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长恨歌 > 第14章 荣华

第14章 荣华

    行宫占地千亩,小径错综复杂,谢玄一却不识得路,亦步亦趋跟在慕成身后。慕成驻足,转身垂眸看她,“跟着朕做什么?”

    谢玄一头顶缓缓飘出一个问号,微扬下颌,“是你携我来此地,不跟你,跟谁?”随在身后的奴仆宫婢暗暗心惊。

    慕成果真未责怪她,形状好看的猫唇抿出微小的弧度,似是要笑。谢玄一本有些心惊,但见他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心下越发大胆,挺胸抬头同他对视。

    片刻,慕成微微抬手,越过她的肩头指向她身后的宫女,话却是对她说的,“她们会给你安排住处,朕晚上再去瞧你。”

    “别走!”谢玄一急忙拉住他的衣角,环视一眼周围的人,压低声音呢喃,“我跟你走,不跟她们走!”心中颇为发怵,若是离开这个男人,这群奴才合伙欺负自己可如何办?

    年少流浪时被孩子们围着扔菜叶扯发丝的恐惧重新卷上心头,转瞬多年,偶尔午夜梦回仍会被吓醒,额头沁出薄薄冷汗,“我并未偷盗,何错之有?他们为何要这般欺负我……”这是她一直解不开的心结。

    “朕此刻即去沐浴更衣,你要一起?”男人深如潭波的的眸底悬着几分笑意。

    谢玄一紧紧攥住她的衣角,仰头看他,“我便在门外候着你!”

    她今岁方及笄,而天子慕成已年方廿七,阅历与思想相差十万八千里,他轻而易举便看出她在想什么,安抚道:“你也回去沐浴更衣,若是她们犯错惹你不悦,待会便告诉朕,朕替你出气。”

    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识趣松开他的衣角,快速扫一眼低眉垂目的奴才,微扬下颌,“且领我去吧。”既然天子发话为自己做主,想必这群奴也没胆子欺负自个儿!

    谢玄一被安排在行宫西北角的紫竹林里。林中有一精美竹阁,眼前绿藤绕墙,竹梯蜿蜒;身侧春风徐徐,树影摇曳;耳旁水声潺潺,莺啼成韵。

    谢玄一坐在榻沿上好奇地环视周围,只见屋内摆设俱是竹制用品。对面窗棂微敞,绿纱帘半卷,临窗处摆置一套竹制桌椅,桌上置一套青釉绘连枝纹茶具和一个鎏金镂空香炉;墙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右侧角落摆一只插着花枝的雨过天青长口花瓶,花儿开得正艳;身下的竹榻上铺着柔软华美的蜀锦,散发着浅淡的香味,似是以熏香熏过。

    屋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奴才们正忙着给她准备沐浴的热水、填肚的佳肴,华美的衣物……

    谢玄一坐在榻上,透过窗棂瞧着阁楼外的假山瀑布发呆,忽有几分茫然——她自幼居无定所,在记忆中的家生活六年,在外流浪四年,于蒹葭村度日三年,在青云寨生活两年,此刻又辗转来到临阳宫中,但她又能在这里生活多久?

    她觉得她似乎是个乞丐命,两手空空,居无定所,辗转千山顺水流浪,前路茫茫寻不到归宿。

    或者说,溥天之下皆是归处。

    ……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细碎的夕阳落在随风摇曳的竹叶上,顺着叶尖滴在茵茵草地上,流一地金光。

    一阵清脆的少女笑声回荡林间,似风拂铜铎,溪水漱石,十分悦耳动听。

    “哈哈哈,别搓了,痒,痒!”

    屋中,几名宫婢正将一名少女按在水桶里给她搓澡,雪颈、腋下、玉山、小腹被搓了个遍,谢玄一又痒又疼,如鱼儿半在捅里扑腾,闹得水花四溅,宫婢们的发上、脸上、衣上皆悬着水珠。

    宫婢们却不管她痒不痒,只一个劲儿用澡豆将她身上的污秽搓尽——伺候陛下的女子必须得保证绝对干净,身上不能沾任何污秽之物,以免冲撞陛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谢玄一如闹腾累了,如一条缺氧的鱼儿一般,有气无力被宫婢们扶上床榻,任由她们摆弄,不过片刻穿好衣物,宫婢又扶着她坐在梳妆镜前,挽发戴簪,涂脂擦粉……

    “别动,我就戴这个。”谢玄一取下发髻上的点翠流苏金步摇,换上白透莹润的玉簪,对着青鸾铜镜左右照看,嘟唇感慨,“这支簪子,金银珠宝也不换。”

    宫婢们喏喏应是。

    梳妆打扮完毕,桌上早已布上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谢玄一端着盛着人参粥的白玉碗,就着满桌荤素菜稀里哗啦吃起来。

    身着锦缎头戴宝饰,本该是富贵的打扮,却被她这粗鲁的吃相拉低了去。谢玄一吃得正香,不听一声短促的嗤笑,随即噤声。

    “何人笑我!?”谢玄一蓦然抬头厉声一吼,眼光如刀一一扫过周围低眉垂眼的宫婢,眉梢飞扬如刀,“方才是谁在嘲笑我,识相些快些出来,不然我便告诉陛下,让他为我做主!”

    宫婢们闻此言,齐齐跪在地下,如风吹麦浪般弯腰吹头,齐声喊,“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瞧着她们颤抖的模样,谢玄一惊愕的同时有几分受用,气也消了大半,正欲说话,忽闻一道窃窃的女音传来,“姑娘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语罢,抬手啪啪扇自己巴掌。

    谢玄一转眼看那样貌清秀的宫女,并不阻止她掌嘴,质问道:“你方才为何笑我,是瞧不起我吗?”

    宫女身子抖似筛糠,摇头似拨浪鼓,“奴婢并无此意啊……奴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谢玄一尺寸不让,直勾勾盯着她,步步紧逼。

    宫女结巴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忙伏地道:“奴婢瞧姑娘是性情中人,言行举止潇洒豪放,奴婢第一次见姑娘这等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心下敬佩,又见姑娘可爱率真,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望姑娘恕罪!”

    谢玄一见她说得情真意切,眼泪都快滚出来了,这才肯作罢,取出手帕拭去嘴角残渍,转眸望向窗外,透过稀薄夜色看向山巅一剪胧黄月牙儿。

    “我平生最恨两样东西,一是欺辱,二是鄙视。你们且记好了,在背后鄙视我不打紧,若被我发现,我定不饶人!”

    宫婢们低垂着头颅应是,身抖如筛。

    谢玄一心情复杂,不耐地挥挥手,“下去吧,我自个儿静一会。”

    宫婢们撤盘擦桌离开屋内,闭门后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这位姑娘虽年少,却咄咄逼人,万不是个好惹的主,伺候她得小心些,免得受不必要得罪!

    细细晚风穿过屋檐,清脆悠远的风铎声叮叮当当层层漾开,林间竹影摇曳,翠叶飞舞,月华缭乱。

    谢玄一闲着无趣,执了一把小剪子细细修剪烛芯。忽闻阁外传来蹬、蹬、蹬沉稳的脚步声,她抻长脖子探了探,随即放下剪子,微提裙摆哒哒哒跑至门前,仰头看慕成,“你来啦!”

    “大胆!”一道尖细的嗓音自慕成身后响起,“见天子不跪乃大无礼,快不快跪下参拜?”

    谢玄一歪身朝外看去,只见是一个抱着拂尘的清瘦中年老太监,暗道:这老阉人忒多话!

    虽腹诽着,但眼前此人乃大乾至高无上的天子,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将跪地要拜,宽厚的大掌拽住她细细的胳膊,手臂微微使力便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如羽双睫敛下屋中盈盈光影,“此处不是盛安皇宫,不必多礼。”

    慕成牵着她行至临窗的桌前,撩袍落座。谢玄一正欲转至他对面坐下,被一股大力扯了扯,她身子一歪便猝不及防落进那人怀中,她尚未反应过来,手腕下意识一翻朝对方袭去,那人出手相抵,掌心相撞发出啪地清脆声响。

    她面有菜色,眼底旋着惊恐,睁大眼睛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幼时险些被人欺辱的阴影深深烙在心底,她潜意识里害怕、恐惧。

    男人修长的五指扣住她的手,平静略低的嗓音透着几分温柔,“别动,让朕细细瞧你。”

    谢玄一似一具尸体般直挺挺躺在他怀里,双手缩在胸前,不知所措。

    她愣愣盯着男人俊美如刀雕的眉眼,大脑空白,隐隐感受到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眉眼、翘鼻,最后落在唇上,细细辗转勾勒。

    是极温柔的手法,宛似一片羽毛轻轻拂过肌肤,逗得人心里痒酥酥的。

    帝王深深盯着小少女青涩的眉眼。

    她赧然别开头,盯着盈盈跳跃的烛光,脸蛋被被昏黄的烛光映红,粉唇微撅,嘟囔道:“我,我还小,不懂那个!”昔日也曾偷看过春宫图,但一想到要同男人以身证道,心中难免害羞局促。

    话音方落,只闻一声轻笑自头顶飘下,那人问:“不懂哪个?”

    她越发觉得羞耻,脸蛋红得似一块泛着淡淡血色的美玉,慢吞吞挤出四个字:“鱼儿戏水。”

    慕成本以为她会羞得说不出话,未曾料到她倒懂得很,鱼儿戏水,好个鱼儿戏水。

    谢玄一缩在他怀里,举在胸前的双手已有几分酸意,半晌未听他言语,小心翼翼抬眸与他对视,试问:“我们要在此地住多久?”

    慕成答:“多则半载,少则一两载。”

    “你离开时也会带我一道吗?”

    “那是自然。”

    谢玄一缩了缩脖子,“可是你的家在皇宫,我知道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可怕得很,我不去。”

    “那里也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男人温柔抚着她的脸庞,柔柔引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