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胡子花白的中书平章急匆匆的跑过来，后面跟着其他的几个大臣。

    “是啊，将军，这……”龙武军上将军诚节说，“现在毕竟战事吃紧……”

    “陛下突然召集诸位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铎纲说，紧接着领着这五六位重臣钻进了房间。一进门就可以闻到刺鼻的药味，再仔细一看，老皇帝躺在床上，面色虚弱。

    “殿下，陛下这是……”

    铎纲看看屋子里，除了老皇帝没有任何人。他心里就想着发火。“太医呢？军医呢？都不想干了是吧！”他大喊道。

    “殿下，您……稍安勿躁。”那位平章低声说，“您身子骨好，我们可都是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那么大动静。”

    这句话虽然是说自己，但是铎纲知道，其实指的是床上的那位老皇帝。铎纲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了。一行人都静静地看着老皇帝。

    “纲儿，”老皇帝沙哑的声音响起来，“仗打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儿臣麾下的三个师与诚节将军龙武军的一部已经从正面撕开了敌人的防线。至于骁陵军那边，暂时没有收到消息。但是敌军的频道里通讯频繁，想来是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情战部门正在寻找位置。”

    “禁宫那边呢？”

    “暂无异样，陛下。”铎纲说。

    “那好啊，那好啊。”老皇帝看着几个人，嘴唇动了动，紧接着示意几个人坐下去。然后说，“诸位爱卿……”

    “中书平章拟旨。”重重地咳嗦了几声，皇帝说。

    所有的人都面色古怪。大家都知道，原夏帝国这么多年来，只听说过皇室朱批三相的奏疏，然后由官员在起草诏令，这种“中书平章拟旨”连铎纲都没听说过。

    唯一一种需要宣旨，由中书平章秉笔的，就是大家都知道，但是，特别是对于一些风评很好的皇帝来说，不希望看到的诏书。

    那就是遗诏。

    果然，当老皇帝开始从自己承继大统开始，说自己行政的诸多不善，铎纲心里就一沉。因为这种盖棺定论一般的“罪己诏”，一般只有遗诏才会有。他看向周围的大臣，这些人都面容复杂。

    铎纲冷笑一声，这帮家伙，估计也在琢磨着，下面的继承人是谁呢。铎纲倒是不担心，继承人就三个，自己和她们关系都不错。

    “朕无子嗣，膝下仅三女。”

    重头戏来了。铎纲心说。

    “沁凌公主婧莹，系和皇后所出之女，亦为皇后之独女。其聪慧伶俐，博闻广见，熟读经史子集，通晓戎行军事。然年尚幼。此危急存亡之秋，主少则国疑，社稷不安矣。沁珌郡主婧灵，朕之兄思义亲王之女，亦太祖皇帝之嗣也。其聪慧仁孝，德器夙成。然心浮而不静，不宜承嗣……”

    “沁璇公主婧娴，系薨之孝仁妃所出。温良贤德，敦厚可亲，娴静淑德，亦为朕之骨血，伦序当立。故使之承嗣大统，释服即皇帝位。然……”

    “然长在宫中，虽习典法，不谙民情，不畅军事。朕每思之，未尝不憾也。故任命……诚节……咳咳咳……”剧烈地咳嗽声中，老皇帝将几位来的大臣的名字依次说出，指定为顾命大臣。

    说到这里，似乎老皇帝的话喘不上来了，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陛下，”中书平章想要扶起皇帝，同时去传……也别管御医军医了，能来就行……包括铎纲在内，所有的人都琢磨着，继承人都制定了，大行之事和持服事宜也都指定了，话说回来了这战争年头你还指望什么啊。后面就剩下个布告中外这样的套话了。但是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平章自己还没有说完。平章只得继续去秉笔写诏书了……

    “朕之义子，敕封思勇亲王号再国将军，枢密大使拜鹰扬台大学士，领衔侍卫内大臣，以武库司兵衔提督原夏水师上将军，兼检校三军兵马大元帅铎纲……咳咳咳……亦为宗室之人。勇冠三军，知兵习战，良将也。又多游历旅居，通晓外事，亦精通会典礼法诸事，能臣也……”

    “朕念公主年少，然堂不可无梁，舟不可无骨。遂加赠其太傅，同中书平章事，代新君摄政，行监国之责。内应行宣教诸事务，外辅丞内外军国大事。政令奏疏，如朕躬亲。”

    铎纲眉头一动。看向身边自己的同僚，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对了。铎纲不是傻子，这里面的刀子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铎纲没有上飞船的时候，原夏的皇帝就基本上不管事儿了，管事儿的都是三相。这么说吧，当年皇帝甚至处理过自己亲爹的家务事，这得多闲都做起真情调解了……

    按照无数年的惯例，皇帝安排的顾命大臣说白了就是死后的养父母，哪有公主都二十好几了还指定顾命大臣的？况且这里还有个同中书平章事，前面那一堆都是套话，所谓的监国摄政其实就是帮人家签字和在人家出席重大场合的时候帮人家挑挑衣服，可是这个同中书平章，这句话翻译成人话就是“管事”了。

    “这……陛下……”平章的笔停住了。看向皇帝，“勇王殿下智虑忠纯，勇冠三军，亦有经天纬地之文韬，监国之事务自然是当得。只是这……”

    “但说无妨。”

    “公主殿下虽未经世事，军国大事有些许生疏，然一非病弱之体，二非年幼之君。虽需监国，然不需摄政。陛下，宗室之事，外臣不当多说，只是贸然将……”

    “明白了。爱卿你是担心藩王篡位”皇帝低声说。

    “恕老臣无礼。”

    平心而论，铎纲非常理解这位平章的担忧。一般来说，只有幼主继位，才会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宗室之人监国，沁璇公主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是也不算不谙世事的幼主。

    而且让铎纲监国，甚至以“同中书平章事”的地位摄政，这虽说不存在什么血统上的问题，但是风险实在是太大了。铎纲与银河联邦的关系盘根错节，基于曾经的经历，与大量的银河系贵族、高级官员还有殖民地的总督关系都不错。原夏却是一个非常看重传统的国家。让一个在行为习惯等上几乎看不到传统原夏人的影子的人坐在龙椅旁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此外，铎纲监国，某种程度上，就是好大一顶白帽子就放在铎纲手边上。另外，自古以来的新君斗权臣，最笨的戏码……其实就是一个字，“熬”，毕竟小屁孩和老头……一般情况下都是老头先下地府。

    但是……这铎纲和沁璇公主……铎纲就比沁璇公主大了几岁，而且军人出身身手不凡……这是谁熬死谁啊。

    “照做就是。”皇帝说。

    一般来说，即使是遗诏，这也必须要三相同意才能实行。中书平章完全可以和皇帝争一争。但是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遂加封其太傅，同中书平章事，代新君摄政，行监国之事。内以教化之责，外辅丞内外军国大事……”这一句写在了黄绢上。

    “朕自承嗣丕基，而来多载。今思之，一无化成天下之文德，二无克敌制胜之武功。大敌当前而大行，思之有愧。然，朕留承继之人，顾命之能臣，君明臣举，上下同心矣。朕以腹心寄讬，臣当其勉矢忠荩，辅丞新主，佐理政务，总理军国。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咳咳咳……”说着，皇帝颤抖着拿起笔，在遗诏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大家都低着头。所有的人的心中都很是悲凉。

    “诸位爱卿，你们都出去吧。”重重地咳嗽，铎纲可以听得出来，这声音非常的沙哑且粗重，带有浓重的痰音。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皇帝的生命，可能剩不下多久了。

    “朕……咳咳咳……要和勇亲王……咳咳咳……有要事相商。”

    “陛下，”铎纲想了想，低声说，“诸位大臣都是国家重臣，亦为顾命大臣，这无论大小事务，儿臣觉得……都应当……”

    “若是军国大事，朕自然没有……咳咳咳……自然没有请几位大臣出去的道理。只是……咳咳咳……这宫中的事情，总不方便外人插手吧。”

    “陛下当以龙体为重，尔等告退。”中书平章是两朝老臣，自然对这些事情熟悉许多。他便躬身行礼后，带着几位大臣离开了。

    皇帝看着几位大臣离去，紧接着说，“纲儿，过来。”

    “是。”铎纲轻声说，“陛下……”

    “现在没有外臣，该叫我什么？”皇帝笑道。

    “呃……皇义父。”铎纲道，“不知……”

    “纲儿啊，朕这辈子……膝下无子，仅有你一个义子。你平时可能感觉不到，但是……咳咳咳……但是朕，是真的把你当亲儿子啊……咳咳咳……”

    “皇义父的恩德，儿臣永世不忘。”铎纲低声说。

    “你……咳咳咳……你……你听着，我说，你写……”老皇帝说，“这不是诏书，不是遗诏。你直接给璇儿，就是一个将死的父亲给女儿的嘱托。她自然会知道的。”

    “皇义父，这是……”

    老皇帝开始说话了。声音很小，很慢，但是铎纲还是听的很清楚的。前面那部分大多数都是一些鼓励的话，但是鼓励的话说完了，后面就是一些治国理政的事情了。

    他慢慢地说，铎纲慢慢地记。但是很快，他就听出了点端倪。

    “今后，大小事务，若是政事，自可以委托各大臣。若是军事，当与铎纲商量。今后，对铎纲……咳咳咳……如果不是大问题，一定要依顺……咳咳咳……不可任性……”

    “皇义父，你这——”

    “纲儿啊……咳咳咳……”

    “皇义父您慢点。”铎纲低声说。

    “我几个女儿什么情况，我非常清楚。璇儿温和可亲，但是治国理政要恩威并重。她有恩，但是这个威，还得靠你啊。你是带兵的出身，这战场上下来的将军，你在，镇得住其他的人……咳咳咳咳咳咳……”大概是话说的有点多，这老皇帝咳嗽的非常的厉害。

    “璇儿以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咳咳咳……”说了几句，紧接着老皇帝咳嗽的更厉害，铎纲赶紧扶住他的后背。

    “如果璇儿能镇得住，你就在她身边，替她分理事务；如果璇儿镇不住场面，你也不用给我面子，我这两个女儿，你看哪个合适换了便是。如果真的都不靠谱，那你就自己戴上……那顶白帽子吧。”

    “皇义父……”铎纲一听，就觉得自己后背发凉。这到底是信任自己，真的是打算来一出托孤戏唱一出两朝开济老臣心。还是想捧杀自己？自己是什么东西铎纲心知肚明，虽然他不是什么千古大忠臣，但是也不是什么野心之辈。

    铎纲轻声说，“儿臣一辈子辅佐沁璇殿下。肝脑涂地，矢志不渝。”

    “纲儿啊，你不要有顾虑。朕说的是真心话。你是杨国侯一脉，这天下本来就……就应该是你们这一支的啊。”

    “皇义父莫说了，纲儿必然一辈子辅佐沁璇殿下，照顾其他几位殿下。”铎纲说，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那我也放心了。”老皇帝苍白的脸色，嘴唇动了动，紧接着说，“和妃毕竟年纪大了，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世界。这宫里总得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老皇帝说，“你看谁最合适？”

    “那应该是……”铎纲想了想说，“承平郡王之女，琳淑郡主婧婕，年长且稳重，又是军人出身，威仪十足。儿臣看，她在，可以镇的住场面。”

    “嗯，也是。”老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铎纲一眼，紧接着说，“还有，桃源星那边，有个叫烟云的，你知道吗？”

    “她是联合军的特种部队指挥官，儿臣自然是听说过的。”

    “你听着，战争早晚有打完的那一天，”老皇帝低声说，“想个办法，让烟云那丫头搬到这禁宫里来住。和这些公主们处在一起。朕会……咳咳咳……”

    “皇义父莫说太多话，儿臣自然是懂得皇义父的苦心。”铎纲说。他知道，老皇帝想的是两边都不耽误，和桃源星搞好关系，这是重中之重。一方面，授予铎纲高位，另一方面，升格和妃为后。而将烟云请到桃源星，也有和桃源星交好的意思。

    他眉头动了动，似乎是有点明白自己的义父的意思了。说简单点，就是这位义父……还真不好说。简单来说，就是得想个办法，为皇室争取更多的权力。每个人在战争中都能看到机会，也许这就是自己的义父看到的机会。自己是朝堂上最大的奇葩，如果不是战争自己根本不会被原夏的满朝文武容纳，这种人自然……不怕形成团体了。自己的义父用钻法律的空子的方式给了自己权力，某种程度上也是给了沁璇公主权力。

    “纲儿啊，这治国理政，璇儿的才能还是够用的；这领兵打仗，全原夏都找不到比你好的。但是这蛋壳上跳舞的本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学的。我们和桃源星，车书本一家……和他们……搞好关系……咳咳咳……”

    “儿臣谨记皇义父教诲。”

    “纲儿……咳咳咳……今天，朕，这是托付你最后一件事情……咳咳咳……你知道，我有两个女儿，始终下落不明……”

    “这——”铎纲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

    “我知道，她俩肯定还在这世界上……我肯定这一点……咳咳咳……如果，如果你能找到她俩，带她们回家……和家人团聚……咳咳咳……她们的姐妹们都很想念她俩……”

    “皇义父放心，儿臣责无旁贷。”铎纲低声说，“只是……不知”

    “可惜啊……咳咳咳……朕……朕无方啊……让自家的后院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不管怎么说，纲儿，朕，朕就拜托你了……额……咳咳咳”老皇帝剧烈地咳嗽着说，“可怜我……咳咳咳……我的女儿啊……”

    “皇义父稍休息，”铎纲还想问问这俩公主怎么称呼，可是看这架势……赶紧扶住老皇帝的后背，“御医，太医……军医……甭管什么进来俩……”

    “好了，纲儿啊，待朕先把事情说完。”老皇帝说，声音沙哑带着很重的痰音，“朕……朕这辈子最大的牵挂就是几个闺女。江山社稷，没了朕，有三相，有阁部，上下官员总有上心的。但是这闺女是自己的……咳咳咳……”

    “皇义父放心——”

    “纲儿啊，朕在这信里，已经嘱咐她们了，这公主们可就拜托你了…如果真的你情我愿，都娶了也未尝不可。若是实在是处不来，也要当亲生妹妹对待，说什么也不能不管不顾。朕知道你……知道你的脾性，朕年轻的时候，比你还风流……咳咳咳……”

    “陛下，随军之文臣武将全都已经在门外，不知……”这老皇帝还想说什么，诚节走进来了。

    “过一会儿就让他们进来，朕和勇王还有些事……咳咳咳……要交代……”老皇帝说。

    “纲儿啊，你怎么看诚节将军？”诚节刚走，老皇帝就问。

    “诚节将军是帝**中难得的将领。”铎纲想都没想，就说。

    这句话是真心的。诚节指挥的龙武军是原夏最精锐的本土军队，战斗力不亚于铎纲麾下的军团。且诚节本人也是一个非常有眼光的将领，在原夏的将领中，是为数不多有在联邦军的高级指挥学院中学习和接触大联邦军的经历的将领。

    “这个人有野心，有能力。用好了是一把好刀。”老皇帝淡淡地说。但是铎纲能听出来，这话省去了一半。

    “你们听着……这从今天……今天起……咳咳咳……沁璇公主承继大统，勇亲王监国……你们……”

    老皇帝话说到一半就没动静了。铎纲心说不好，便走过去。

    军医也走过去看了看，紧接着抬起头来看向铎纲。铎纲明白什么意思了。行礼道：

    “儿臣恭送……父皇……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