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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长夜

    这座镇有着挺悠久的历史了。

    听当地人说,浩浩荡荡的青复战争便是在这儿打响的。以及,大名鼎鼎的洛德将军的出生地也是在这儿。

    不过上述话都是我们听当地人说的,我们三对历史并不感冒,所以对他们所说的各类名词都不知个所以然。

    大概明白的是,我们能活在当下,多亏有了他们。

    ·

    “醒醒。”我拍着泰西的脸。

    哪知泰西仅仅睁眼瞥了我一眼,翻了个身。

    “你昨晚有多过分你自己说。”

    我哭笑着:“对不起啦,我也不是故意的。不过你看帕特都活蹦乱跳的。”

    “关我什么事儿……”

    “平常就算我没梦游你也赖床。忘记昨天答应的了?不去找工作怎么安定下来?”

    “嗯……”

    他犹豫之际,我向帕特眼神暗示,帕特会意后,眼疾手快地抓起他松开手的被子。

    他惊愕地弹跳起身:“说好不给掀被子的。”

    “之前你也满口答应今天绝不赖床的。”帕特已经先行一步走向楼梯口了。

    “等我等我。”泰西披上大衣,紧跟上我们。

    ·

    泰西是后来加入我跟帕特的。

    这个他身形瘦面色黝黑的后来者,我在蛮长一段时间都跟他保持一定距离。

    但帕特不同,他一直都非常乐意与泰西交往。

    他是旅途上惹麻烦最多的,脾气火爆,不屑于跟除我们之外的人有过多交集。

    不知为何我会摊上这样一个角色。

    但几乎同时,他也承担了一路上的欢乐。

    对,形容他的话,便是有种恰到好处的平衡。

    不好不坏,就是朋友。

    我对他的敬意是始于另一件事之后。

    我与帕特有储藏食物的习惯,以备不时之需。

    有一段日子我们储藏的食物总会莫名其妙地减少,起初我跟帕特怀疑是老鼠干的。

    “老鼠偷吃会不留碎屑吗?”

    经过长期观察,我们断定是人为所致,并计划着捉贼。

    半夜我与帕特轮番装睡,总算抓到了偷食贼。

    就是与我们在同一屋檐下的泰西。

    不过就近期而言,泰西白天常常萎靡不振,面色铁青,半夜我们也总听到他如雷鸣作响的,肚子饿才会发出的咕噜声。

    我们对泰西一直不差,几乎我们有多少,他就有多少,而他竟然对我们做这样的事。

    那晚,我几乎忍不住想给泰西一拳。

    但帕特按住了我,并说泰西不是那种好吃的人,向我提议查明清楚再审问也不迟。

    于是第二天,我们若无其事地分配钱财。

    泰西拿到钱后满心欢喜地出门了。

    我与帕特紧跟其后。

    泰西先是去了一趟粮店,紧接着便绕道去了河畔。

    我们在那里伫立了许久。

    我们看见帕西在波光粼粼的河畔,救助一只受伤的鸟儿。

    鸟儿通体洁白,翅翼却有一抹血红。

    自我们察觉到食物的缺失,已经有半个月时间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为这支鸟儿不吃不喝有半个月以上的时间了。

    因为我们的钱根本无法承担起一只鸟儿所带来的花销。

    鸟是有钱人家养的宠物,把它们装在华贵的笼子里,为他们理毛,打扮,比人过的还滋润。

    所以一些商人也趁机哄抬鸟粮价格,如若泰西为鸟儿花销,自己大概也不剩几个子儿了。

    鸟儿很平常,素色的它不会被任何一个有钱人家看中,可是,泰西却不一样,他的眼睛炯炯发亮。

    就好像,那只鸟儿是他一样。

    我们走到他身边,他惊诧地看着我们,我们拎着缺失的粮食袋,泰西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去。

    “我对不起你们,我会离开你们的。”他捧着受伤的鸟儿。

    “哪儿的话,还缺什么,我们去帮你准备。”我说,“三个大老爷们儿还养活不了一只鸟儿了?”

    那一刹那,我从泰西眼中看到了。

    有感谢,有安心。

    这些情感流动在

    诸多素色鸟儿翱翔的青空下。

    “谢谢。”他说道,“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此后的一个月里,我们悉心照料这只鸟儿,泰西也不停奔波,有一次,他向我们道明了心中所想:

    “因为战争,这一片鸟儿少了很多,鸟儿少了也就珍贵了。有钱人家喜欢去收集稀少的东西,把它们关在笼子里,但这样的话,真的还不如让它们死去。”泰西说,“我希望还能像时候一样,有成片的鸟儿掠过头顶,我恰巧抬头,他们四散在天空,飞向我看不到的地方。鸟儿若是不在天空,何以称之为鸟呢?”

    “嗯。”我说,“你包扎做的挺不错的嘛。”

    “嗯,是用当地人喜食的一种草,我把草嚼碎后敷在了它伤口上,效果还不错。”泰西说,“那草的味道也还不错,要我帮你们去搞点吗?”

    我与帕特一致摇头。

    但是有一天,我们一如既往地来到河畔,我们曾熬夜为鸟儿编织的巢里空空如也。

    泰西什么话也没说,径自走远了。

    他只身站在河畔,只身站在青空下。

    我的视野模糊了,那一刻,似乎他就成了那只鸟儿。

    我相信,他一定看到了我们看不到的。

    “它去找它丢失的东西了。”泰西头也不回地说。

    那一刻,我对泰西崇敬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会赖床,会欢乐的煤球,而是一个力量的集中体现,且这股力量比我们都要强大。

    我始终记得那个清晨,他的背影,究竟有多广阔。

    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帕特在我身旁喃喃道:

    “泰西患有绝症,将不久于人世。”

    ·

    街上。

    我们并不是很受邻里待见。

    “要是将来不好好学习的话,就跟他们一样。”似乎每走一段距离就能听到这样一句话,以至于我常常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

    身旁的泰西总会攥紧拳头为我打消这样的疑惑。

    我叹了一口气,将落后一步的泰西往前推。

    “走吧。”

    我们这样一身打扮,由内而外就是向别人诉说:我们是流浪汉。不过在此看法下,旁人没有对我们的生活多加打扰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您好,是巴克家吗?”我用指节扣响涂着亮漆的杉木门。

    巴克家是这座镇著名的贫困收留所,常常收留无家可归的儿童。

    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我从村口卖鱼的老翁口中得知:巴克家的人待人和善,且他们家的长工得病去世了,或许可以去碰碰运气,去找份工作。

    门迟迟未开,我将力稍加大了些,指节生疼。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约莫八~9岁的姑娘。

    姑娘很漂亮,高鼻梁,淡金色的长发,颇像……

    “希尔。”我差点脱口而出。

    但我忍住了。

    紧接着令我诧异的便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就像异乡人长途跋涉后回到了家一样。

    自然,这种感觉很强烈,强烈到几乎令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要道明这种感觉。

    但同时,说出来的话显然会招惹麻烦,我还是尽量控制住了。

    姑娘愣了两下,轻抿着嘴,哭了起来。

    “妈,有坏人!”

    妇女闻声赶来,带着愠怒的神情。

    见到我们,神情随即消散,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女儿不懂事,请问有什么事吗?”

    “您好,太太,我们想来找工作。”

    妇女十分惊喜:“太好了,我们正因为没有长工而苦恼呢,快请进。”

    我们仨也高兴极了,踏入妇女的家。

    但,令我和帕特诧异的是,泰西被拒之门外。

    “我们不欢迎异端!”

    紧接着,门“嘭”得关上,门关上的前一瞬,我看见泰西落寞的脸。

    ·

    进了门,熟悉感更为强烈。

    似乎不用妇女带路,我就能知晓各个房间在哪。

    若是抛去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屋内装饰还是值得一看的:房间宽敞,光线充足,米黄色的墙隐约闪烁着金光,脚下朴实厚重的木地板踩起来噗噗作响。

    “前段时间家里的长工因病去世了。”妇女牵着孩子,“挺好的一个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隐隐地,我感到不安。

    我似乎看到了这座镇平淡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丑恶。

    我想问问妇女为何拒泰西于门外,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妇女刚刚表露得很不高兴,若是再提及而因此引起她的不满,丢了工作也说不定。

    ·

    “这儿一共有十八个孩子,你们需要照顾他们起居饮食,还要陪他们玩耍,当然你们若是接受的话,你们可以住在这儿同寝同食,但要适当调整工资。”

    我们想了想被拒之门外的泰西,一是担心他性格古怪会摊上乱子,二是一个人着实有些孤独了。

    我与帕特眼神交流,帕特也表示同意。

    “我们就不在这儿住了,多谢您的好意。”

    “你们有些什么兴趣爱好吗?可以交给孩子的。”

    我思索了一会儿:“我有能力给孩子做学辅导,而他会弹吉他。”

    硬要说来我与帕特一路走来多多少少是学了些东西的,在那之前,帕特一直背了把吉他,后因我感上风寒,他变卖吉他买药给我治病。

    自那以后他也没再谈过吉他这件事。

    我心中一直有歉意。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家正好有一把闲置的吉他,你们如果能教会孩子们唱歌我会给你们加工资的。”

    “嗯。”

    妇女进了内屋拿了一把老旧但华贵的吉他,递给了帕特。

    “原主人是我爸,可惜他去世了,现在家里也没人会弹,就送给你吧。”

    帕特郑重道谢后,接过吉他,满怀感激地看着我。

    “走吧,去见见孩子们。”

    ·

    差不多磨蹭了大半天,我们才归返。

    妇女一路送我们出门还结了第一个月的工钱。

    当她看到门外踢石子的泰西时,热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离他远点。”妇女对我们说。

    原本已经快忘了这件事的我,又不安了起来。

    我强压下这股不安,走到泰西身边,招呼他回家。

    “她为什么不欢迎我?”泰西不爽地问道。

    “大概是因为你身上有异味儿吧。”我开玩笑。

    泰西脸红了。

    “走啦,开玩笑的。”我晃悠着一沓钱,“今天想吃什么?”

    泰西看了一眼帕特,欣喜地说:“笔和纸。”

    ·

    到了夜晚,我才明白为何泰西要笔和纸。

    我们仨围着萤火虫灯盏而坐,泰西刷刷下笔。

    原来泰西爱写歌写词。

    而帕特正好会弹吉他。

    他们非常有默契地,一言不发。

    寂静的夜里,一段段旋律幽幽地流泻,且一次比一次动听。

    就像天边灿烂的星空一样。

    我在一旁喝酒,眺望着星空。

    此世间,似乎只有我们三人。

    我又记起他们的理想,又记起那个梦。

    又记起漫漫长夜中,那个曾可爱的自己。

    不需要山珍海味。

    一把吉他,一套笔纸。

    一**酒。

    就是一个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