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塞尔瑞点上灯，看着面前汗流浃背的男人。
“莱特温小姐的卧室出现了怪物？”塞尔瑞很平静，那双蓝色眼睛好似夜晚的海。
男仆的双目中流露出恐惧，他从来没见过那样恐怖的存在：“那个怪物！就像泥土！它裹住了小姐！它要吃了小姐！”
塞尔瑞温和地看着被吓得不轻地男仆：“好了，我知道了。”
他的笑容似乎能抚平一切人的伤痕，男仆莫名被塞尔瑞的微笑感染，原本急促跳动的心脏渐渐慢了下来。
有塞尔瑞在，一切都会没事的。他的心中顺理成章出现这样一句话。
塞尔瑞有条不紊地披上神父常服，拿起放在手边的圣典，他回头朝着男仆道：“如果不介意，就在这里歇下吧。”
“可这是您的房子，我只是个低贱的仆人……”男仆低声道，难堪地把在骑马过程中丢掉鞋子的脚往后缩。
目睹了娜塔莎房间的怪物，他吓得浑身瘫软，能骑马来到这里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骑来的马神父肯定是要骑走的，男仆确实没有那个力气跟在马后跑回去了。但神父的住所只有一般的神职人员可以进入，更别提塞尔瑞神父是一名区主教，所居住的地方是教廷赠与的洁净之地。今晚能放他进来就已经是看在莱特温家族的面子上破例了，怎么能再继续让他待在这里呢？
他的身份本来连踏足这里都是一种荣耀了。
塞尔瑞笑笑：“请别这样说，在神的眼中，所有都是祂的子民，您和我并无不同。”
说完，他推开了门，一手捧书一手提灯离去。
男仆看着塞尔瑞的背影，抬手擦了擦眼角。
……
“你、你最好快点离开！”芬妮一边哭一边拿餐刀对着泥巴怪，“我们的人已经去叫教廷的神父来了！你再不走就会死！”
娜塔莎瞪了芬妮一眼。此刻的她已经通过自己的脸为筹码退到墙角，泥巴怪和她隔了半米。
她可不希望泥巴怪逃走！在精神上，娜塔莎是一个冒险者，只要利益够大，她就能舍弃所有去做。现在知道了暂时可以制衡泥巴怪的手段，又知道她可靠的塞尔瑞神父即将赶来，娜塔莎绝不愿意放走这个害她胆战心惊了许久的怪物！
比起恐吓怪物、让教廷出手，娜塔莎更倾向现在一举消灭怪物。哪怕有很大的风险。
她的脑袋动得飞快，在被怪物缠身的时刻就思考了无数条对策。一旦这件事没有立刻解决，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说不定到时候插手的就不仅仅是能够相信的塞尔瑞神父，而是整个地方教廷。
娜塔莎从小就接受父亲的利己教育，深知教廷在这片土地上和莱特温家族分割着权力，一旦莱特温家出现可以被抨击的裂缝，他们绝对不会手软。让娜塔莎把自己手中的利益让出简直是做梦，哪怕是一颗麦子她都不愿意给！
相较于把时间拖长、动静闹大，娜塔莎宁愿靠近死亡的界限，一晚上摆平。她信得过塞尔瑞神父，塞尔瑞神父说不会告诉别人，那么他就会保守秘密。
今晚的灾难，难摆平的教廷不会知道、即将抵达的女皇不知会知道。所以莱特温庄园依然是安宁华美、令人称赞不已城堡，而不是闹出怪谈的居所。
芬妮的愿望没有达成。
怪物的眼中只有娜塔莎一人，对于老管家和芬妮，它视若无睹。
芬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挡在娜塔莎面前，怪物终于注意到她，顷刻之间就把芬妮连同老管家掀飞。两人重重砸在墙上，昏过去。
娜塔莎的瞳孔缩了缩，看着泥巴怪的目光中多了几丝阴狠。
门外一阵喧哗，娜塔莎的手上多了几丝力气。
她知道，是塞尔瑞神父来了。
塞尔瑞进来时，入目的便是狰狞恶心的脏泥和白裙染上鲜血的无助少女。
柔弱的莱特温小姐正拿着枪对着自己的脸，似乎想要自刎。
塞尔瑞愣了一下。
是的，他从不会因为流言蜚语去判断一个人，对所有人都一样。娜塔莎在他心中一直是一个阳光正直的小姐，和别家的小姐没有什么不同。
可塞尔瑞完全没料到娜塔莎会有这样的勇气，对光明神会如此的忠贞。为了不被怪物玷污，她甚至甘愿去死！
塞尔瑞看着娜塔莎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他带着圣典靠近泥巴怪和娜塔莎。
修长洁白的之间翻开圣典，娜塔莎听不懂的咒语从塞尔瑞口中发出。那语调缓慢又和煦，娜塔莎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塞尔瑞吸引。她手中的枪放了下来，呆愣地看着这名男青年，耳边除了他的声音再容不下其他。
她不知道神父是如何对付泥巴怪的。
不知道泥巴怪如何消失的。
等她恢复神智，房间中只剩下神父笑吟吟地看着她。
就连昏迷的管家和芬妮都被佣人们带走好好照顾。
娜塔莎眨了眨眼睛，把手放到胸口上，平复自己的呼吸。
“您……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娜塔莎受到的震撼不亚于那天晚上在湖边遇到怪物。
这一切都好像是自己的梦，除了杂乱的房价和自己身上的伤痕，没有东西能证明自己方才遇到了怪物。
塞尔瑞带着他永不变化的微笑：“莱特温小姐，一切都解决了。”
“刚刚的一切，我没反应过来。”
“那是光明神赋予我们的力量，为了不让你受到惊吓，我用了一些小手段，请您原谅。”
“谢谢您的体贴，”娜塔莎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怪物死了？”
塞尔瑞的目光平静：“是的，一切都解决了，您不会再被怪物惊扰。”
看着娜塔莎有些发白的脸，塞尔瑞还体贴的询问娜塔莎是否需要嗅盐。
那东西娜塔莎向来不用，平常会准备也不过是为了拿来装模做样，好显得自己弱不禁风。看着弱小的小姐得到的关怀总比健康的小姐来的多。可这时候，娜塔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嗅盐来提神醒脑。
塞尔瑞给娜塔莎闻过嗅盐，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床边。
“您被怪物伤得很重，”塞尔瑞蹲下来，眉头凝重，手指贴上娜塔莎小腿上狰狞的伤口，“这对女孩子来说可是个麻烦。”
娜塔莎正要说什么，就被塞尔瑞手中泛出微光惊得捂住了嘴。
塞尔瑞的手掌轻柔地拂过娜塔莎腿上的伤口，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不留一点痕迹。
短短几分钟过去，娜塔莎的腿恢复了原来的光洁细腻，看不见一点疤痕。
“真是神奇。”娜塔莎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塞尔瑞，真诚地向他道谢，“没有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塞尔瑞神父，我该如何感谢您？”
“在斯普兰登能有您这样虔诚的小姐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赏赐了，”塞尔瑞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您今天的英勇行为让我刮目相看。”
娜塔莎沉默了一下。
英勇？贪生怕死的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不等她提出疑问，塞尔瑞神父又道：“为了不被怪物侵害，您能把枪对准自己，想让灵魂洁净地抵达光明神面前，这是莫大的勇气。”
娜塔莎：……不，拿.枪原因恰恰相反。
“我问过您的侍从，您在危难的时刻为了不牵连到他人下令关上房门。”
娜塔莎：……那是为了不让怪物跑出去。和善良没有半点关系。
“今晚我看到了一位贵族小姐的诚挚和善心，这是我进入斯普兰登以来最大的收获。”不知道塞尔瑞是怎么把这么夸张的赞美说的好像发自内心，他好似一点都不因此尴尬。
饶是娜塔莎这种厚脸皮不要脸的恶人难免感到有些羞愧，她慢慢红了脸，十分焦躁不安。
在塞尔瑞面前，娜塔莎不想说谎话。虽然她已经对着这位先生说了很多谎了。她咬着牙想把自己心里那一股不应该出现的羞耻心压下去，紧扣的食指不断扣着手心。
“我并非是您想的那么美好。事实上，我不是一个好人。”娜塔莎烦躁地解释，塞尔瑞诚挚的夸奖让她很不自在，她知道不该是这样的，可她就是受不了。
塞尔瑞笑出了声，觉得娜塔莎如此鲜活可爱：“莱特温小姐，您应该得到这样的褒奖，不用羞涩。”
娜塔莎顶着一张红脸，看着竟然有些生气：“我说了我不是……”
“好了，夜很深了，我得走了。”塞尔瑞觉得再待下去，害羞的莱特温小姐都要开始贬低她自己了。
“塞尔瑞，”娜塔莎喊住了他，“您能不能……”
他看出了娜塔莎心中的顾虑，笑着回道：“您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上报教廷的。”
“谢谢。我该如何回报您呢。”
“如果要谢我的话，请把这支.枪收起来吧，”塞尔瑞把那只枪柄上刻了蔷薇图案的手.枪放到娜塔莎的手中,“这是军官才能用的，莱特温小姐，淑女不应该碰这些可怕的东西。。”
娜塔莎摸着手.枪，起身把它放进精美的匣子里：“是啊，我用着不合法。”
……
第二天一早，前来服侍的女仆们发现小姐一夜未眠。
昨晚那件可怕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娜塔莎勒令昨晚目睹一切的佣人们闭口不言。莱特温庄园大部分的仆人都是莱特温家族世代的附庸，对娜塔莎忠心耿耿，绝不会透露。剩下的一部分也需要这一份薪水高昂的工作。没有人违背娜塔莎的意愿。
娜塔莎一直心不在焉。没有了怪物的威胁，原本生活上的难题重新挤占了她的心房。
吃完早饭过后，她回到房间，手搭在放着手.枪的木匣上。
这把枪是哥哥在出征之前给她的。
这是违法的，可是她说喜欢，哥哥在第二天就立刻给她送来了。知道她喜欢精巧的东西，哥哥还找工匠把这把手.枪打磨，刻上蔷薇花纹。
娜塔莎把枪取出来，盯着它发呆。女皇马上就要到了，这是第二次她要面见女皇，而哥哥如同上次一样，缺席了。
有时候娜塔莎也搞不懂自己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只要有哥哥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不会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哥哥继承了爵位和莱特温家累世的财富，他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未来一片光明。这样的人比娜塔莎耀眼多了。
这次没有哥哥，她应该开心的。娜塔莎面无表情，手指抚摸着冰冷的枪口。
大概是因为哥哥如果真的死了，自己也将马上面临嫁人的境地吧。娜塔莎告诉自己，毕竟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哥哥。
娜塔莎把枪收回匣子里，在桌前站了一会儿，始终没关上匣子。
这样的情形其实在之前就上演过。
父亲因为酒精失去了生命，家里只剩娜塔莎一个人。哥哥早在几年前就自己离开了。
娜塔莎彷徨的时候想过带着莱特温家族的财产偷偷去往东方，在那里没有人认识她，也不会有人抓住她，要她归还本就属于莱特温的财富。但实践起来实在太难了。
她需要在短短的时间内雇佣车队和船队，还要瞒过一切和莱特温利益相关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一辈子都要离开斯普兰登，这片莱特温家族世世代代以来居住的地方。
娜塔莎讨厌所有姓莱特温的人，包括自己，可她却非常热爱这片土地。她很难形容自己和这片土地的关系，但她就是喜欢。她对自然和土地比人类热诚。一旦离开了斯普兰登，以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份，她再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了。
就在娜塔莎迷茫的时候，多年未见的哥哥回来了。
他的回归震惊了所有人。娜塔莎认为他是为了财产回来的，对他恶语相向，甚至动手打他。凯撒和幼时一样，对面娜塔莎他总是包容又沉默。
在最初的惊恐之后，娜塔莎很快理智下来。哥哥回家是最好的局面，她的尊容和地位依旧在。存疑的只有哥哥对她的态度了，父亲走了，哥哥顺理成章成为莱特温家族的掌权者。
娜塔莎试图去讨好哥哥，哥哥看穿她的谎言，目光复杂，可终究什么也没做。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娜塔莎想要的，凯撒就会去拿给她。哪怕娜塔莎为了试探他的底线，狮子大开口，凯撒也无不满足。娜塔莎如同踩在了云里，一边担心凯撒对她的好是不怀好意，随时有可能让她掉到泥里，一边放肆嚣张，骑在凯撒的头上。
她一直想看看哥哥能忍她到什么时候。
哥哥不可能会不恨她。对哥哥，她说得上恶毒。
但直到凯撒再次离开斯普兰登，他都没对娜塔莎出手。
娜塔莎觉得自己的哥哥可能是个疯子，不然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啪嗒。
她关上了放.枪的木匣，粗鲁地把它塞进大箱子里。
指望凯撒.莱特温能够回来是不切实际地，也是可耻的。既然事实来了就得接受，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可以依靠。
现在也一样。
娜塔莎开始思索自己的退路，自父亲出事后，她就在防着有朝一日出意外。凯撒对她大方极了，金钱珠宝应有尽有，她以凯撒的名义在西边接壤的布雷恩斯置办了一处庄园。虽然房产不属于她，但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算是最差的一个办法。她最好能在女皇来到的时候得到女皇的青睐，这样而言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好办许多。
就在娜塔莎思考间，芬妮端着饼干走进娜塔莎的房间。
“娜塔莉娅小姐。”
娜塔莎转头，看到来的人是芬妮，皱眉道：“我不是让人告诉你今天可以休息吗？你放心，不会因为这个辞退你的。”
芬妮摇了摇头，看着主人的褐色眼睛中好似带有光亮。
“娜塔莉娅小姐，我、我是来道歉的，”芬妮把放着饼干的盘子放下，走到娜塔莎身前，还想要亲近她却强忍着，“我之前一直觉得您的脾气不好。”
娜塔莎有种不祥的预感，十分严肃道：“你想的没错，我的脾气确实很差。”
“不！你实在善良极了！昨晚的事我难以忘怀，是您保护了我，我一直以来误会您了，觉得您不近人情，”芬妮讲着讲着羞愧地哭起来，“都是我的错，我还和其他人在背后谈论过您，我真是大错特错。”
娜塔莎竟然又红了脸，咬着牙：“你没错！好了！你可以闭上嘴了！”
她喜欢听夸奖！但是这种和本人完全相反的夸奖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娜塔莎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脸上却烫得要命，手指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服。
她就是坏蛋！就是！只要说白了自己是坏人，谁也别想道德绑架她！好人是谁都好，别扯上她！
可芬妮还在喋喋不休。
“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小姐。”
“别说了。”
“我无比感激崇拜您。”
“我说不要说了！”
“从此往后您就是我的光亮……”
“闭嘴啊啊啊！”
果然她永远、永远对芬妮这个蠢丫头喜欢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1 23:58:43~2021-06-02 23:5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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