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院子里早前种下的那棵桂花树开花了。花朵很稀，只有零星的几朵，但凑近了闻，还是能够闻到一些甜香味的。
苏如锦原本是很喜欢桂花香的。因为喜欢，所以萧云堇特意让阿九帮他寻了这株树回来。回来的时候，枝丫都干了不少，没想到种下去细心呵护了数月，竟也活了过来。
听无双说，桂花树开花的时候，苏如锦心里是掩不住的喜悦，她搁下手中正在忙着的事情，提着裙子就飞了出来。才凑到跟前，便觉得心口间一阵发闷，待香味儿入鼻后，更觉得难受。
“王妃？”
无双赶紧上前，待苏如锦缓过劲儿来，这才仔细的帮她把脉。
“如何？可是我之前的病症还没有好干净？”
苏如锦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
无双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来：“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王妃您这是有喜了。”
“有喜？”苏如锦先是一愣，跟着回过神儿来：“你的意思是……”
无双忙的点头。
“王妃体弱，又是刚刚怀上的这个孩子，所以闻不得这些气息比较浓的香味儿。”无双小心的扶住她：“王爷若是知道了，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无双。”苏如锦看着无双的眼睛：“这件事，能不能先帮我瞒着？”
“为什么？”无双反问：“王妃是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吗？奴婢的医术虽然一般，但却可以在这里以性命向王妃保证，小世子是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若是此事被别的什么人知道了，会给王爷增加负担。”
无双亦是聪明人，联想到如今京中的局势，点了点头：“王妃的顾虑，奴婢知道了，可此事瞒着王爷，怕王爷日后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能瞒一日就瞒一日吧，日后若真是瞒不住了，就再告诉他。眼下，你我只当做不知道好了。”
无双轻叹了口气：“王妃身子才刚刚见好，此时，还是在房内休息着比较妥当。”
门外，萧云堇与阿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萧云堇是才从兵部回来的，才要进门，便听见了无双说的那些话——他的王妃有喜了！
意外吗？不！作为一个男人，在付出了劳动之后，这是应有的收获。
不意外吗？不！作为一个丈夫他是意外的，因为没有想过，一个新的小生命就那么突然的来了。
他难掩心中的激动，所以停在了门外，想要等调整好了再进去，可紧跟着，就听到了苏如锦随后对无双所说的那些话。
“阿九，本王是不是错了？”
萧云堇问阿九。阿九抬了抬脸，却没敢回应。
“本王知道，这个天下，迟早都是本王的。父皇与瑞王以及满朝的文武大臣也都知道。本王更知道，他们现在都在等着，看着，想要知道这大梁的天下究竟会以何种方式落到本王的手里。”
“王爷打算怎么办？”阿九小心地问了句：“皇上无意上朝，却也绝口不提要立王爷为太子的事情，更别说要将这皇位传给王爷您了。”
“父皇一是在等，二是在看，甚至心中还有些期望，期望着本王可以将这个江山奉还给他。”
“可那传国玉玺，皇上不是让王爷您留在自个儿手中了吗？”
“父皇那是在试探本王。你信不信，若是此时本王再将传国玉玺给递上去，父皇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收了，甚至还会让御林军围困本王的晋王府。”
“皇上他会这么做吗？他应该知道，若是没有王爷，齐王他早就把这个天下给夺了去。”
“阿九，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此时此刻，在父皇的心中，本王与齐王还会有区别吗？在父皇的眼里，此时的晋王与当初的齐王一样，都是要夺走他江山的人。他之所以托病，一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二是在传达对本王的厌恶，三嘛，也是想告诉世人，本王这个晋王与当日蜀王以及先前齐王一样，都是以武力夺走他江山的人，是个不孝子。”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皇上他再动这些个心思又有是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晋王看着院子里的那株桂花树：“近几日，你可觉得京城中有什么变化没有？”
“变化？”阿九仔细的想了想：“还是一样的繁华，没有什么变化啊。”
“与齐王谋逆那几日相比，也没有什么变化吗？”
“这个是有的。齐王谋逆，虽不涉及平民，但城中骚乱，还是会有伤亡。且不说是最乱的那几日，就是前半个月，街面儿上还是有些冷清的。来往行人，也都是步履匆匆，甚至有些谨慎的人还会左顾右盼，即便是遇见熟人，也不会停下打招呼。”
“近几日呢？”
“大家好像都忘记了那件事情，甚至连当日掩埋乱兵的那个地方，都还有人专门过去瞧新鲜。”
“时间可以让人忘掉过去发生的一切，也会淡化过去那些经历所带来的恐惧与害怕，更会让人的记忆发生一些模糊的改变。父皇久不上朝，也是在等着这个机会。等到城中的人都忘记了齐王的事情，自然而然会想到大梁还有个皇帝。到了那个时候，朝臣们也会请求父皇上朝。至于我曾经做的那些事情，是谋逆，还是功劳，就很难说了。”
“王爷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顺着皇上的意思，继续等下去？”
“因为本王知道，父皇他绝对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太上皇，而另一方面，本王也没有考虑清楚，要不要做这个皇帝。”
“可眼下，王爷您不能不想了。”阿九也跟着往院子里瞄了一眼：“阿九虽不懂什么，却也知道，王妃怀有小世子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所以她才让无双帮她瞒着，她是担心，有人会利用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要挟本王。”
“看来王妃的担心，王爷您心里也都是清楚的。”阿九低了头：“眼下，王爷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决断？”
“那是本王的孩子！你知道的，本王与王妃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萧云堇回看了阿九一眼：“这骂名，本王注定是要背着了。”
“王爷刚刚也说了，人都是健忘的。”
“你说的没错，人都是健忘的。”萧云堇在阿九的身上拍了一下：“记得，你与我都是刚刚才回来的。”
***
萧云堇在宫门前默立良久，本想着下了早朝再去见梁帝的，谁知还未上朝，就被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给拦了下来。
“王爷，皇上他要见您！”
大殿冷清，倒是为这炎热的天气注入了一丝凉意。梁帝看起来心情极好，精神也不错，丝毫没有他自个儿说的，已经病得不能下床了。
“朕还记得，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你母妃遣她身旁的那个小宫女将你抱来给朕瞧。那个时候，朕是最宠爱你母妃的，偏偏因为边城的战事，被困在了御书房里。小宫女抱你来的时候，你哭的一抽一抽的，但朕瞧着你，却不觉得心烦。
朕记得，那个时候的你，就跟一只猫似的。好像还没有一只猫大，小小的，软软的，朕压根儿就不敢抱你，生怕一下子将你给抱坏了。你倒是像讨好朕的一样，看见朕竟咧开嘴笑了。朕得那颗心呀，一下子就软了。
你并不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却是第一个冲朕笑的孩子。因为你的笑，让朕心中有了决断，平息了那场耗时近两年的战事。那个时候，朕就想过，等你长大了，要封你做朕的太子，要将朕的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梁帝说着，竟红了一双眼睛。
“堇儿啊，朕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都在怨恨着朕。你以为，你的母妃是朕害死的，你以为，朕是不喜欢你的。可事实上，你母妃的死，是朕心中最疼最疼的地方，而你从始至终都是朕最最疼爱的孩子。”
萧云堇平静的站着，“儿臣谢过父皇。”
“你不信！朕知道你不信！可堇儿，朕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母妃，不是被朕害死的，你若不信的话，可以随便去问朕身边的那些老人。你母妃死的时候，朕不在宫里，得知你母妃的死讯，朕是飞奔回来的，甚至因为赶路赶的急了些，还留下了病根儿。”
梁帝说着，将自己的裤腿给卷了起来，然后指着右腿的膝盖部位。
“你看看，你看看这个瘀青，都这么多年了，它还在。这就是朕赶回来见你母妃时留下的。
这些年，每逢刮风下雨的，朕这膝盖就钻心的疼。每当朕疼的时候，朕就在想，你母妃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痛。因为她痛，因为她心里怨恨着朕，所以才让朕跟着她一起痛。
堇儿，朕查过的，甚至因为你母妃的事情，朕还差点废掉了皇后。之所以最后没有废掉她，不是因为朕顾念旧情，而是听了一个人的劝。是他告诉朕，如果朕还想保住你，如果朕还想要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长大，就不能废除皇后。因为只有把你交给皇后抚养，你才能够平安无事的长大成人。“
“父皇做的对，儿臣的确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