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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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尤娜

    大规模的战斗从子夜开始,很快就结束了。到了拂晓时分战场上就只剩下得胜的海间军和死去的白石港人了。可是那种属于战后的味道,烧焦的血肉、鲜血还有粪便的混合的味道始终在那里,到了正午时刻都没有散去,每次战斗之后都是这样,尤娜有些悲凉的想到,无论是经历了多少苦战的军人,谁都保不齐他们能不能在下一场战斗中活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去。

    尸体堆积如山,残留的内脏到处都是。虽然死去预示着一切皆无,但是某种程度上说这还是个不错的选择。死人就是死了,除了清理他们麻烦点,缝合伤口的时候可怕点,收敛尸体的时候可能会做噩梦,但是总归还是死了,可是半死的人濒临死亡的惨叫可就不是那么舒服的事情了。人们在四周**呜咽,时时发出痛苦尖叫,用一些人的说法“濒死者的惨叫声会让不会死的人想去死”,尤娜有些悲凉的想到,看来有些时候这些事情是诚不欺我的……

    这里简直是没有色彩的世界啊,只有萧瑟和悲凉。看着就让人浑身不自在的食腐鸟展开宽阔的黑翅膀,在灰色的天空中飞翔。当尤娜走过去的时候这些恐怖的大家伙都受了惊而纷纷升腾而起,暂别这样的腐肉盛宴。好在这战斗刚刚结束,要是再拖一拖就会看到白蛆在黑的腐肉中钻来钻去了。一些修女们似乎想要为死者整理仪容,但是却无济于事。就看到一个个用草席子或者是薄木匣子装好的尸体被马车拉走……

    太阳如同被铁匠的烈火烧了一茬,就那么照耀着烧得焦黑的帐篷和拒马阵。尤娜从那些人当中走过去。“他们恨我。”她有些自责的想到,“我的主君带来了死亡。”

    尤娜难过地走过战后的战场,或者说是收工后的屠宰场。走过一个似乎在第一轮进攻中就已经死去的人,青紫色的肠子染着血挂在肚子外面,一团看上去令人无比的恶心。而他很明显只是开胃小菜罢了。越往里走死人越多而死相越惨。被战马的马蹄子,海碗大的那种,踩碎了半个脑袋,各种颜色的东西凝成一团出现则还剩下半个嘴巴的脑袋上的已经不算事稀罕了,被利剑或者是匕首割断喉咙已经算是众神慈悲的赏赐了,被斧子或者是战锤打的骨断筋折的也能看到好几个,还有插着骑枪的……这还是完整的,如果硬要说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一些更惨的,比如说……各种?部分?

    挂在枪尖上的肠子,如同皮球一样乱滚的脑袋还有断肢和碎骨头……众神慈悲……尤娜想到。

    “快点快点!”有人大喊道,“赶紧的赶紧的……都死了就别浪费资源了……把靴子脱下来!”一个军士在那里吆喝着,指挥着士兵们脱下死者的长靴。此外还有头盔、肩甲和还完整的胸甲。尤娜知道,只消一天的功夫,附近的捡漏的人就会蜂拥而至。除了那些值钱的小饰品外,没有严重破裂的锁子甲、卸力结构面前完整的胸甲以及没有碎裂的盾牌和缺口不严重的剑就会都称为大家疯抢的对象。不过……很明显这些士兵们更喜欢这个。

    那些完整的铠甲,不怎么脏污的长剑以及其他的兵器被塞进了一辆马车中,并被带走。有的时候抢走这些东西的人还在喘气,则会被毫不留情的用剑,可能是剑尖也可能是配重球,给一个痛快的。

    一侧扔着许多的盾牌。尤娜总是喜欢听铎纲在那里聊盾牌的样子和区别。骑士们喜欢用松木盾,轻便灵活且可以划开战斧等钝器的攻击,反正骑士们有板甲可以挡住刺击。而学士的叔父更是给铎纲送来了一马车的顶好的黑松盾——用的是黑林堡特产的黑山松!而橡木阔盾则沉重坚固,几乎可以免疫一切进攻前提是你能承受住其巨大的重量……可惜的是,如今这些盾牌,无论什么纹饰,都沾染了血……

    耳边响起来人的惨叫声。尤娜心里一疼,循声看去。那人是一个年轻的军士,可能不过是十六七岁?也许吧。他的腹部插着一根断掉的骑枪,很难想像他居然可以活到现在。血早已经流干了。他被钉在那里,动弹不得。

    “小姐……小姐……”他气若游丝,看向尤娜,眼神复杂。有对人世的留恋,有绝望,还有痛苦,更是还有等待解脱的,令人心碎的惨笑。这是第一次有人称呼自己“小姐”,尤娜意识到自己的佩剑、棉甲还有护胸家一定程度上让别人混淆了自己的身份。

    尤娜轻轻跪在那人的身边,眼泪从眼角流出,滴落在地上。她看着奄奄一息的那个战士,脸上带着轻轻的微笑。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忍着随时可能会发出来的哭腔,尤娜低声说,“诸神会保佑你的。”

    她在那里静静地坐着,为那个人祈祷。愿天父给予他公正的定论,愿圣母赐予他幸福和温柔,愿……

    直到那个人真的断了气。实在忍不住了,这才跑到了一边,任由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心在滴血,尤娜想到,血流如注……

    “大人。”

    “大人。”

    一些人的声音吸引了尤娜的注意力。她看到铎纲从战马上下来,带着自己的帕拉丁从军士当中走过。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封臣和佣兵队长。人们纷纷拥过去,口称“大人”。

    “啊……道尔,很高兴看到你的新头盔。”

    “伤的不重吧……好好养伤,战场还需要你!”

    “众神会保佑你的……”

    领主和骑士,倒是挺其乐融融的。尤娜想到,但是谁会在意那些无名之徒呢?

    “收拢尸体。”铎纲面无表情地说,是对着身边的官兵说的,“挑烂的最厉害的。”

    “是的,大人。”一个佣兵队长说。

    “不要啊!”尤娜失声喊了出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铎纲要尸体干什么!尤娜走出去不顾众人吃惊地眼神,说,“大人,求您不要用这招!”

    人群里有了轻笑声。铎纲止住了他们,看着尤娜,柔声说,“尤娜……我知道这招风险很大。可是,这是战争。”

    “不一定非要这样,会有别的方法的。”尤娜坚决地说,“如果你真的动手了的话,大人,白石港可能会变成死城!”

    “我们一直这么打仗啊,小妹妹。”一个雇佣兵笑着说,“这是战争,不是小姑娘的童话……”

    “尤娜……我知道这个办法听上去很残忍,但是战争就是一把双刃剑。我总得为这些和我们出来的弟兄们负责。昨天一仗下去他们的伤亡超过了我们的十倍……还不止。我们处理掉了两千多的敌人,自身连一百战死都没有。如果我不用这招的话,只怕我的兄弟们很多会死在城墙下。”

    “你不能不照顾我们的人吧,小妹妹。”一个体格壮硕的雇佣兵说。

    “那是你的人,又不是我的。”尤娜不满地说。

    “你——”

    “萨拉斯特!”铎纲止住了那个人说的话,紧接着看向尤娜。他依然眼神清澈,语调温柔,但是尤娜却感觉到,他已经不是那个在东岩地的铎纲爵士了,如今的他已经是刚铎最有权势的几大贵族之一。

    “如果他们能开城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人不会死,他们也不会死于疫病或者是攻城。”说着他看了尤娜一眼。尤娜想要弄明白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后者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来。

    “立刻开拔!”铎纲大喊道。翻上战马,他紧接着拔出佩剑。高举佩剑,铎纲对着身边的骑士们大喊道,“走了伙计们,去把他们的脑袋剁下来挂在他们的屁股上。”

    “我命令……大军出征!”铎纲大喊道。

    “海间地,天鹰王!”战吼声随即响起。

    “……”

    是的,各种声音响起来,所有的枪骑兵和骑士纷纷翻上战马。铎纲的军队全都是骑兵,尤娜猜测至少有一千骑兵。

    骑兵的速度非常的快,一眨眼的功夫除了营地中的几个半死不活的人还有忙着处理尸体的修女,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尤娜有些无奈地坐在地上,赌气地将自己的佩剑仍在一边。她气呼呼地看着铎纲绝尘而去的身影,在心里将那个人骂了无数遍。

    “混蛋,混蛋,下地狱去吧!”尤娜徒劳地骂道,“你这个毫无怜悯心的混蛋……你这个……”

    “他若是混蛋的话,世界上所有的领主的脑袋都可以掉下去了。”身后响起来一个声音,这让尤娜有些吃惊她转过头去看到是一个雇佣兵,没错,肯定是雇佣兵。此人只是穿着长摆锁子甲以及外罩硬皮甲,一只手拎着锁子甲头套而另一只手则拿着带着护鼻的半球形头盔。他笑了笑说,“怎么,小妹妹,被他骂了心里难受?”

    “你是谁?”尤娜没有好气地说,除了厌恶那个人的语言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知道这些雇佣兵的脑子里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来不会改变。

    这让她很难对雇佣兵有什么好印象。

    “是啊,我们都不是好人。我们是主君的疯狗,只配干脏活累活。”那个佣兵说,“我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主君的黑料,这也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相信我,整个威瑟里十之七八的雇主都希望我上断头台。”

    “铎纲大人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没什么黑料的人。”那个佣兵说,“也没怎么让我们去做疯狗的事情……”

    “哦,在圣殿外那不算的。真的让我们发起疯了,相信我,所到之处将看不到一处未被践踏的农田,看不到一座依然存在的房屋,看不到一个穿着衣服的少女。我想和那种人比起来,他的德行还算是很高的。”

    “你可真会找参照物。”尤娜带着愠怒说。

    “这不是参照物,小妹妹。”那个雇佣兵说。这声“小妹妹”不但让尤娜觉得后脊梁骨发凉,更重要的是,她并不喜欢这个人这么称呼她。

    后者不以为意,说,“你要知道,走大路固然优雅但是也随时会有暗箭。在大部分情况下,呃……当一个人的地位到了上品,他的品格往往是下下品。”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为你的行为辩护吗?”尤娜冷冷地说,“大军已经开拔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误会了,小妹妹……怎么,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人笑着说,摆弄着自己的胡子,“我是奉主君之命,率军奇袭的。那边是我的朋友约翰……爵士。”他笑道,“所以我们不和大军一起走。”

    “那你找我干什么?”尤娜没好气地说,“我和战争素无瓜葛,我只负责救人……”

    “现在救人,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那个雇佣兵低声说此时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消失了,正色说,“但是你和我们走的话,我们是要去救一个必死之人……如果你能救下她的话……”

    “她?”尤娜面色一动,揶揄着说,“没想到佣兵还是有些道德底线的?”

    “当然。”雇佣兵低声说,“你听说过白石港的小美人吗?青卿·布劳恩小姐。如果她城破后落入铎纲大人的手中,她可就危险了!我可提醒你,她现在可是被指控叛国罪的。知道海间地怎么处理叛国者吗?”

    他低声说,“这可是个听了让人三天吃不下饭外加睡不着觉的方式。无论男女先要剥去衣服示众三天,紧接着用马车押到绞刑架下吊住。像她这样的姑娘需要先……”约翰挑着眉毛,在自己的胸前两个位置点了下说,“切掉后塞进其嘴里,然后把濒死的人儿放入沸水中煮到半熟。撒上盐之后在各个城市示众……就是这样……对了……这是标配,不排除依据受刑人的容颜和官员的想法有其他的前奏或者是……”

    “你……你别说了……”尤娜从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种残忍的刑法。很多城市的入口都有钉着人头的矛枪,但是这些头的主人掉脑袋前的境遇比掉脑袋绝对要残忍十倍……而那个姑娘……能被叫做“白石港的小美人”其必然不是样貌平平之辈。当这样的一个贵族小姐成了囚犯,其结局可想而知。

    尤娜都不敢去想象这种场景。

    没有多想,她便说,“我同意,我非常的同意!我们走吧……”

    “好……啊,你还不认识我的朋友吧……约翰·洛克伍德爵士,望海城首席佣兵队长。”那个雇佣兵笑着介绍。

    实话实说,约翰爵士让尤娜对这件事情更加的确信和坚决了。毕竟有个爵士在这里嘛。只是……

    她发现约翰爵士和那个雇佣兵似乎在闹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