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是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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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葬礼上的张百良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拔腿往前跑,我一下子冲出很远,就要到门口了,脚下实在无力,被地毯一绊,整个人又扑倒在地,差点砸在门上。

    这一跤摔的特别狠,疼得我好几秒都没爬起来。

    门外已经天黑,玻璃大门上印出我的脸,披头散发,眼睛里一片血红。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身后是傅延开沉重快速的脚步声,他手掌握住我的腰,我借着他的手劲爬起来,他在身后说:“方青,你慢慢来。”

    我怎么慢慢来?

    我怎么能慢?

    我急得要命,可只能几乎全倚靠傅延开的力气往前走。

    上了他的车,我坐在副驾驶上,不停的发抖。抖的牙齿直打颤,但我不冷,也不是害怕。

    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控制不住自己。

    傅延开扭头看了我几次。

    我想着是不是还没感谢他,不看路老看我,我强撑着说:“傅总,谢谢你念旧,赶来救我。这笔交易,你可能没得赚了。”

    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可能是已经深夜的缘故,对面开过来的车打着远光灯,灯束打在傅延开脸上,他不悦的眯着眼,突然加快了速度。

    过了好一会,他才淡淡道:“你发抖应该是安定剂量大了,你清醒的太早。”

    我怔怔的扭头看他,反应过来,他看我是因为我发抖,不是要我的承诺。

    他又说了一句:“试着深呼吸,慢慢来。”

    傅延开很少这样认认真真跟我讲话,他认真说话的时候,让人没来由的安心。

    我下意识顺从他的话,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不断把拳头捏紧又松开来转移注意力。

    精神病院比较偏远,深夜也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赶到医院。

    临下车时,我问了傅延开我外公在哪,他说应该还在抢救室,或者重症监护室,很好找。

    我赶紧下车往住院部去。

    医院的走廊显得特别特别的长,白花花的瓷砖,走廊里穿行的白衣医护人员,都刺着我的眼睛。

    我快步走着,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在走沙滩,一脚深一角浅的。

    走了一会,我开始喘粗气,后面忽然有脚步声跟上来,我心想是不是舅舅赶过来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傅延开。

    我没想到他会跟上来,我回头的功夫,他已经走到我身边,也没说话,搀住我胳膊。

    见我看着他,他皱着眉:“走吧。”

    我这会实在需要帮助,他来的正好。

    我多说了两句谢谢。

    他的手稳稳的托着我,但神情却像只是拎着小猫小狗,也不大在意:“没什么,平时公司做也慈善。”

    他很高,步伐大,我跟随他的脚步已经很费力,没心力再客套。

    远远的,看到外婆坐在抢救室外的等候区。

    我加快步子,外婆立刻起身,几乎带着小跑,到我面前,捉住我的双手,张开嘴骂了句,你这臭丫头你怎么就——外婆瘪着嘴,说不下去了,她滚烫的眼泪很快滴落在我手上。

    她指了指重症监护室,哽咽着:“医生在里面抢救呢!你外公他,给你发那么多短信,你一个也不回。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外婆抽出手,捂着眼睛,背过身去低声啜泣起来。

    我看着她佝偻的哭泣着的背影。

    我曾看过她哭泣无数次,有时候因为没钱给我们交学费,有时候因为方继德在家里发脾气,这是唯一一次,她哭方继德这个人。

    这时,抢救室里的医生出来了。

    外婆连忙擦干眼泪,问道:“怎么样了?”

    “别住ICU了,转普通病房去吧。”医生说,“就这一两天了,赶紧把他儿子叫过来吧。”

    外婆眼泪又出来了。

    我看着护士推了个床出来,上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鼻子里插着蓝色的管子,脸色发黑,眼眶深陷。我认了好一会,才把那个曾一脚踹倒我的方继德和眼前这个病人联系起来。

    他们把他推到普通病房,整理一下就出去了,我远远的跟在后头,心里翻滚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很多年里,我都恨他,盼着他死。

    到头来,却告诉我,我一生中最恨的这个人,有一大半的恨意,是错的。

    如果他知道自己能昭雪,醒来会说什么呢?如果他会不会像当年一样,甩我一巴掌,如果,他还有力气的话。

    我的眼睛又干涩胀痛起来。

    外婆推了推我的腰,把我推到外公床前,带着哭腔说:“去跟你外公说几句吧。”

    说什么呢?我说什么他也听不到。

    但外婆还是抓着我的手,强制覆在方继德的手上。

    我坐下来,一双手都捧住了他的手。

    我想起我跟张百良结婚的时候,他曾很高兴的叫我们进去谈话。他跟张百良说,说我受了很多委屈,叫他好好待我。

    他大概是真心的,他对这个诬陷他的,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孙女不计前嫌,盼着她嫁给好人家。

    但当时我做了什么呢?

    因为他把这双粗糙的,起着老茧子的手,碰了我,我就甩脸子走人。

    那时候张百良呢,他对着外公,会不会有过一丝心虚?

    方继德的手,干枯的好像一把树根,没有一点生气。

    我张开嘴,好一会,才发出声音:“外公,我是方青,我来跟您赔礼道歉了,醒过来,看看我吧。”

    我说着这句话,一串眼泪,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喉头瞬间哽咽,我没想到我会流泪。

    我是看着外婆的眼泪长大的,但我自己,却很少落泪。

    方继德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并没有电视剧里边,将死的病人在最想见的人面前,会从眼角滚下泪的戏码。

    我站了很久很久。

    站到脸上那串泪痕都干了。

    外婆拉了拉我:“那位傅先生,说他要回去了,你赶紧去送送他,要不是他,你还不知道赶不赶的过来。”

    我点点头,走到病房外,看到傅延开的离去的背影。我喊了一声:“傅总……”

    傅延开回头看了看我,说:“钱够吗?”

    我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够的,大舅舅的条件还可以,我结婚时也留了一笔钱给他们。再说到了这一步,钱又要什么用。

    他点点头,挥挥手说:“回吧,有事打我电话。”

    我站在他跟前,垂着头,外婆大概想叫我来说几句感谢客套的话,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救了我,我打心里感激他。但这会,这种表面话,我却不想说了。

    他的影子笼罩在我身上,站了一会,又道:“回去吧。”

    他转身离开,那影子也离开了。

    我慢慢走回病房,外婆站在门口问我:“这人一直在门口看着你,说不打扰你。他是谁啊?”

    我摇摇头:“一个……熟人。”

    我转过身问道:“大舅舅呢?”

    “出去弄车了,万一你外公不行了,就得赶回里去家啊。”外婆说。

    我们村上的人,都讲究落叶归根,不愿死在医院里。

    我跟外婆在病床前守着,一整夜,我都不敢闭眼,怕错过他醒来。我想亲口跟他承认当年的错误。但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就像那夜梦里一样,他始终没有转过身。

    天亮之后,我们一家人,护着外公在病床上,弄上了一辆车,他已经不能自主呼吸,一直用呼吸机吊着,回到家后,才卸下氧气。

    他在自己的床上,在一家人的包围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站在床头,沉默的看着他失去生气的脸,我眼睛又涨又痛,但一滴眼泪也没有。

    外公的去世,所有人都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判定癌症已经好几个月。但唯独我没有。

    非但如此,在我最该见也,跟他讲出当年的事的时候,他却撒手人寰。留给我,一辈子无法释怀的遗憾。

    当我想起这一切是始作俑者,张百良,我那麻木的心,就跟起了火似的,被仇恨煎烤的滋滋作响。

    因为他的恶行,我自暴自弃去坐了台,赚了钱,回过头竟然还是给他买车买房,到头来,被逼进精神病院,气死了外公,临死前连一句道歉他都听不到。

    我摇摇晃晃的,走出去,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秋雨。

    小的时候,每次家里外公外婆吵架,我觉得压抑,我总会走出去,站在这个地方,看着外面。等屋子里平静下来,才小心的进屋。

    可今天呢,我躲的是床上那个,再也不能坐起来,哪怕骂我一句的外公。

    风吹的头发丝湿哒哒的粘在我脸上,屋里传来亲友们悲戚的哭声。

    我没法哭,我的悲戚,用哭怎么哭的尽?

    院子里有操办丧事的亲友进出忙碌,小号二胡的哀乐响起来了,鼻端全是香烛纸钱的味道。

    我是外孙女,但孙子辈只有我一个,我跪在他的棺材前,跟所有来吊唁的亲友,磕头回礼。

    张百良一家是傍晚到的。他手上的纱布绑带还没拆掉。

    消息倒很快,毕竟是邻村的,我根本不想让他出现外公的葬礼上。

    婆婆下了车跟老乡寒暄着,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外婆去接待了他们,婆婆扯着嗓门跟外婆告状:“你们家方青啊,真不是东西,哪有拿刀砍老公的?”

    大舅舅跟外婆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婆婆又说:“百良啊,别人不是东西,你可不能学样,快去给外公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