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住手,是想叫停宁琅。
宁琅依言顿足,视线扫过来者。
来者是个女修,和单春棠有一两分像。
这一两分还是知晓她们关系后,比较客套的说法。毕竟璎峰峰主像是富贵牡丹花,单春棠就一朵娇嫩的春海棠,一两分像,是因为她们都是花。
如果说修炼狂魔是个封号魔的话,那单春棠的娘亲,兀臬山璎峰的峰主,也算是个魔了。
——宠女狂魔。
但宁琅觉得她这个魔当的很差劲。
既然宠,就宠一辈子,自己不当宠女狂魔了,反而把女儿搞成了真正的魔,算什么?
前世,宁琅曾单独去找了单春棠三次,和她打了三次,赢了她,却没能杀死她。
第四次去找她的时候,宁琅是和她曾经的心上人、她最爱的母亲、长老们一块去的。
那次,单春棠终于死了。
但不是死在宁琅的手里。
此时,见自己的阿娘出现,单春棠立马变了个样,不再死撑着了,像找到了救星,眼泪汪汪的,足足一个被人欺负、受了气的小女孩的模样。
还指着宁琅说:“阿娘她欺负我!”
见到心爱的女儿一脸血污,说话漏风,地上还有几个牙,璎峰峰主顿时窒息。
而看到璎峰峰主此刻心疼到极点的表情,又想了想那一日她挥剑刺向单春棠的冷酷无情,宁琅万分唏嘘。
不过,就算璎峰峰主来了,也没有用。
她也得让单春棠明白,不能万事都依靠她的母亲,因为有朝一日,她会成为别人的母亲,成为别人的依靠。
于是,宁琅出步,挡在了璎峰峰主和单春棠之间。
又在前者咬牙切齿的视线下,提醒:“峰主,比试尚未结束。”
璎峰峰主的眼睛恍然在喷火,“你管这叫比试?!”
宁琅回得淡定:“当然。比她受伤重的大有人去。没道理她掉了几颗牙齿,就不叫比试了。”
话落,她在无数人对她敢公然呛璎峰峰主而肃然起敬的瞩目下,望向单春棠,平静提议:“你想回到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吗?很简单,认输就好了。”
单春棠是不可能认输的。
两辈子都不可能。
明明被打到吐血掉牙齿了,她的神情倨傲依旧,写满了无敌:“我不认输。我不可能输。”
璎峰峰主:“棠儿!”
宁琅:“继续打吗?”
“继续!”
于是宁琅继续吊打她。
看见放在心尖尖上宠爱的女儿,当着自己的面被打成那样,璎峰峰主泫然欲泣,又怒不可遏。
见璎峰峰主要把宁琅恨上了,仿佛下一秒便要不顾一峰之主的身份,冲上去反过来把宁琅吊打一顿,一直在旁吃瓜的驼峰峰主重明天觉得自己不站出来不行了。
他呵呵假笑一声,摸了摸下巴,步履从容,劝璎峰峰主:“不过是小辈比试,我们大人就看着吧。”
璎峰峰主不应,目光紧紧锁定在台上,双目充血,一言不发。
重明天:“……”
光看着好像也要看出事。
便又劝:“看不下去就别看了。”
璎峰峰主艴然转首,怒问:“她是你峰上的弟子吧?”
感觉这件事一瞬间上升到两座峰之间的关系了,重明天有一瞬想过要否定。
但转念一想,单春棠有她双亲、有隐门长老站在背后,可宁琅就只有一个他给她撑腰,便应了声是。
“她欺负棠儿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重明天还没想好怎么答,正和单春棠打斗……正吊打她的宁琅听到这句狠话,抢先一步答了话。
“那您让她自己来找我报仇吧。自己在哪里摔倒的,自己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没道理是您把人给拎起来又把坑给填了。”
“还是说您担心我又把她给打了?”
重明天:“……”
求求你少说几句吧。不知道我都快保不住你了吗?
重明天假咳两声,宣告立场:“是的,没错,小辈的事情就由小辈自己去解决吧。”
璎峰峰主没有应声。
见她一声不响,重明天暗暗叹息。
单春棠和她的剑没有成功逆袭。
她先机尽失。和就算腿上扎了根铁刺都还能飞檐走壁的宁琅一比,是相当的不耐打。
注定一败涂地。
单春棠长这么大不是没有输过,但这是她第一次输得这么丢脸,觉得如此屈辱,自尊心被踩在了地上。她浑身痛极,却不及强烈的挫败感带来的滋味让她难受。
以前,哪怕是输,也是输得漂亮,能赢得满堂喝彩。
这回不同。
只有一片死寂。
所有人像在看可怜虫一样地看她,还嘲笑她自不量力,连一介凡人都打不过。
而宁琅,她低眼望向正趴在台上,用最后一丝气力,恶狠狠地瞪她的单春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冷血的念头。
——要不要,趁现在杀了她?
入魔后的单春棠不弱,可以说非常强,否则也不会战了三次,宁琅都没能把她给杀了。
所以,趁现在,在单春棠入魔之前杀了她,或是更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但念头才刚冒出水面,便被打沉了下去。
宁琅做不到。
现在的单春棠和禁地里的那只魔一样,皆是人。
她做不到为了规避可能的风险,而在这里杀了她。
“春棠。”
宁琅去到她的跟前。
蹲下,灰蓝衣摆落地,眸光沉静,对她低语。
“若有朝一日,双亲伤你,心上人负你,所有爱你的人,都为了另一个人,站在了你的对面、把你踩在了脚底下,你也一定要挺住。”
“我不想杀你。”
但假如入魔一事真的无法避免,宁琅想,她还是会杀了单春棠。
因为她更见不得是由那些人杀了她。
回想起她和璎峰峰主、隐门长老,第四次下山去寻入了魔的单春棠,和她对打,把她杀死,被曾经挚爱用剑穿透心脏时,她的悲恸,只觉心里有点难受。
宁琅宁可动手的人是她。
起码她会不那么难过,她也不会。
只剩了最后一丝意识在听宁琅说话的单春棠自然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浑身痛得要命,也没力气去思考了,只下意识想到,她最爱的阿爹阿娘怎么会伤她,和她有媒妁之言的心上人又怎么会辜负她。
所有人都对她这般好,又怎么会为了另一个人,站在她的对面。
可她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仿佛她曾经亲眼目睹这些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上演。
单春棠百思不解,还想再问,却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胜负终于见分晓,一直潜水的主持弟子站了出来,宣告比试结果。
“第四百五十六场比试,宁琅——胜!”
这场比试的战斗过程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单方面的碾压,可耐不过它剧情精彩,又见一直仰着脑袋行走在兀臬山、早就让不少人看不惯的迷之自信大小姐终于被按下了脑袋,所有人不禁欢呼叫好,但刚叫好两声,便被璎峰峰主要杀人的目光吓得全部吞了回去。
只有暴躁师兄最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在大喊:“宁师妹好样的!打得好,打得妙,你最棒!”
“你何必来当这个恶人。”
宁琅的目光从暴躁师兄身上收回,答道:“我不当就没人当了。您觉得整座兀臬山,谁敢揍她?”
重明天一哽。
宁琅说得没错。
确实,有璎峰峰主还有隐门的那群长老在,没人会动单春棠,只要她不做太过分的事,所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他叹道:“要是日后璎峰峰主找你麻烦,你来寻我。”
见重明天竟是不怕两峰关系交恶,选择庇护她,宁琅心头一暖,笑言:“谢过峰主了。”
重明天目光复杂。
他看着宁琅,回想起她近日的刻苦,又记起她方才成熟老练的战斗风格,有点困惑。
他刚想问上些什么,便被医修师姐颜翩翩抢去了话头:“还有功夫聊天?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吗?麻利点跟我过来,我帮你施针顺气。”
宁琅:“死到临头?”
颜翩翩冷笑:“你知道你下一次比试的对手是谁吗?”
宁琅老老实实地答了句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
她对这次比试本就不太上心。
想着打到谁是谁,打到哪是哪,反正一直打到跟单春棠一样被抬下去就完事了。
明明宁琅只是诚实地回答了医修师姐颜翩翩的问题,后者看上去像是要被她气死了。
但颜翩翩得坚持着不能死,她还得帮这个缺心眼的师妹扎针。
“你下一场的对手是刑青涯。”
宁琅:“刑青涯是谁?”
颜翩翩没有回答她,只示意她看去。
宁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她看到一张压抑着怒气的脸。
是主持宁琅第一场比试的高阶弟子,也是刚刚在单春棠受伤后,第一个冲过来的人。
宁琅无惧与他对视,甚至光明正大地端详他的样貌,又在脑海搜寻刑青涯其名,可愣是找不出这号人物来,一星半点的信息也没有。
宁琅:“……”
也许是默默无闻的那种厉害吧。
宁琅:“他实力很强吗?”
重明天没有仔细描述,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宁琅明白了对方的实力。
他说:“你弃权吧。”
颜翩翩也支持弃权:“我今天要治很多人,你别再来给我增加负担。”
宁琅“……”
她似乎真的要被吊打了,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居然如此之快。
重明天和颜翩翩的劝,没有被听进耳。
宁琅摇摇头,坦然面对:“颜师姐,如果我倒下了,你没空治我的话,就先放一放。晚点再治,不急。”
颜翩翩:“……”
放一放?放一放是什么鬼?放着等你慢慢变凉成为尸体吗?
忍下吐槽,见宁琅坚持己见,颜翩翩警示她:“宁琅,他是法修。”
法修,克体修,更克凡人。
宁琅听懂她的深意,却只笑笑,不以为然:“不可能每一场战斗都是对自己有利的。”
被克制、被压着打,不等于打不过。
要是真打不过的话,更得多打打。
打多了,才知道怎么才能赢。
想到这里,宁琅忽觉有点幻痛。
*
跟着据说今日治疗任务繁重却还是坚持给她扎针的颜翩翩走了一趟,又休息了片刻,宁琅回到比试场。
一返回比试场,宁琅的目光先扫过了乌泱泱的看台。
东朔不在。
见他还没有到,宁琅有些庆幸,有些担忧。
庆幸东朔不在,是觉着他要是看到等会的画面,估计要被气得吐几大口血,然后跟璎峰峰主一样,忍不住要冲上来跟对方拼命。
担忧,也是因为他不在。
宁琅觉得他故意挑她走不开的时候去办的事,一定是危险的事。
见宁琅忧心忡忡,颜翩翩问:“要上场了,想什么呢?”
宁琅:“在想要不要弃权。”
干脆不打了,去找东朔去好了。毕竟比试这种事,什么时候都可以,但道侣,不是谁来当都可以的。
颜翩翩一喜:“那师姐去帮你——”
宁琅:“算了,还是速战速决吧。”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好。
“……”
颜翩翩打定主意下次给宁琅治伤的时候,要先折腾她一阵,再给她治。
“第四百八十一场比试,刑青涯对宁琅——”
听主持比试的弟子在喊她的名字,宁琅踏着体修师兄、驼峰同门的鼓励声,从容登台。
刑青涯已在台上。
他一袭青衫,初春的凉风吹起碧色的发带。他的面容也沉静下来,不见怒色,不苟言笑时,很见几分独属于高阶弟子的清高。
他说:“你可安心,我不会借机报复。会优先将你击出场外以结束比试,若你中途认输,也可以。希望你能从中学到得饶人处且饶人,善待同门的道理。”
宁琅有点意外,他本以为法修师兄会为了帮单春棠报仇,拼了命地把她往死里锤、往地心里锤。
人虽然是个好人。
但就是太自信了点,听这口吻,好像他赢定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