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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意外喜忧

    秦九州具体是个什么来历,谢安儿并不知道,但她不傻,很明白这么一个能够忽然出现在高楼楼顶,并且还会让她没有半点儿察觉的人,肯定不同寻常,所以略作迟疑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如果只是一日三餐,这个没什么的,我爹现在已经找到了愿意要他的地方,月俸虽然不多,但多添一双筷子也不算很难,只是我家地方有点儿小,如果你要住进来的话,可能有些不太方便,所以如果你是真的没有别处可去了,或许可以先在我家隔壁住下来,不过有件事我要先说清楚,隔壁那家的主人虽然不太经常回来,房子已经空了许久,但如果人家忽然回来的话,一定要好好跟人家解释,实在不行,就去隔壁找我,我来负责跟他说明缘由。”

    谢安儿说到最后,忽然有些脸红。

    女孩子家脸皮儿薄些,理所应当,毕竟这件事并未经过隔壁那家主人的同意,实属不该,只是谢安儿毕竟不敢真的放任眼前这位不知来历的读书人住进自己家里,倘若此人没有什么坏的心思也就罢了,可若真有,就是防不胜防。

    虽然未曾行走江湖,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以前还在木河镇时,得益于周遭邻里的七嘴八舌,少女就已经听人说过好多次,甚至还曾远远见过一次,早已有所领会。

    对于少女这些小心思,秦九州当然心知肚明,当然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并且对于谢安儿口中所说的那些,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就算那家主人真的忽然回来,又能如何?

    堂堂圣人能够暂住于此,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造化,倘若能够因此与他这位堂堂圣人结下一场善缘,最终能够得到的裨益,就绝对远远大于暂住几日的付出,所以包括眼前这位衣着单薄的少女在内,其实都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才对。

    只是话又说了回来,就连眼前这位已经踏足修行之道的少女,都对他这圣人修为没有半点儿察觉,换做旁人,自然也就更加不堪。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敬。

    秦九州暗自好笑,跟随谢安儿一道下楼,来到她家隔壁的房间门前。只是到此之后,谢安儿便对秦九州歉意一笑,让他在此等候片刻,之后自己转身开了旁边的房门,回去家里,仗着如今已是凡人二品境的修为,直接翻过相邻两家的窗户,这才来到云泽屋中,快步跑去开了房门。

    对此,秦九州有些无言以对,总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却也并未多说其他,只是进屋之后,就立刻皱眉,随之鼻翼耸动几次,最终将目光放在进门之后左手边的那个房间,便走上前去,站在门口的位置随意打量一番之后,眉头微微一皱,忽然瞧见了那张床铺上的一根白色毛发。

    谢安儿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房间里的东西可以用,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损坏了他人之物什么的,秦九州已经走上前去,将那白色毛发捏了起来,搁在手心细细打量。

    而后眉头微微一扬。

    难怪屋中竟会有着如此浓重的妖气盘桓不散。

    秦九州深呼吸一次,开口打断道:

    “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不是姓云?”

    谢安儿闻言一愣,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啊,我家也才刚刚搬来这里没几年,统共也就只见过一次这家主人,而且还是前年年关左右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个子挺高的年轻人,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秦九州再次问道:

    “那他是不是养了一只白色的狐狸?”

    谢安儿眨了眨眼睛,努力思索片刻,然后微微摇头。

    “这个我不知道哎,你认识这家主人?”

    秦九州不置可否,张嘴一吹,掌心那根纯白无瑕的狐狸毛发就立刻飘飞出去,连同房中灰尘,也一并随着这阵清风涌出窗外,然后拍了拍手,大落落拧身躺在云泽那张床铺上,将双手枕在脑袋下面。

    “算是认识吧,而且我这次千万里迢迢跑来北城南域,并且接下来还要继续北行,前往中域,那小子‘当居首功’,如果不是他这么来回折腾,或许现在的我,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幅凄凉境地了。”

    一边说着,秦九州忽然记起之前在老秀才手中吃过的大亏,哪怕之后已经返回秦家,也依然没能恢复过来,整日沉沦四分五裂的幻境之中,无法自拔,如同溺水之人无法自救,最后还是秦天华亲自跑了一趟洞明圣地为他求情,这才终于让他脱离苦海。尽管主要原因在于孟萱然偷书,但归根结底,偷书的目的还是为了帮助云泽修炼拳法,所以这笔帐最终还要算在云泽身上。

    但孟萱然却又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最终的结果,仍是逃不过一个不了了之。

    秦九州幽幽一叹。

    倒是谢安儿满脸震惊,注意力全在一个“千万里迢迢”,以及后面那个“还要继续北行前往中域”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吞了口唾沫,双手捂着胸口,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你要去,中域?北城中域?”

    秦九州瞥她一眼,不置可否,顺便略微显露了一丝圣人修为的气机,吓得谢安儿两眼一瞪,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俏脸煞白,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秦九州翻了个白眼。

    “没出息的,果然是个泥腿子!”

    随后略作思索,便手掌抹过气府所在之处,取了几枚碎金子出来,随手丢到谢安儿面前,只是这位却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少女真的已经吓傻了,没有反应,那些碎金子也就全都落在了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滚了一地,数量绝对不少。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会暂且住在这里,这些碎金子就是这几天的饭钱,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不好抛头露面,所以饭食之类的,就需要你来帮忙了,我不挑食,就算只有米面也可以,能够填饱肚子就行了。”

    说完之后,秦九州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如果不是精气神损伤严重,何必如此麻烦”,只是声音极小,并未被谢安儿听到。

    紧随其后,秦九州坐起身来,继续言道:

    “如果钱不够用了,你也可以随时跟我说,我这里还有一些,反正只住三五天罢了,最多不会超过一旬时间,所以理应够用。当然我对这些身外之物看得不是很重,所以临走之前,碎金碎银之类的,我会看情况再决定是不是可以全部留给你,如果可以,就当是我额外给你的报酬,如果不可以,你也没必要跟我卖惨装可怜,对我没用。当然之前已经答应你的指点修行一事,我也不会轻易食言,所以之后的几天,每天午膳的时候,你都有一盏茶时间可以跟我提问,当然仅限于修行方面,我也可以跟你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九州话音一顿,而后重新躺下,翘着二郎腿随口补充道:

    “君子一言。”

    谢安儿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大落落躺在床上的秦九州,仍是有些难以置信,好在这位不知来历的圣人已经收敛了气机,所以谢安儿已经不必继续承受那种仿佛天塌一般的庞大压力,只是双腿依然有些发软,便只能继续坐在地上。

    境界之差,云泥之别,总是难免如此。

    谢安儿抿了抿嘴角,一阵苦笑,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力气,便连忙伸手拾起地上的那些碎金子,然后勉强起身,依然有些颤颤巍巍。

    秦九州早就已经开始闭目养神。

    “我刚才说的,可都记住了?”

    谢安儿乖乖点头。

    “记着了。”

    秦九州便不再作声。

    眼见于此,谢安儿立刻明白过来,小心翼翼挪动脚步,转身离开房间,出门的时候还顺便将房门也轻声带上,生怕会在哪些方面做得不好,一不小心就激怒了这位不知来历的圣人。修行之辈,生生死死难有定数,谢安儿毕竟出身人间,对此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只是因为父母二人尚且建在的缘故,就虽然知晓绝大多数的修士往往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朝不保夕,却也始终无法真正看开。

    但这世上,真正能够看开生死,人生豁达的,又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随便说说罢了,毕竟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一旦事到临头了,就还是该低头低头,该害怕害怕。

    蝼蚁尚且贪生。

    关门声甫一落下,秦九州就已经睁开双眼,翻身而起,忽的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我我我,我个屁的我,应该自称小生才对!真的是圣贤道理全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君子以厚德载物,厚德载物!孟姑娘已经跟你讲过多少次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秦九州一阵喋喋不休,悔不当初。

    但自始至终也就只打了自己那么一巴掌而已,而且没敢用力,比起蚊子叮了一下也远有不如。

    所以没过多久,秦九州就已经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随后起身下床,一阵左顾右盼,最终来到窗边,忽然抬手将床板整个掀翻过来。床铺下面,云泽并未搁置太多东西,只有一些平日用不到的物件而已,已经藏了许多灰尘,因而秦九州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床底完全清空,随后蹲下身来,伸出拇指食指中指,径直插入地板,继而手指一扣,便将那块地板整个提了起来。

    地板下面,是个方方正正的浅坑,摆了一只不大的酒坛,坛口泥封贴有一张黄纸符箓,复文所书:百鬼辟易。

    秦九州丢下地板,蹲在地上,双眼虚眯,紧紧盯着那张符箓。

    以其眼力,当然能够看得出来这张百鬼辟易符绝非之前还在秦城时见过的赝品,而是一张切切实实的真货,尽管复文所书“百鬼辟易”四个字,气机流转略显滞涩,但却对于绝大多数的阴鬼邪祟而言,绝不仅仅只是震慑、镇压,而是能够起到极为致命的打杀之用。

    很显然,这张百鬼辟易符出自那只曾经见过一面的青丘狐之手,灵纹刻画的手段笔迹,算不上炉火纯青,但复文所书毕竟也是“百鬼辟易”这种含义极大的文字。正如儒家所讲一般,文可通神,其实符箓一道也是这样的道理,所以文字之中所含蕴意的多寡与大小,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一张符箓写成之后,所需要花费的精气神会有多少。

    便如半年前还在秦城时,秦九州一口气书写八张“浩然正气”,在很大程度上言来,并不输给“百鬼辟易”四个字,甚至还在某些方面犹有胜出,倘若不是秦九州真的精通符箓一道,并且身纳浩然正气,就万不可能将其书写成功。

    但后果却也极其严重。

    饶是圣人,一身精气神也随之东流殆尽,那么那只小狐狸当初书写这张“百鬼辟易”的时候,又用多久方才终于恢复过来?

    这只酒坛的内部,又具体藏有多少鬼物?

    也或该说,俗世返回人间的那两年时间,这间屋里究竟死过多少人?

    秦九州轻轻咂舌,伸手抓起酒坛,放在耳边轻轻摇晃,很容易就能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沙沙声响,像极了土灰之物撞击酒坛发出的细微声响。

    却也已经并不存在其他声响。

    所以秦九州立刻心中大定,手掌一拍,便将那张百鬼辟易符连同泥封一起掀开,继而低头望去,方才见到酒坛当中的灰尘,已经几乎将这酒坛完全填满,只看如此数量,恐怕被那青丘狐抓来丢入其中的冤魂厉鬼,已经不下两三百只。

    “小家伙,倒是个心狠手辣的...”

    秦九州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说那青丘狐对待这些冤魂厉鬼不留情面,还是在说当时的云泽杀生太多。

    再之后,秦九州便端着酒坛来到窗口,将那里面的“灰尘”全部倒了出去,口中顺便念念叨叨“尘归尘,土归土,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另有深意。

    随后一阵左顾右盼。

    就连谢安儿这位方才踏足修行之道的少女都不能瞧见,其他暂住在此的凡夫俗子,就更不可能以肉眼见到。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曾经死过太多人的缘故,当然与地势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单纯因为死人太多,所以死气极重,也就导致很多灵魄死后不散,借由此地盘桓不去的死气逐渐形成了一道道阴鬼冤魂,并且数量极多,整日漫无目的随意晃荡,但绝大多数只是一些还未形成其后的小鬼,甚至就连具体形状都还没能凝聚出来,所以很难暗中作祟。

    但也正是因此,包括这片住宅在内的很大一片范围,难免夏凉冬寒。

    至少对于寻常凡夫俗子而言,感受如此。

    秦九州双眼虚眯,深知俗世返回人间之后,这些打从俗世之中遗留下来的土地,几乎全部都是如此,可想而知,俗世回归人间的那两年,这一寸又一寸的土地上,究竟死过多少人。

    而在如今,人间也在逐渐走向俗世那般的凄凉下场,但最终的结果,却断然不会如同俗世一般,能够因为人皇弥留之际留下的手段,安安稳稳融于人间,而是另外一种天道崩塌、生灵绝灭的惨淡光景。

    对于凡夫俗子而言,还有许久。

    但对山上修士而言,却已近在咫尺。

    秦九州扯了扯嘴角,没有继续深想下去,对于那些飘荡在一座座高楼之间的冤魂厉鬼,也同样没有亲自出手将其清除的打算,只是做完了这些以后,秦九州便将泥封恢复完整,也将那张勉勉强强还算可以看得入眼的百鬼辟易符重新贴上,又将一切全部恢复原样之后,便在各个房间四处走动,一双眸子只在悄然之间便已精光湛湛,脚步极其缓慢,从云泽居住的次卧,到客厅,到餐厅,到客卧,再到最后的主卧,最终止步于主卧窗前。目光扫过之后,秦九州忽然面露异色,伸手在窗台一角轻轻一拍,等到手掌重新抬起的时候,掌心之中,就已经多了一块形状并不规则的金页子,只有半个手掌的大小,分明薄如蝉翼,却又格外沉重且坚韧,托在手中,犹似托着一颗人头一般,并且其上隐隐约约能够见到有着些许刻痕,太过浅显,很难看得真切,但于秦九州而言不算麻烦,手指轻轻一抹,就已经能够探究个大概。

    只可惜其上文字太过古老,绝非秦九州已知的几种古文之一,所以虽然已经大致摸索出来其上寥寥几行文字的其中一段,却也依然无法读懂具体内容。

    秦九州只短暂迟疑片刻,就毫不客气将之收入气府之中,随即摇头叹道:

    “这种烫手山芋,既是意外之喜,也是意外之忧啊...”

    而后便不再多做其他,重新返回次卧之中,毫不客气直接躺在那张原本属于云泽的床上,大落落地伸了个懒腰,才不多时,就已经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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