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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人到七十古来稀

    日头坠下西山之后,暮色也便随之深沉起来,借着留恋人间的最后一点余晖,少女谢安儿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总算暂且结束了今日的修行。

    得到那位不知具体来历的圣人指点之后,修行速度,可谓一日千里,短短五日修行得来的结果,要比往常两三月加起来还要更高一分,所以之前两人相见那日,那位读书人口中说的“不日便可鱼跃龙门开气府,从此步步登高,一飞冲天”,少女已经信以为真,尤其这位圣人修为的读书人与印象中的山顶修士并不相同,很好接触,往往对于她的疑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安儿忽然想起那日读书人的承诺。

    君子一言。

    少女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后面应该还有一句驷马难追。

    至于读书人为何不肯说出后半句,少女猜测,可能是觉得驷马难追有些小瞧了他,甚至就连所谓的君子一诺千金重也远远不够,所以只说半句,留了半句,尚且不知应该怎样补全,便暂且空着,不予理会。

    山顶修士,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癖好,不足为怪。

    就像当初还在木河镇时,那位随手就能给她这养一部灵决古经的公子哥儿,尽管灵决古经的具体价格如何,少女并不知晓,但木河镇好歹也曾是处南北通行的必经之所,所以谢安儿多多少少有些见识,知晓灵决古经这种修行关键,除去一些诸如学院之类比较特殊的地方之外,往往是以以山上修士使用的玉钱标价。

    一枚玉钱,换成金银的话,能有多少?

    别处不知道,曾经的木河镇有着一座挺大的钱庄,里面挂着一张牌子,上面清楚写明了各种钱币的置换比例。

    所以一枚玉钱,至少能在木河镇的钱庄中置换近万金钱。

    那么这部灵决古经,能值多少?

    谢安儿一直没敢去问,同时有些奇怪,这位已经几乎走到山顶的读书人,又怎会与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山上修士,如此不同。

    少女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位俊俏公子哥儿的模样长相。

    是真的好看。

    而且很有气质,只需看上一看,就能知道那位俊俏公子哥儿不是木河镇那些陋巷少年能够与之相比的。

    却不知,那位俊俏公子哥儿如今又在何方。

    谢安儿有些苦恼,时至今日,已经来到北城快满三年,但有关那位俊俏公子哥儿具体下落的消息,却始终没能找见哪怕只有半点儿,就好像自从那日以后,就忽然人间蒸发了一些。但其实也是,毕竟人间如此广阔,仅仅只是一座北城南域,就已经一望无际,而这也才只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要在怏怏人海之中寻找其中一人,当然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念至此,少女心情立刻变得失落起来。

    然后忽的回过神来。

    “呀,忘了给师父准备吃的了!”

    少女急急忙忙起身,下楼的同时,顺便摸出怀里所剩不多的碎金在手里掂量一下,倘若还是以往的饭食,这些碎金的重量倒也足够,但也已经撑不了几天。

    那位看似年轻的读书人,虽然不胖,但饭量却是出乎意料的大,虽然还能算得上四纹,却也往往下筷如飞,一顿就能吃掉她们一家三口一整日的米面饭菜,吃得肚皮溜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险些就把少女魂儿都吓没了,后来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问了一句,方才知晓,原来那位读书人身上带“伤”,所以才会变成这幅模样,等到什么时候“伤势”恢复了,自然不会再如最近几日一般,甚至无需吃食,亦可通过灵气填补所需,做到真正意义上的辟谷不食。

    这也让少女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修士的饭量都是如此,会与修为境界挂钩,生怕自己将来也要变成这幅模样,每顿饭都得吃得肚皮溜圆才能满足。

    倘若当真如此,就不光愁的问题了,还有丑的问题。

    愁也愁死,丑也丑死...

    少女出门之后,忽然瞥见了远处角落里的一位老人。

    最近几日的天气都不如何,直到今儿个午后方才终于见晴,也不知那忽然出现的老人究竟从何而来,一连几日,就这么坐在那处避人的角落,动也不动,倘若不是还能见到老人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就还以为这人已经冻毙于风雪之中。

    少女没有过多停留,匆匆出门,匆匆而回。

    再次见到那位老人的时候,少女有些于心不忍,小心翼翼靠近过去,轻轻放下一袋打包好的热乎饭菜。

    “老人家,这是给你吃的,吃饱之后,这附近的几栋楼房,应该还有一些无人居住的房间,可能灰尘多一些,但也总比坐在这里挨冻强,如果没有被褥的话,我家里还有一些多出来的...”

    老人始终无动于衷。

    眼见于此,少女神情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多说,摇头轻轻一叹,还以为老人是个痴傻耳聋的,所以才会没有反应,便伸手想要推一推老人,提醒一下。

    却不待少女手指靠近,老人就忽然睁开眼睛,眼神冷冽盯着少女。其实如果少女没有这么多事,老人自然也就懒得理会,只不曾想,竟是喋喋不休,不肯放弃,便只得眼神警告一番,毕竟此间是在北城南域,姜家地盘,并且因为上次为了围杀云泽,瑶光不讲道理,不问规矩,直接就在北域城中大肆出手,所以在那之后,姜家就特意安排了一位长老常驻北域城中,专门负责维持凡人生活秩序,以及警戒修士违反规矩。

    倘若不是因为这些,一个修为境界尚且没有脱离“凡人”二字的少女,甚至无需动手,只要一个眼神,或者呵出一口气,就已经足够让她永远闭上那张喋喋不休满是废话的嘴。

    碾死一只蝼蚁罢了,至少对于老人而言,无关紧要。

    就像很多村镇陋巷中的少年少女,只是因为调皮捣蛋,就用开水去浇蚂蚁窝一样的道理。

    不是大事,无足轻重。

    但少女却被老人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尽管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如此,可事实就是事实,所以少女没敢继续逗留下去,留下一袋打包好的热乎饭菜之后,就转身匆匆而去,想着老人可能不是常人,回去之后,还要问一问师父才行。

    ...

    敲门声响起。

    正盘坐在云泽那张床铺上的秦九州,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扭脸看了眼日头,倒也并未责怪少女今日要比往常来得晚了一些,起身下床,将房门打开。

    少女大包小袋拎着一堆东西,展颜一笑。

    “师父!”

    秦九州面露无奈之色,对于少女的称呼问题,已经纠正过好多次,但最终没能如愿以偿,就只得任其继续这么叫下去,顺便转身步入房中。少女紧随其后,赶在秦九州落座之前,将一只只袋子全部摊开,然后快步跑去厨房,洗了两双筷子,先将其中一双规规矩矩双手递到秦九州面前,之后得了允许,这才搬来一张凳子,在旁边落座。

    如今已经相处几日,在秦九州面前,少女已经没了最早时候的战战兢兢,只是依然保持恭敬,问过了一些有关修行方面的问题之后,少女便说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最终提到上楼之前的那件事,便问起楼下那位不知来历的老人。

    闻言之后,秦九州眉头微微一皱,下筷如飞的动作也随之一顿,沉吟片刻,便忽然叫了少女一声,起身走到窗边,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向那位盘腿坐在角落里的沧桑老人。

    其实以前不是这幅模样,只是一路走来,风尘仆仆,所以老人面容才会显得越发苍老,沧桑脸庞就是一张满是风霜刻痕的老树皮,若有蚊虫叮咬,想必老人只需皱一皱眉头,就能将那蚊虫夹死在眉头褶皱里。

    秦九州扯起嘴角,有些幸灾乐祸。

    “不用管他,这老东西本事大得很,冻不死,也饿不死。”

    至于为何会是这位太上跑来想要将他追捕回去,想也知,肯定是与那支狼毫小锥脱不开关系。

    秦九州随后补充道:

    “以后再见这人,包括其他看上去行迹古怪的,不能因为看着可怜,就随随便便靠近过去,你以为你是好心好意,但在别人看来,却很有可能就是扰人清静,若是一个不屑理睬你这小修士的也就罢了,便如今日一般,瞪你一眼,给你个警告,老老实实抓紧滚蛋,可若换做一些脾气秉性不好的,便是出手将你打杀了,对他们而言,也无外乎踩死了一只蚂蚁一样。”

    少女满脸惊愕,回过神之后,一阵后怕。

    其实秦九州还有几句话没说,只是想了想,就重新咽了回去,那就是少女其实本来已经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毕竟那位秦家太上究竟是个怎样的脾气秉性,秦九州心知肚明,仅仅只是谢安儿方才所做的那些,就已经足够让她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但最终还是得益于少女修行的这部《御雷真诀》,以及姜家安排在北城南域的镇守长老就在附近不远处,所以这位秦家太上有些拿捏不定谢安儿的真实来历,担心少女会与中域景家、南域姜家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这才没有过多理会,只是警告便罢。

    但少女的《御雷真诀》究竟从何而来,才只住下第一天的时候,秦九州就已经在谢安儿口中得知了具体的前因后果。

    景博文那个杀生榜上名列第二的家伙,竟也会大发慈悲,着实有些让人意外。

    所以之后的几天,秦九州已经绝不仅仅只是通过指点谢安儿的修行之法,达到讨好景博文,再到讨好云泽,最后才到讨好孟萱然的目的,而是更加好奇景博文重新见到谢安儿的那天,又会是个怎样精彩的表情?

    毕竟那位景家麟子当初留下这部《御雷真诀》的时候,肯定没曾想过,如此一个修行天赋平平无奇的少女,竟然会有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

    当然秦九州的目的绝不仅限于此,毕竟《御雷真诀》也是冠以一姓之称的家学,倘若景家得知这部《御雷真诀》竟然已经落在了外人手中,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那么最终的结果,也或景博文需要面对的选择,就有且仅有两个——要么杀了她,要么收了她。

    但如今的谢安儿,已经不再只是以前那个虽然走了大运,但却没有靠山的泥腿子了,而且这个靠山,也没那么好糊弄。

    一念至此,秦九州立刻笑了起来,然后伸手轻轻一拍身旁少女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拍得少女跌跌撞撞仰头退了两步,好不容易重新站稳,一双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花,捂着通红的额头有些想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打了自己。

    秦九州有些好笑,开口问道:

    “为师接下来要去北城中域,更准确地说,是北中学府,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位俊俏公子哥儿,如今也在那里,你去不去?”

    闻言之后,谢安儿立刻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秦九州继续笑道:

    “为师要去找的人,名叫孟萱然,但见面之后你得喊她师娘才行,记住了,师娘,可千万不能叫错成别的,否则就不是拍一下脑门儿这么简单了。至于当初送你这部《御雷真诀》的那位俊俏公子哥儿,名叫景博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如今应该还在北中学府,恰好与你师娘离得不远,就算已经不在北中学府了,那也该在中域景家,同样离得不算远。为师最后问你一遍,去是不去?”

    少女眨了眨眼睛,双手依然捂着额头,小声问道:

    “那我爹娘他们...”

    秦九州轻轻摇头,然后背负双手转身面对窗台,冲着楼下那位盘坐在地,对于面前那袋热乎饭菜理也不理的老人抬了抬下巴。

    “那老头儿,到现在已经活了八千多年了,圣人修士寿有万载,虽然绝大多数活不到万年,但只要不是自己寻死,**千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连气府境修士都能活到两百春秋。你父母?凡夫俗子之流,人到七十,就已经可以说是古来稀了。”

    闻言之后,少女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紧紧抿住,没再开口说话,神情复杂,满眼挣扎之色。

    对于少女的心情,秦九州当然能够理解,毕竟出身木河镇陋巷,是个天生的泥腿子,经历造就眼界,会有如今的挣扎,也是理所当然。至于让那两个因食五谷,就一身污浊的凡夫俗子踏上修行之路,像也别想,且不说两人年纪已经很大了,仅仅只是体内几十年的污浊沉淀,就已经注定了不太可能踏上修行之路,最多最多,也就能够混个凡人九品境罢了,但若修为境界摆脱不了“凡人”二字,就终归只是凡人罢了,仍是人到七十古来稀。

    所以哪怕少女如今看不开,还在因为这些事苦苦挣扎,也终有一天需要被迫看开。

    否则就会心湖动摇,执念深藏,导致心魔暗种,最终绝不会落到什么很好的下场。

    秦九州没有着急催促,关上窗扇之后,转身回去餐桌一旁,继续下筷如飞。

    这件事,需要少女自己想通才行,外人不好插手,也不太容易插手。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强扭的瓜不甜。

    所以顺其自然即可。

    秦九州忽然一愣,皱了皱眉头,然后呸呸呸三声。

    “狗屁强扭的瓜不甜!”

    然后继续下筷如飞。

    人间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

    少女挪动脚步,神情怯怯来到桌旁,在那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似乎还在为了丢下父母远行的事苦苦纠结,挣扎不已,既想跟随秦九州一同去往北城中域寻找那位俊俏公子哥儿,踏上修行路,又想留在这里,赡养父母晚年生活。

    秦九州已经吃得肚皮溜圆,躺在沙发上懒得动弹,瞧见少女这幅模样,略作思忖之后,还是轻声开口道:

    “自古中医两难全。还有一句话,叫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如果你既想留在这里赡养你那早已修行无望的父母,又想跟随为师修行,去北城中域寻找那位俊俏公子哥儿,就还是不要奢望了,天底下从来没有过这种好事。为师可以再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为师就要动身去往北城中域,倘若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最终决定下来,那为师就只能将你留在这里了。”

    稍稍一顿,秦九州瞥见少女咬住唇瓣,有些不甘,便继续开口说道:

    “景博文是景家麟子,虽然修行一道从来没有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儿,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小子最少也能走到炼虚合道大能境的程度,这酒已经算是最高的评价了,圣道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不好说,也不能说。如果你现在打算跟随为师修行,虽然不好直说炼虚合道大能境只是小意思,毕竟修行之路道阻且长,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但若再晚几年,甚至晚个二三十年...”

    秦九州微微摇头。

    “还是那句话,两天时间,你慢慢考虑,不必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