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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帕安伦娜

    这并不是一间很舒适的牢房。

    帕安伦娜可以肯定这一点。

    望海城的圣堂是刚铎最富丽堂皇的圣堂,也是渊海大主教的治所。事实上在大公之前,渊海大主教是海间守护和望海城公爵。只是因为大公那句著名的“面包师的儿子继承鹰王的位置是对刚铎人的耻辱”,然后带着军队在凯伊斯·洛克爵士的协助下将上一任渊海大主教的脑袋挂在了枪尖上,紧接着……这才让海间守护和望海城公爵回归到了世俗的贵族手里。

    然后……任命了两个望海城公爵,好嘛,没有一个得以善终的,一个骑马打猎的时候“光顾着看猎鹰没注意脚下”,另一个则是“钓鱼的时候没注意风浪”,一个粉身碎骨一个葬身鱼腹。当地人都有传言,没有鹰血的人无法掌控海间地的一切。

    这次掌控海间地的人真的是鹰血之后了,帕安伦娜想到,这次的结局……会好一点?也许吧,她想到。

    这话又说回来了,这帕安伦娜也不是第一次进牢房了……这远的咱不说,就是拉法城的地牢,这她还是体会过的。

    那种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暗无比的环境,带着发霉的味道的冰冷的墙壁,还有湿漉漉的地板和按一下能挤出水来的稻草,外加永远要强行放在屋角,千万不能让她靠近你的夜壶,哦,最后一样东西似乎是一个世纪都没有刷过了……这一切和她在拉法城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找出什么不同的话,应该是……这个屋子里的装饰是星芒花。

    确切地说,整个屋子里除了象征教会的星芒花之外,没有什么装饰。是的,这种有十二个花瓣的星芒花每一个花瓣都有不同的意义,是教会的象征,而……这东西在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睡觉得毯子,她吃饭的粗碗,甚至是那个似乎被做出来后就没有刷过的夜壶都带着如此的图案,好像这样的话那玩意儿能闻起来更好闻……但是星芒花本身不存在,也不知道这东西……好闻不好闻啊。

    地牢里很冷,帕安伦娜想到,如同寒冬一般冰冷。不过她倒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无论是信仰哪个神,无论是拉法城人信仰的那个见不到脸的神还是这里的十二个神,拉法城的地牢和这里的地牢都非常寒冷的。

    帕安伦娜第一次进这地方的时候的确是非常的不适应,毕竟她再怎么说也是出身高贵的大小姐。地牢里给的衣服是粗布的裙子,套在身上如同面口袋一样,且风一吹身体便毫无阻挡的袒露在大家的面前。她当然不愿意穿了,即使是黑林堡里最底层的女仆穿的也比这好啊……她愤怒的将裙子撕碎。

    于是,人们就不再管她了,只是让她一个人,戴着手铐脚镣,赤着身子,在冰冷的地牢中瑟瑟发抖,并且刻意的让一些人来欣赏她“放下一切伪装的倩影”。帕安伦娜考虑到海间地妓院中的一些习俗,尽管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貌似她这个样子会……更加吸引人?

    不管怎么说,在经历了一天这种生活后——不知道是因为耻辱还是因为实在是冻得受不了了,她最终不得不屈服。她记得当她穿上那条比擦地的墩布好不了多少的裙子的时候,基于多年的涵养和受到的教育,她本能地说了声谢谢——声音在颤抖,很明显在寒风中距离结冰不远了。

    如今这次她算是聪明了,帕安伦娜有些自嘲地想到,至少这次她选择了穿上这身衣服。她可以肯定铎纲大人不会弃之不管,反正回到望海城之后,等待自己的将是最漂亮的华服。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抵抗于事无补,保存实力才能绝地反击,这点帕安伦娜无比的确信……

    说起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样子的……帕安伦娜的大脑并未停止思考,从来没有。她的脑海里思考着每一个角色,每一个事情的细节。我就不信了……帕安伦娜想到,我就不信我发现不了这事情的破绽在哪。

    发现破绽是击败敌人的一大半。这句话是她叔叔教给她的。

    教会和学士,教会和海间地,这两者的关系可都不怎么好。自己在拉法城就体会过一遭,不代表在这里她会再体会一遭。帕安伦娜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教会是想借此羞辱学士会?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打消了。自己的学士项链已经被褫夺了,况且如果真的想给学士找麻烦……刚铎没有学城,最近的一个学城是卫城学院,而卫城也有圣殿,那么也应该冲着卫城下手啊。况且自己在拉法城是孤身一人,可是自己在这里,拜托,自己的主君可就是刚铎城的领主……

    慢着,主君?

    帕安伦娜这下子理清楚头绪了。前面不是自己还想到了吗,现在海间地的军政大权全部回归到杨家族人的手中,这对于渊海大主教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如今三个主教领两个已经灰飞烟灭,仅存的一个的权势也已经不如当年,其定然会想尽办法,也要逃过这一劫。

    这下子问题来了,他为何要将矛头对准自己呢……大主教守口如瓶为什么拘捕自己,而且自己这什么事情都……慢着,慢着,慢着……

    帕安伦娜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

    帕安伦娜想到,铎纲身边的人中,自己、尤娜、安东尼、叶莲娜和一半的帕拉丁都是可以放心的,毕竟都是从艾瑞斯打过来的老人,可是剩下这部分人呢?他们全部都是来自当地的贵族,而当地的贵族……帕安伦娜想到,这位大主教有这么大胆子,不像是一个已经权势不在的大主教的主意,会不会有人支持他呢?

    这可就热闹了——别的不说,日落城、白石港这两家可都有和望海城匹敌的实力,其中白石港有最强悍的海军,而日落城的洛松家族则是和卧狼屿一样,为鹰王后裔。除此之外还有……

    帕安伦娜紧接着想到了那个鬼面骑士。那个骑士……骑士可以是任何人,但是那把色利亚钢剑是从哪里来的?鬼城,教会,埃尔德斯联盟的战争……这一切似乎都是一些点,可是点里却有看不见却始终存在的线……帕安伦娜总觉得自己的脑海里一团乱麻,那个切入点在那里,可望却不可及……

    正在帕安伦娜思考的时候,牢门打开了。开门的是看守她的修女——帕安伦娜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她并不对这个修女有什么好感——因为在第一次见到这个修女的时候,帕安伦娜偶然间看到她的腹部有一些宽窄不一的皱纹一样的纹路,而这东西怎么来的帕安伦娜学过医,其心知肚明。

    “你改悔吧。”鄙夷地看着帕安伦娜说了一句,紧接着她走到一边,躬身行礼。帕安伦娜知道来的人有且只有可能是大主教。这位大主教帕安伦娜并知道他的名字。

    他的脸很长,很尖,人也很是瘦削。体格高大,眼神冷峻,灰色头发留的也很短。他穿着一身粗糙的毛皮打成的长袍并在腰间系了一条束腰的粗绳。他赤着脚走进地牢,向修女回了个礼后看向帕安伦娜。

    帕安伦娜并哼了一声。上次大主教找她就不是好事儿。他明确告诉自己,想获得自由唯一的方式是“以最本真的方式,卸下伪装来赎罪三日,并走上荆棘之旅。”

    翻译成人话就是,脱去衣衫,剃去体毛,戴着镣铐,在圣堂门口示众三日然后游街回到望海城。

    帕安伦娜严词拒绝了。拉法城那次她好歹有聊胜于无的衣服遮蔽**,都差点惨遭侮辱,这从可是真的“坦诚相见”,傻子都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她以前见过这种“赎罪之旅”,一个老且胖的嫁不出去的“巫女”被一群人施暴,其中至少有十几个人和其发生了不可名状的事情,然后将那个可怜的人撕成了碎片。帕安伦娜虽然不骄傲,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比那老婆子是要吸引人多了。

    想想铎纲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了。帕安伦娜心说。

    她哼了一声,冷冰冰的看着大主教。而大主教呢,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别的……

    “……至少……我自始至终是为了他们考虑的。”说了几句话,大主教笑着朝外面努努嘴,说,“他们……面包师傅和铁匠,农民和猎人,裁缝和学徒……甚至是乞丐和妓女。而你呢?学城的人的誓言你还记得吗?不慕荣利,不索基业,不争王冠,不求爵位,不慕宠幸。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学士是有所属的。”

    帕安伦娜心说,你来找我肯定不是谈理想的吧?

    “你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的学士项链而忠于铎纲大人的吗?你难道不会基于你们二人的友情而为她而战吗?在艾瑞斯的战斗中你可是跟随他冲锋在前,并肩作战。”

    “这又如何?”帕安伦娜说,“我做我的事情,你们呢,难道你们……”

    “我也是和你一样啊。”那位大主教笑着说,“我不打算说那些虚无缥缈的话,你我都清楚这是谎言,但是我可以说我考虑的是他们。这些你会刻意忽视的人。象牙塔里的生活已经让你的双眼收到了蒙蔽,以至于你忘记了你最不该忘记的方向。学士会说众神在上,而他们,却不会说以众为真理而殉道者为见证。”

    大主教笑了笑,沙哑着嗓子说,“这一点你不会否认,不是吗?”

    “这学城总是打碎幻想,我们则为他们提供方向……”

    “我可不敢苟同啊。”帕安伦娜哼了一声说。

    “也许吧,但是至少……当他们厌倦了贵族的官话和你们的长篇大论,我们是不是更可爱一些呢?”

    “所有以众神之名者都是打着旗号做自己的事情。”大主教说,“不然的话,我们无法生存下去。你我都很清楚,他们支持我们不是因为我们的背后象征这什么十二众神,而是因为我们给他们面包,而是因为他们可以成为大主教,像我就是皮匠的孩子,但是却永远不会成为骑士。”

    “望海城里有超过五十万人,就一个大主教。你确定这是念想,而不是幻想……”

    “这确实是幻想,但是有幻想总好过没希望。”大主教说、

    “所以……你知道谁也会说同样的话吗?”帕安伦娜嘲笑着说,“知道吗?”

    “愿闻其详。”

    “妓院老板。”

    “……”

    “不是吗?”帕安伦娜冷笑着说,“你们兜售死后的幻想,妓院老板兜售现实的。”

    “是啊,”出乎帕安伦娜的意料,那位大主教无比干脆的赞同了帕安伦娜的观点,“只是有一条……”

    “我们用来让人做梦的时候有梦,而妓院老板则让恩客在**中获得欢愉。无论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眼下的困境总会过去。而你们则是始终在那里坚持,困境就在那里。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我们,到底谁最受欢迎呢?”

    大主教还想着说什么,但是门被敲响了。修女走进来对大主教低声说了什么。后者的眉头皱了,紧接着说,“告诉他们,罪人谢绝面客。”

    修女面露难色,低声说了几句。这下子大主教的脸色也变了变,低声说,“不行……这……”

    “怎么,难道看看朋友也不允许吗?”此时外面响起来铠甲的声音,不是板甲的金铁交加之声,而是锁子甲和硬皮甲混合在一起的的声音。帕安伦娜心说能穿板甲的自己的朋友们都远在刚铎城呢,这穿硬皮甲的那位离着自己倒真的是不远:

    安东尼·莫林斯。在那句话之后他走了进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爵士?”大主教面容难看地说。

    “即使是套着罩袍,锁子甲仍然是锁子甲,而布衣服依然是布衣服。”安东尼顺手将一柄带着钉子的铁锤扔在了地上,哼了一声说,“无论如何伪装,最简单的本质是……锁子甲比较抗折腾,而穿锁子甲的人都训练有素。另外在你抡圆了这东西之前剑一般会直接刺过去。”

    “……有人想看你,帕安伦娜小姐。”大主教盯着安东尼看了一会儿,紧接着看了帕安伦娜一眼,说。紧接着便退了出去。。

    安东尼从地牢外走出来的时候,帕安伦娜的脸上就已经无法抑制住惊喜。

    当后者走下地牢的阶梯,她几乎是迅速跳了起来,尽管脚踝上的脚镣限制住了她的行动。安东尼跑过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帕安伦娜。后者也忍住泪水看着自己的朋友,低声说,“我们……”

    “嘘……”安东尼看了看墙外,低声说,“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说着,他低声说“那位大主教不大愿意让我进来,一同不大愿意的还有几个圣洁骑士和武士……但是你知道的,剑刃还是比肋骨硬的。”

    “啊?”帕安伦娜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哼……城防卫队现在已经掌握在了在我的手里,原来的卫队长,呃……我是说派普大人,现在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四千多城防队员,够圣洁骑士团喝一壶的了!”

    “伦娜,我今天来就是和你说一句话的。”安东尼在帕安伦娜耳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你学过动物学吧,你应该拿到过自然学的项链……你知道鹰吗?”

    鹰?

    帕安伦娜心里一动。

    海间地杨家的纹章就是鹰!

    “你知道吗,无论什么飞禽走兽,见到鹰的时候都会本能的躲起来。因为他们知道,鹰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也很粗暴。从天而降紧接着一击致命!这就是鹰啊!”安东尼说。

    “哦,你接着说。”帕安伦娜的脑海里一道光闪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鹰王盘旋在天空的时候,一切生灵都将退避。”

    安东尼低声说,同时紧紧地握住了帕安伦娜的手,“月海先民至死不忘。”说着他便离去了。

    帕安伦娜感受到他在自己的手里放了什么东西。安东尼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而帕安伦娜则在大主教离去,修女锁上牢门之后打开了手里的,安东尼递给她的纸条。

    纸条上画着的是简笔画版本的望海城杨家的纹章——四角星和一只展翅飞鹰。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族语。

    少鹰王时代开始,很多人都认为杨家族的族语是“把世界当做自己的家乡”。但是,少鹰王之前,和少鹰王之后,杨家族的族语其实是另外一句:

    “作恶者必然为抽出的利剑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