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妤看看还在被窝里不愿意起床的镜雅，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姐姐……让我再睡会儿吧……”镜雅打了个哈欠说，“多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得了吧，林尽堂那张床比这张舒服多了。”婧妤笑着点一下镜雅的鼻子说，“经验之谈，现在觉得床舒服，很快就会发现不舒服了，没有弹簧，就是一软塌塌的垫子……不过确实比那地牢的稻草舒服……”说着，耳边再一次响起来了金铁交击的声音。

    “这也太闹腾了吧……”婧妤说。

    “从半夜开始就是这样。”镜雅无奈地笑道，“不是说仗都打完了吗？”

    “谁知道。”婧妤苦笑。她裹上衣服轻轻走出了房门，她可是早就睡意全无了。

    事实上，午夜铎纲突然下床去召集自己的亲卫，从那以后婧妤就没有真的睡不着了。动静太大了，姐妹俩一个晚上光听着屋外的那兵器和铠甲互相碰撞的声音。

    至于具体的干什么……事情只有处理这一切事情的铎纲……最清楚了。

    国相塔里什么都没有。铎纲走前就嘱咐过姐妹俩，她们不日后就会回到望海城去住。望海城是铎纲的封地，同时也是铎纲应该的居所。他据说已经向大公请辞，辞去副执政的职务会望海城管理海间地。婧妤一开始很担心……因为大公不会轻易放铎纲回到海间地的，毕竟铎纲在海间地的声望不会太低……

    可是那天晚上，铎纲睡前和婧妤提到过，大公同意他辞去刚铎副执政的位子，回到海间地。是的，铎纲对大公的印象特别好。除了性格和自己臭味相投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位大公的确是他所见过的最“大气”的人之一，上一个是自己的父皇。

    昨夜睡前，铎纲真的没有吝啬他对于这位大公的评价：

    “你知道的，我对于大公的威胁其实远胜于周边的诸侯的，我是鹰王之后……呃，确切地说鹰王是我之后……别让别人听着人……众神在上被听着可不好……”铎纲低声说，“你想想卧狼屿的族语好了，现在他们把姓改回来了族语还没改。如果我真的要干啥的话我很容易重新回到刚铎城，只是以另一种形式，我肯定……”

    “你确定吗？”婧妤笑，“这支持不花钱，可是兵马有风险。”

    “知道吗，在这里，有两样东西用得好胜得过百万雄兵。”铎纲说，“没嫁出去的女眷和高贵的血脉，有了这两样，再有地盘和军队，那么你就有能力割据一方。第一样我没有，放心……我绝对舍不得把你俩舍出去，但是第二样和后两样我可都有。那么你觉得我存在的话风险有多大……”

    “他已经答应了我的请辞。”铎纲笑着说，“允许我不日返回海间地。相信我，肯定有人会提出这无异于放虎归山。而他现在就已经这么做了……我真的很佩服这位大公的眼界和胸襟……我是说，能重新统一南滨，这绝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所以你现在为他效忠？”婧妤问。

    不得不说，她非常敬佩大公做出这件事情的魄力的。毕竟铎纲不仅仅是一个有名气的贵族，他可以直接调动两千骑士在内的一万多枪骑兵和十万步兵，以及驻扎在卧狼屿、白石港、日落城和望海城，以及哈尔斯港的数百艘战舰，他更是可以调动三分之一的刚铎贵族。不过婧妤还是想从铎纲那里知道个底儿。倒不是想支持铎纲，而是想……凡事儿总得留个后路。

    “我为安达尼克·乌瑞都斯效忠，就如同我忠于你父皇，我的皇义父一样……我不会想着去打一场没必要的仗的……有那功夫守着你……”

    “你俩不好吗……”铎纲看了一眼早已经睡熟的镜雅，低声说，“好了……睡吧好姑娘……”

    说着还吻了一下婧妤的额头。

    结果婧妤还没睡熟铎纲就又出幺蛾子了……

    “随我一同北上。打算从东路回归海间地的军队现在应该刚到……刚到灰炉城吧，我们都是骑兵速度快，他们有步兵和辎重，别的不说我可是亲眼看到格瑞霍斯大人天知道从哪弄来的牲口……他们下一步应该是去险岭堡。”

    “是的，大人。”

    “这样的话大军还剩下两千多人……嗯……给兰卡斯特大人送信鹰，送往险岭堡，大军到达就告诉他们，从险岭堡的军队开始吗，剩余的军队不需要回归封地，他们即刻启程直逼望海城！”

    “大军需要休整，大人。”莫琳娜有些担忧地说，“如果大军过于贸然的话，我怕……”

    “如果伦娜需要光着身子，戴着镣铐在圣堂外面的枷台上站上三天，然后赤着身子从圣堂走到望海堡的话，在那之前我不建议让那位大主教先来这么一遭。”铎纲没好气地说。

    “啊？”婧妤听了心里一惊。

    帕安伦娜学士是她的挚友。可以想象，光着身子戴着镣铐，这样的话伦娜不但无法重新拿回学士项链，更是以后会成为……会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对于伦娜这样一个花容月貌且出身高贵的女子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剥落其衣衫，其酷刑比杀了她还过分。她似乎是明白铎纲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如此的紧张了。

    “速度尽快，让大军就地补充给养，所耗给养后续我们从望海城补上……这支大军需要直逼望海城。枪骑兵可以先快一点。步兵紧跟其后！”

    “是，大人……我这就去。”莫琳娜点了点头，说。

    “呃……帕梅拉，你给莱安娜发信鹰，调遣一百枪骑兵和两百重步兵，命令下达即刻北上，从……对，在鹰嘴河西麓，驻扎待命。封锁住桥梁不许进不许出。”

    “但是如果有人真的但敢违抗呢？”帕梅拉有些担忧地问道。

    “那最好办了。”铎纲说，“血百合的兵器又不是木头做的。将长矛阵摆在渡口，我看谁敢来！”

    “明白，大人。”帕梅拉说。

    “还有……呃……”铎纲想了想说，“贝迪维尔爵士，你给巴尔斯坦大人发信鹰，他所率领的主力军队，看这架势应该还有一万多人吧，全部在澜流城集结，迅速南下直逼望海城！我们要将望海城围得结结实实的。狄安弥娜，你给上次帮我们打仗的那个雇佣兵……约翰是吧，想办法联系他，告诉他要钱的话和我接着干一票！”

    “为什么要找他？”狄安弥娜有些奇怪地说，“我们的军队足够……我是说，冲进望海城去，砸碎那货的脑袋然后把帕安伦娜学士救出来……”

    “我们当然可以凭借海间骑士让他们明白点事情，”铎纲笑着说，“但是你要知道……让信服他的人知道骑枪比较硬，还是需要他手底下的佣兵。”

    “明白，大人。”狄安弥娜说。

    “给海间地发信鹰，告诉他们，海间守护是鹰王之后！”铎纲大声说，“现在就开始！”

    “所有的贵族吗？”叶莲娜问。

    “所有的贵族，从卧狼屿到北岩地，再到东海望和日落城，所有的贵族！”

    “是，大人，我这就去！”叶莲娜点了点头说。

    婧妤有些吃惊地看到，叶莲娜几乎是不加质疑的支持了铎纲的命令，拍了一下自己的剑柄行礼，紧接着以最快的速度往信鹰塔去了，金铁交加的声音特别清楚……

    她会放出来了几十只信鹰，那么信鹰尖锐的啸鸣声将会连刚铎城的另一边都能听到。婧妤很吃惊，叶莲娜是和铎纲一起从联邦内战中活下来的情谊，前者更是有不挂名的将军夫人的外号。她绝对是最喜欢质疑铎纲的命令的，无论是对还是错。如今她却和在座的其他的贵族一般无二。

    况且……况且婧妤非常的清楚，铎纲下达的这个命令绝对是风险巨大的，叶莲娜不可能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她居然都没有质疑铎纲的命令，就是这么……这么去执行了？

    铎纲接连下达了几条命令，从购买粮草、发信和组织军队是一气呵成。到的确是驾轻就熟但是……但是……但是婧妤总是觉得这次实在是太冒险了点！大厅中的贵族纷纷散去，而铎纲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似乎是对着空荡荡的大厅说：

    “出来吧……妤姑娘？”铎纲说，“别躲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婧妤笑着从墙后走出来，看着铎纲。

    铎纲看着婧妤，温柔地笑了笑，紧接着说，“哎，我刚才发号施令的，你听到啥了吗？”

    “光顾着欣赏你调兵遣将的风采去了。”婧妤说。她知道铎纲的尿性——吃软不吃硬，特别是吃美人的软。铎纲现在表面上得表现出一位主君的风度，背地里肯定会冲着没人的墙壁吐上一口，然后骂“去他妈的教会”，因此……最合适的办法是待他心情稍微缓和的时候再提意见……

    “行了，”铎纲一边挽住婧妤的胳膊，一边说，“有什么想说的，我们边走边说吧。好姑娘呢……还没起来？”

    “还没起来。”婧妤说，正想说什么，铎纲说话了。

    “你是在担忧我的手段是否过于直接，对吗？”铎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这帮家伙在穷人之中不乏信徒，而我们直接将军队送过去有些……太残忍了？”

    “你知道就好。”叹了口气，婧妤说，“是啊，太急躁了。难道你真的要用骑枪去对付手无寸铁的人吗？”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弱点。”铎纲硬了硬声音说，“他们知道我们会忌惮平头百姓，所以他们才会用这些人做挡箭牌。如果这个游戏的规则不适合于你，恕我直言你最合适的还是改变游戏规则。而我现在做的，就是在试图……改变游戏规则。”

    “可以想到。”婧妤说。她其实也很清楚，改变游戏规则是铎纲能胜出的最合适的手段。但是婧妤一想到那些人，那些手无寸铁的人，她也知道，这些平头百姓对于圣堂的敬畏不亚于对领主的尊敬。而且她实在不愿意看到枪骑兵冲入手无寸铁的人群时候的惨烈景象——那不是战斗，那就是屠杀！

    她想再劝一劝铎纲。

    “阿纲……婧妤……还是劝你……还是三思啊。”婧妤并不愿意隐瞒自己的担忧，她低声说，“望海城的人大多数都信仰十二众神，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他们思想最大的依靠。而且……万一你真的把教会惹火了的话，你……那么他们可……谁知道会怎么说你啊。如果他们说你被众神抛弃，很多信徒也会抛弃你的！难道……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温和的方法吗？”

    “我希望有啊，但是没有。当他们扣押我的学士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了。”铎纲冷冷地说，这个声音不得不说着实是吓到婧妤了。他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帮家伙应该意识到，海间守护是杨家族的铎纲，而非那个大主教！”

    婧妤知道，铎纲对于帕安伦娜不仅仅是君臣之情，她也知道，后者是自己的闺中密友。但是这种时候，她必然要保持冷静。如果她不冷静，你还指望铎纲的帕拉丁劝住他吗？

    “但是……那些平头百姓……婧妤是说……”婧妤低声说。

    “知道吗，教鞭和骑枪都是木头做的。”铎纲的回答出乎了婧妤的意料，“只是骑枪比较硬！”

    说话的功夫二人正走到国相塔的旋梯上，而此时国相塔外的圣堂敲响了报时的钟点。朱莉安娜从两个人的面前匆匆地走过，低头行了个礼。

    信鹰的啸鸣和钟声响成一片，而人们，无论是衣着华美还是衣衫褴褛，都站在那里，静穆的等待钟声的过去。

    钟敲响了九声，婧妤想到，该去吃早餐了。她正在想着要不要去叫小雅起来吃早餐，感觉到铎纲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是的，婧妤能感受得到，铎纲挽住自己胳膊的手此时正在微微地颤抖。她有些吃惊，毕竟……铎纲还有怕的时候？

    “你有顾忌？”婧妤斟酌了一下措辞，低声说。

    “某种程度上，是的。”看着城下的人，铎纲喃喃地说。

    “这是最好。”婧妤低声说。

    当铎纲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甜甜地笑了笑，踮起脚尖，凑在铎纲的耳边，轻声说，“说明你还没有完全失控。”

    尽管知道铎纲“还没有完全失控”，但是婧妤从不会隐瞒自己的担忧。那天的餐食比以往的更丰盛，早餐除了涂抹了果酱的白面包和培根，还增加了一份煎鱼和一些蔬菜沙拉，中午和晚上也是亦然——甚至晚上铎纲专门让厨房准备了一只塞满了蘑菇和火腿的烤鹅供姐妹俩享用。

    但是婧妤看着在一旁嚼着烤鱼，同时塞进嘴里一片洋葱的铎纲，总感觉后者有些阴沉沉的。她看向另一边，小雅紧皱眉头而一言不发，更像是往嘴里塞食物而不是品尝美食。

    当天晚上，婧妤在梦中被惊醒。

    “干嘛啊……干嘛……啊……！”

    婧妤一开始以为是小雅睡觉不老实，但是过了一会……哎，不是这感觉啊。这才睁开了眼睛，看到是铎纲。后者此时穿着板甲而腰悬鹰啸。他轻声说，“大军开拔了。”

    “你疯了现在是深夜啊！”婧妤吃惊地说。她看到镜雅也睁开了眼睛。

    “对啊，是深夜，所以便于隐蔽。看吧，都准备好了。”铎纲说着打开了天鹅绒窗帘。

    婧妤看到下面的是铎纲的帕拉丁，以及贝迪维尔·彼德爵士和铎纲的卫队。贝迪维尔爵士穿着一身红色的铠甲，而铎纲的卫队则都是银亮的板甲。

    贝迪维尔爵士是铎纲的卫队长和敕令军团总指挥。

    “国相塔到处都是眼线，快成间谍中心了。我必须在午夜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