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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练拳

    辞别了徐老道与姜慈之后,云泽下山离开,没走多久,仍是见到了那位一袭白袍的俊美男子,立于悬崖之畔,面迎罡风,负后之手轻轻摇晃手中折扇,一下一下打在腰杆上,另一只手端着玉佩,瞑目静气,岿然不动,不知具体是在做些什么,却也能够看得出男子眉关紧蹙,似乎并不顺利。

    再往下去,还是没能见到熟悉的几人,只是恰好瞧见一位老先生正背负双手,在一片山间空地上指点部分灵山弟子的术法修行,恰好说到雷法一事,云泽便牵着小丫头站在原地看了片刻。

    老先生早就注意到云泽的存在,远远看了一眼,认得出这张脸并非灵山弟子,却也并未开口驱赶,任凭他在侧面旁听,认真讲解雷法一道,不厌其详,一遍又一遍讲述着自己的独到见解。临到末了,还曾亲自施展了一道雷法出来,以右手五指牵引五道苍白雷霆所化丝线,腾空而起,细密交织,看似雷霆丝线的虚空分布毫无章法,但如老先生口中所言,其实是暗合灵纹之道的运行轨迹,能够促使雷法本身的锋利程度更进一步。

    打个比方来讲,就是未曾按照这种灵纹之道的运行轨迹分布雷霆丝线之时,可以吹毫断发,而如今却能切金断玉,乃是老先生自己钻研出来的道理,只可惜局限太大,需要修士本身精通灵纹之道,并且对于术法的掌控至少达到细致入微的程度,才能勉强做到。

    云泽只听了片刻,就遗憾离开。

    比起《雷法》中最为基础,却也贯穿全篇的控雷之术,差了太多。其实也不怪那位老先生的学问比不了《雷法》,毕竟《雷法》本身也是古来传承的搏杀真解,来头之大,匪夷所思,其中记载控雷之术虽为基础,却对《雷法》整体而言,形同地基。《雷法》如摩天大楼,高耸入云,其下地基,自然也要深及百丈,才能保证这座摩天楼不会轻易坍塌。

    世间雷法,唯《雷法》最高。

    若非如此,这部搏杀真解,也就扛不住这个看似寻常,其实绝不寻常的名字。

    离开灵山之后,云泽先将小丫头送回武山,留下那些大胡子匠人慷慨相赠的小说话本,嘱咐小丫头按照书本上下的顺序先看着,之后才独自去了后山,摆上仙宴阁打包来的好酒好菜,与景博文说了那位木河镇少女的事。出乎意料的,景博文听完之后,想了好半晌时间,这才终于记起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如其所言,当日赠出《御雷真诀》一事,其实不过随手而为,毕竟那位木河镇少女出身陋巷,是个天生的泥腿子,修行天赋具体如何,景博文虽然看不出来,但山上所谓的虎父无犬子却也不是虚言,凡人子嗣想要一步登天,在同辈修士之中崭露头角,若非是撞了大运,得到一桩天大的机缘,便几乎没有任何可能,甚至比起先天鼎炉体质出现的可能性还要更低一些。

    所以当日景博文送出那部前缀“景家”的《御雷真诀》,不过是为少女帮他排忧解难聊表谢意罢了,再加上当时身无长物,唯有此法,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少女能够凭此崭露头角,当然也不希望她有崭露头角的一日,否则一旦进入景家的视线当中,就难免牵扯出一连串的天大麻烦。

    却不想,竟会被秦九州撞见,并且认出了少女所修灵决古经的跟脚所在,收为弟子,带来中域。

    景博文一脸苦恼,破天荒地骂骂咧咧,说他秦九州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就连自己这个不太读书的都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怎么那个堂堂秦家出身的读书人,就不懂这些?还这么爱管闲事?就不怕惹了一身因果扛不住,再过两年坟头草就有丈许高?

    总之云泽离开后山的时候,景博文还在为了这件事头疼不已。

    回到武山的时候,已经临近日暮。

    武山难得人气旺盛,一个不少。

    其实也是到了月末,每个人身上的灵光玉钱都已为数不多,不够支撑他们再去磨刀崖以磨刀之法砥砺体魄。当然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问题关键出在小丫头柳瀅身上,自从小丫头成为武山弟子之后,原本平均分成八份的修炼资源包括灵光玉钱,就在老人姒庸的示意之下变成了九份,之后再拿到手的修炼资源与灵光玉钱,自然也就不免少去一些,再加上磨刀崖价格昂贵,包括云泽在内的这些武山弟子又习惯了每日都要磨刀几个时辰,到每月的最后一天,恰好花完所有灵光玉钱,而如今忽然少了一些,自然就会变得捉襟见肘。

    对于此事,项威、鸦儿姑娘、陈子南,甚至钟乞游,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连同那位每日勤勉练拳,以及手中提枪的武山弟子,也最多只是有些惋惜罢了,可最后那位名唤孙正浩的武山弟子,却是整天沉着一张脸,尤其最近几日,每次见了云泽也或小丫头,总会远远冷哼一声,就差在脸上写着不满二字。

    云泽对此视如不见。

    然后叫了弟子房中还在研读那些小说话本的柳瀅,似乎正是读到动人之处,小丫头眼眶红红,被云泽叫出房间的时候,已经圆润了些许的脸颊上还带着一抹没擦干净的泪痕。

    云泽哑然失笑,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安慰两句,之后就带着小丫头去了更高处的另一片空地,再往前往上,就会离开武山的灵纹大阵,暴露在罡风之下,其中便有一座耸立起来的巨大石锥,顶部圆润,满是风霜刻痕,钟乞游最好放下防备站在那里,迎风砥砺自身武道真意,也便往往一天下来,就会风尘仆仆,神色萎靡,回去弟子房后倒头就睡,呼噜震天响,哪怕隔了极远,也依然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云泽带着小丫头来到那片空地的时候,钟乞游正以某种桩功姿势站在那里,双手虚握,作持枪一般,一身血气尽数收敛于气府深处,浑身上下只有武道真意流泻而出,犹似一层雪白纱衣。

    不像什么谪仙人,只让人觉得不伦不类。

    毕竟那可是个身高至少九尺的高大汉子,并且还是真正意义上虎背熊腰。

    云泽神情古怪,知晓钟氏妖城的本姓之人皆为妖族,并且本体还是那种个头极为小巧的钟花,所以钟氏本姓之人,往往与常人无异,甚至个头还会略矮一些,就像钟婉游,虽然已经算是女子身高当中比较出类拔萃的那种,但仍是不会让人觉得身段修长,怎么就偏偏多了钟乞游这么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出来?

    莫不成,也与人皇所行之事遗祸无穷有关?

    云泽轻轻摇头,丢开这些杂念,拿了那本《武道正经》出来,翻到拳法那页,并不复杂,很快就已经记住了拳谱上的所有招式以及气息流转。

    然后看向正在旁边乖巧等待的柳瀅,想了想,合起书本。

    “之前一直没有跟你具体讲过,但很多事,我没有避着你,一方面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另一方面,听人说话议事聊天,其实也是一种开拓眼界的法子,所以你对自己的情况,应该已经有些了解了。”

    小丫头认真点头。

    “知道,我是先天武道胚子。”

    然后伸手挠了挠头,已经白嫩了不少的小脸上满是窘迫。

    “什么是先天武道胚子?还有之前在另外一座山上,大哥哥与那位老爷爷说的难出其右,我也不懂。”

    云泽哑然失笑。

    “这些东西可以不必着急,慢慢来,之后都会明白的。就目前而言,还是一边修行,一边读书,我也只是负责教你拳法,再之后,那位鸦儿姐姐还会教你剑法,算是为你之后的武道修行奠定基础,如果还是不够,瞧见他了吗?”

    云泽伸手指了指石锥上的钟乞游。

    “那家伙的枪法应该不差,我可以想办法让他空出一些时间教教你。当然这些只是后话,现在还没有必要多说,只讲拳法,你要做的只有三件事,站桩,走桩,以及最后的出拳,先老老实实按照拳谱上画出来的这些姿势去做,从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逐渐熟悉,再到烂熟于心,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

    言罢,云泽便将手中那本《武道正经》还给小丫头,自行退后几步,按照拳谱上绘画的拳法先行演练了一遍。

    小丫头看得格外认真,眼眸当中异彩连连。

    但在山顶的老人姒庸却是黑着一张脸。

    “简直...误人子弟!”

    老人姒庸胸膛深深起伏,压下了暴躁情绪,一步跨出,来到正在“手舞足蹈”的云泽身后,直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将猝不及防的云泽直接踹飞出去,从目瞪口呆的小丫头上方一掠而过,最终狠狠摔在地面上,吃了一嘴泥土。

    老人姒庸冷哼一声,瞪了一眼翻身而起的云泽。

    “大胡子一辈子的心血让你练成这幅模样,这也得亏是我瞧见了,真要换成大胡子在这儿,绝对能一刀劈了你!”

    云泽嘴角一抽,不甘示弱回瞪一眼,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沉着脸盘腿坐在一旁。

    老人从小丫头手里拿过那本《武道正经》,随意翻看了片刻,眉关微蹙,然后合起书本,静心瞑目以心算之法暗自推演了几遍,随后睁开双眼,站在云泽之前的位置上,分脚而立,沉腰落胯,做了个起手式,不忘再瞪一眼云泽。

    “好好看着!”

    然后目光转向因为紧张站得笔直的小丫头,神色忽然变得和蔼了许多。

    “丫头,你也好好看着,这一遍爷爷先给你瞧瞧这部拳法的部分真意,差不多能有五六分左右,毕竟时间还是有些仓促了,就先凑合着用,学个形似,之后再自行揣度,以求神似。”

    言罢,老人神情严肃,踏步出拳,一口气便将整套拳法演练了一遍,其实统共也就只有六步六拳,只是为了照顾如今还未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的小丫头,所以老人并未动用丝毫武道真意,也便很容易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却直到最后一步重重踏下,整座武山,都忽然传出一阵沉闷轰鸣,好似猛地沉了一沉。

    再出最后一拳,递出极为缓慢,从手臂弯曲到手臂伸直,约莫过了足足两个呼吸,直到只剩最后一点弯曲弧度,老人手臂猛然绷紧,武山周围那座已经“上浮”了些许的云海,就在无声无息之间,陡然由近而远破开一道宽余百丈的巨大裂隙。

    小丫头目瞪口呆。

    云泽也瞠目结舌。

    老人姒庸收拳而立,笑呵呵摆了摆手。

    “丫头,回神了,刚才这是这部拳法的五六分真意,你已经见过了,其实拳法本身也就只是讲究一个收发自如,并且这本《武道正经》真正值钱的地方,也不在于这些流于表象的拳法剑招,而是其中的长篇大论,只有读懂了这些,明白了其中所讲的道理,才能真正开始体会何为武道。不过这些对你而言,还太早了,哪怕先天武道胚子也是如此,所以接下来才是你目前要学的。”

    老人姒庸重新演练了一边,只是没有继续出拳,而是将出拳与走桩分成了两件事。

    先练桩,再练拳。

    六步走桩,一气呵成。

    看似轻描淡写,其实行云流水,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就好像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天经地义,又好像条条大河奔流向东,本应如此。

    云泽皱了皱眉头,再看老人出拳。

    其实就是这套拳法的用力之法,讲究一个“拔地而起,射冲斗牛”。云泽练拳至今,从最开始的五步拳,到后来的阴阳手,再到后来的八卦诀,其实已经不能算少,五步拳奠定拳法基础,阴阳手太大,练得似是而非,时至今日也才只是练了“一半”,如今再练八卦诀,一方面是老人最早时候已经帮助云泽踏上正轨,另一方面则是阴阳手的拳意基础,所以进境飞速,虽然同样只有“一半”,却也已经可以算是登堂入室,所以能够看得出来,这部出自《武道正经》的拳法,其实范围极大,从最基础再到武学巅峰,全在这六步六拳之中。

    “拔地而起,射冲斗牛”这八个字,出自那部《武道正经》中的长篇大论。

    换句话说,就是步步登天,直到最后一拳,高出天外。

    所以老人的第一拳,无论之前那次还是这次,都是平平无奇,包括之前的六步走桩,第一步踏下,同样平平无奇,甚至没能在这地面上留下脚印,但在随后,气势却又逐渐攀升,连同出拳之力,走桩之重,都是如此,直至最后一步,最后一拳,就陡然拔高,从天下变成了天上,神意古朴大气,已经不仅仅限于浑然天成。

    难怪老人看不下去,要亲自出手。

    云泽扯起嘴角,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眼,徐徐吐出,直至胸腔重新沉下,睁开双眼,瞳孔之中便有丝丝缕缕的雪白神意飘逸而出,随着云泽起身动作,晃出摇曳拖拽而出的两条雪白丝线。

    然后双脚分立,沉腰落胯,做了一个起手式,一边回想老人第一遍演练拳法的场景,一边缓缓抬脚出拳,速度要比老人慢了许多,却也浑然天然,圆满自如,只是到了最后一步,最后一拳,云泽却忽然行动一滞,死活无法踏下这最后一步,更死活无法递出最后一拳。

    老人姒庸早就已经注意到云泽的动作,眼见于此,微微摇头。

    “意境尚有不及,不可强求。”

    云泽忽然气息涣散,连同武道天眼雏形也陡然消失,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苍白,大口喘息。

    老人姒庸先是嘱咐小丫头按照拳谱上面绘画的姿势自己练着,然后走到云泽一旁,寻了个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一边望着满脸认真,方才练到第二遍,就已经十分顺畅的小丫头,一边轻声说道:

    “意境这种东西,强求不来的,就拿练拳来讲,从最基础的拳意流泻,到拳罡挥洒,再到极意沸腾,这是一条所有练拳武夫的必经之路,与拳法本身的品秩高低无关,也与修炼之法无关。为什么圣道修士,哪怕不去动用一身修为,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拳递出,都会有催山倒海之势?就是因为意境高低有所不同,而这同时也是所谓的道,更是踏足圣道的关键所在。所以一旦到了这里,无论什么灵决古经,作用都会变得微乎其微了,因为意境这种东西,只能靠悟,与其他全都无关。”

    “你就没有想过,你师父杨丘夕为何明明只有炼虚合道大能境,却可斩杀圣人?就是因为他的意境,其实早就已是大圣极意,只是被修为境界拖累严重,才会有所局限,当然这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不肯突破,怨不得别人。但只要杨丘夕愿意,至少现在,还随时都能一步登天。”

    老人略作沉默,看向被小丫头暂且搁在地上的那部《武道正经》,过了许久方才继续言道:

    “我刚才翻看那部《武道正经》,已经见到了大胡子的推演设想,说是极意之上,应该还有两个意境,一个对应大道王者之境,一个对应仙境,只不过前者尚且有迹可循,应是返璞归真,但后者...”

    话到最后,只留一声长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