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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

    李蓉和裴文宣下完了一局棋, 便传来了下人传回来的消息,说上官雅已经从牢里出来了, 还让人给她带了口信,说任务完成,和苏大公子化敌为友。

    李蓉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抬眼看了裴文宣一眼,温和道:“这话要是让苏容华听见,怕又要多心。”

    “上官小姐就是这么个性子, 苏大公子后面会习惯的。”

    说着, 裴文宣看了看天色,提醒道:“殿下, 该睡了。”

    “你自己不怎么睡觉,管我倒是管得宽得很。”

    李蓉嘴上埋汰,但人却起了身, 裴文宣顺势上前去,帮着她脱了外衣。两人一起洗漱后上了床,李蓉躺在床上, 有些睡不着。

    裴文宣察觉她似乎并不打算即刻睡觉,便睁了眼睛,侧过身去,看着李蓉道:“殿下在想什么?”

    “想今晚宫里会发生什么。”

    “殿下无需担心,”裴文宣安抚着李蓉, “陛下多疑,柔妃本只是他的一把刀, 您如今是陛下谋划中用来对付世家的筹码,您还有用, 柔妃擅自谋害您,是陛下的逆鳞。”

    “嗯。”

    李蓉应了一声,裴文宣想了想,突然道:“过几日民间有灯会,殿下想去看吗?”

    “灯会?”李蓉知道裴文宣是想转移话题,她也配合,她学着裴文宣的模样,侧过身来,抬起手指搭在裴文宣胸口,娇滴滴道,“裴大人,您这是在约我啊?”

    裴文宣听李蓉这么说话,忍不住笑出来,他笑声很低,笑起来时,李蓉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指尖之下,他胸腔所传来的微微震动。

    李蓉见他笑,慢悠悠瞪了他一眼:“还笑?再笑本宫可就没时间了。”

    “那我不笑,”裴文宣收了笑声,嘴角的弧度却保留在脸上,“殿下就有时间了?”

    “你先备着吧,”李蓉随意道,“有没有时间,到时候再看。”

    “行,”裴文宣点头道,“我租了条船,到时候,我给殿下划船。我打听过了,那晚上会放天灯,岸上人多,我带你去湖心上看。”

    “你不说我都忘了,”李蓉听裴文宣的话,竟有了几分期待,她抬手枕在耳下,“你还会划船。”

    “庐州多水,”裴文宣想起年少时光,慢慢道,“守孝那三年,我很喜欢一个人划船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晒晒太阳,睡个懒觉,醒了划船回去,路上摘些莲子。”

    李蓉听着裴文宣说这些,这是她完全没体会过的世界。

    她打从出生,就活在华京这一方天地,她从没体会过裴文宣所描绘的安宁时光,随意走在街上,有一条自己的小船夏日午后,就是大片大片的荷花。

    随便找个地方睡个午觉,看看书,又或者寻个地方钓鱼,一钓一下午,钓不着也没什么关系。

    “有时候会带些荷叶回去,有个大娘教我,用荷叶包着糯米,放些鸡块,板栗,加上香料,蒸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你学会做了?”李蓉被他说得饿起来,裴文宣笑起来:“想吃?”

    “想啊,你说得这么好,”李蓉坦荡道,“我岂止想吃?我都想去庐州了。”

    “那等以后,咱们老了,我告老还乡,我们就去。”

    “老了,我怕我走不动,”李蓉叹了口气,“我腿脚不好。”

    “没事啊,我背你。”

    裴文宣抬起手来,抚摸在李蓉头发上,他看着她,像看个孩子似的:“而且,这辈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就算老了,也不会像上辈子一样难受了。”

    裴文宣说着,想到李蓉上辈子最后病痛的时光,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将人揽在怀里,叹息道:“睡吧。”

    李蓉被他抱着,头靠在他胸口,她便不由自主有些困了。

    这是一种难言的安全感,像是倦鸟归巢,旅人回乡。

    李蓉骤然发现,她对这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这样的安全感。

    裴文宣抱着李蓉,过了许久后,他便听到李蓉均匀的呼吸声,他低头亲了亲她,终于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两人睡到半夜,裴文宣便听见门口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李蓉动了动身子,裴文宣便按住她,声音平稳道:“我去看看。”

    说着,裴文宣便站起身来,披了件衣服到门口,打开门来,便见到童业站在门口,他压低了声音,快速和裴文宣说了几句,裴文宣眼神一冷,只道:“可确定?”

    这时李蓉也披了衣服,走到门口,就听童业小声道:“确定,柔妃带着弘德法师进的御书房,这老秃驴倒也说的是实话,他只说是公主府去的人,让他改太子的婚期。”

    裴文宣不说话,童业继续道:“陛下本来怒极,打算立刻传召殿下,可传话的人才出宫门,又被叫了回去。”

    “还有吗?”裴文宣问得很沉稳,这件事似乎对他不存在任何影响,童业被裴文宣话中的沉稳所感染,方才的慌张也慢慢消失,镇定下来,继续道:“没了,陛下似乎不打算追查此事。”

    裴文宣点点头,想了片刻后,他低声道:“你今夜立刻出城,去隔壁清水县,找一个叫‘田芳’的洗衣女工,给她三百两白银,告诉她,她相公找到了,让她带着婆婆一起入华京来认亲。”

    “是。”童业应下声来,李蓉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立刻明白裴文宣在做什么,直接道,“你要找弘德法师的丑事?”

    “对。”裴文宣转头看她,“马上就能找到证据那种。”

    李蓉径直转身,就回到桌边,写下一个名单,这名单上有名字和具体地址,交给了童业:“你按着名单去找,直接告诉他们,以前骗他们的那个江湖术士找到了,让他们来认人。”

    童业愣了愣,他没想到李蓉会给这么一个名单,李蓉见到童业呆着,将名单往前送了送,催促道:“拿着啊。”

    童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了名单,便退了下去。

    等人走之后,李蓉转头看向裴文宣,拉着衣服,平静道:“怎么了?”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柔妃娘娘传召了弘德法师进宫面圣。”

    李蓉面色不变,她注视着裴文宣:“他进宫面圣,你慌什么?”

    “春节之后,我派人找过他。”裴文宣实话实说,李蓉皱起眉头,“你找他做什么?”

    “我同殿下说过,如果想彻底解决太子殿下婚事的问题,让这个人出来为太子婚事做出预言,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不是也同你说过吗,”李蓉克制住情绪,“川儿已经答应选妃,你还操这个心做什么?!”

    裴文宣没有说话,李蓉盯着他,短暂的静默后,李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道:“你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没有。”裴文宣果断道,“我让暗卫去找的他,没有告诉他我是谁,也没有直接告知太子之事,我只是让人试探了一次,发现此人胆子太小,便没有继续。”

    “那如今他为何进宫?”李蓉迅速询问。

    如果当初裴文宣只是试探一次,没有做出任何实际的行为,柔妃怎么找到这个人,怎么让他进宫?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

    裴文宣冷静出声:“宫里的人说,这老秃驴进宫之后,告了你一状,说公主府的人让他推迟太子婚期到五年后。”

    李蓉震惊看着裴文宣,裴文宣继续道:“我并非莽撞去找这秃驴,此事本不该有第二个人知晓。”

    李蓉没说话,裴文宣见着她的神色,他不自觉握紧拳头。

    他有些话想说,可是看着李蓉的神色,他又不敢说。

    他不希望这件事被她知道,甚至于,如果可以,他希望能隐瞒一辈子。

    他有信心赢过这一辈子的苏容卿,可是如果是陪伴了李蓉二十多年的苏容卿呢?

    他不敢比。

    这一辈子他才和李蓉刚开始,他不想在这时候,去冒任何险。

    李蓉在短暂惊愣之后,她迅速克制了情绪,只道:“如今怎么办?”

    “陛下如今还未传召殿下,是因为顾忌殿下手中的督查司,”裴文宣分析着道,“但如今陛下如果心里已经有了结,必然会忌惮殿下。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最打程度上打消这件事的影响。”

    “如何打消?”

    “过两日,殿下就去护国寺抓人。”裴文宣看着李蓉,分析着道,“如今陛下暂时不会把人从宫里放出来,你去护国寺抓人,就把这弘德法师的老底抖出来,说自己在查办这位骗钱害命的妖僧。这样一来,公主府的人到护国寺去这件事,你就直接说成是查案即可。而具体公主府同他说了什么,一口咬死没说过,不知道就是了。”

    “如今这些人证物证,都需要许多时间,但如果我们能在这两天把这个案子办理妥当,所有人都很难相信我们是临时办案。如果你不是临时办案,你明知道弘德是妖僧,那公主府的人之前找弘德就顺理成章,反而是你找一个江湖骗子去帮你宣传太子,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举动。”

    “也只能如此了。”李蓉冷静点头,等说完之后,两人又沉默下来。

    其实他们都有无数话想说,可所有的话到唇齿时,都说不出口来。

    两人仿佛同时触及了一个不能言说的话题,李蓉沉默了许久,终于道:“睡吧,父皇现在没有宣召,应当便打算是把这件事忍下去。”

    面上不动声色忍下去,可暗地里,李明大约便不会再留给她这么多权力了。

    柔妃这一出,如果不是裴文宣在宫里的人埋得深,这种消息也探听回来,这个闷亏,她大概就得自己吃。

    以柔妃的能耐,她设计不了这一出。

    其他不说,光是为什么找到弘德法师,这一条,便足够奇怪。

    李蓉思索着,脑海里曾经有过的念头再次清晰浮现起来。

    她忍不住想起这一世嫁给裴文宣那天,苏容卿来迎亲。她突然那么清晰的记起他念骈文的语调。

    “相思兮可追日月,许期兮来年桃花。”

    她才意识到,那个翩然公子,在念这句话之前,那么奇怪的、不平凡的、甚至有些失态的,停顿了那么片刻。

    李蓉下意识捏起了拳头,在她克制着情绪转身那一刹,裴文宣猛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吻了上去!

    李蓉被他骤然的动作惊到,几乎是本能式的推他,但在推出去的那片刻,她又意识到什么想要收手。

    可裴文宣来不及察觉她后面的情绪,他只在她去推他的时候死死抓紧她的手,将她猛地推到柱子之上,啃咬一般吻了下去。

    他身体微微颤抖着,紧紧闭着眼睛。

    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翻涌上来,惶恐中夹杂的,是愤怒和隐约的痛苦。好像前世今生的情绪都交叠在一起,似乎在这一刻统统发泄出来。

    李蓉看似张扬,但在重大情绪之上,却是极为内敛,内敛到哪怕面对那样惊世骇俗的可能性,她都难以让人察觉她真正的思绪。

    可饶是如此,裴文宣却还是在她转身捏紧拳头那一刹那,感觉到了她克制的愤怒与震惊。

    于是他骤然意识到,他害怕。

    他不怕苏容卿同他们一样未卜先知,甚至还站在他们之前出手的谋算,他害怕的是李蓉和苏容卿之间,抛下他的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啊,一个人的大半生。

    他在二十多年里,像游魂一样苦苦游走,等待,憎怨,一次又一次遥望那两个人的背影,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用亲昵的动作去安抚内心那些无言的恐惧,少有的失态让他带了几分放纵,咬得李蓉几乎疼了起来。

    李蓉皱起眉头,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刺激裴文宣,她就静静站着,将所有疼痛忍下来,裴文宣动作慢慢缓下来,等了许久后,李蓉才平静开口,提醒他:“裴文宣。”

    裴文宣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他拉开了他们的距离,低低喘息着。

    他们什么都没说,许久后,裴文宣直起身子,转过身,低哑着嗓音道:“睡吧。”

    李蓉还没有缓过来,她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没有回声。裴文宣往前走了几步,在床前又停下步子。

    他背对着她,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他身上,拉长了他的影子,他一个人站在银辉里,好久后,他才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要求她。

    他说:“李蓉,你要记得――”

    “你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