。

    娜塔莎知道这一招对现在的怪物可能没了用处，但她的目的并不在此。让怪物放过她简直是痴人说梦，邪恶肮脏的魔鬼怎么可能每次都落入她的陷阱。

    她只想拖延时间，让下人们快些赶到。

    平日里不靠谱的芬妮竟然第一个赶来。

    “娜塔莉亚小姐，发生了什么……我的神……”拉开门的芬妮看着这诡异的场景吓傻了，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门边溢进来的光亮让怪物停顿了瞬间。

    娜塔莎趁着这个机会快速抓到了手.枪，她用这把哥哥送她的礼物对准了自己最看重的脸。

    “你想要我的脸！？”娜塔莎死死盯着怪物，注意它的举动。

    泥巴的诸多触手收回了一些。

    娜塔莎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对着门口的芬妮大声道：“你这白痴！不许晕！你敢晕我就辞退你！”

    芬妮反应过来，掐着自己的手臂，哭喊着：“娜塔莉亚小姐，这个、这个……”

    “给我关上门！快点去找塞尔瑞来！”

    说话间，触手不知什么时候绕道了□□上头。娜塔莎心惊肉跳，连忙把枪口抵在自己的脸上。

    “你要是再动！我就开枪！我就算死了也不把这张脸给你！”她咬牙切齿，想到可能发生的事，眼泪真情实感地往外冒。

    泥巴不动了。

    这时，老管家带着一批仆人匆匆跑到来了娜塔莎的房门口，他们是被枪声惊醒的。看着里面的场景，仆人们有的尖叫有的逃跑，有的腿软在原地。

    老管家直接扇了那个想要逃跑的男仆一巴掌：“立刻骑马去找塞尔瑞神父！”

    娜塔莎叫着：“辛克莱！把门关上！”

    老管家拿着手边的花瓶，不怕死地冲进她的房间。娜塔莉亚可以因为不想牵连无辜让他关上门，可他不能看着这样好的小姐一个人面对危险。他不能容忍看着长大的娜塔莎就这样死在怪物的手中，而自己什么也不做。

    出人意料，芬妮也拿着放在口袋中的餐刀跑进来，浑身颤抖，但刀尖指着怪物。

    ……

    维特偷怀表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直到命令下达，这两个孩子才惊恐的发现那个快死在战场的青年竟然是赫赫有名的莱特温大公。

    维特被拖走打了一顿，但凯撒·莱特温依旧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把他们捎上了前往北方的队伍。

    布瑞德一开始想过要逃跑，不过凯撒在他们逃跑之前居然派来了医生治疗维特被打出的伤，顺带着把他们两个以前的旧病都治了一边。他们有被子睡觉、每天都有面包和肉干、比起别的士兵他们还不用干活。

    布瑞德沉默了。他看不清凯撒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令他十分不安。

    反倒是维特开始习惯这里的日子，虽然被打了一顿，他还是很感激凯撒。现在要是让他离开，他舍不得。

    直到维特的伤好了，布瑞德还是没想清楚他们之后要怎么过。不等他们做出决定，凯撒身边的副官把他们带到了凯撒的房间。

    两人就这样成为了凯撒的侍童。

    维特受宠若惊，布瑞德反而越发沉默。

    凯撒话不多，看着有些冷酷，但对两个孩子很温和。

    时间长了，维特竟然都敢和凯撒说笑话了。凯撒的伤势非常严重，差点要了他的命，在这种情况下本该好好在镇上修养，可凯撒却执意要快马加鞭朝着北方赶路。

    两个孩子都不解，在这件事上也轮不到他们发问。

    一天维特在给凯撒倒酒的时候，发现凯撒盯着那只金色的怀表沉思。

    他没有遮拦地开口：“我见过怀表打开的样子，里面的小姐可真美。”

    凯撒皱眉，把怀表放入口袋。

    维特立刻闭上了嘴。

    就在维特以为凯撒生气了的时候，凯撒一口喝掉了杯中的所有葡萄酒，摸了摸维特的头。

    等到凯撒离开之后，布瑞德走过去，盯着维特。

    “他肯定是为了那个小姐回去的。”布瑞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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