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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 卡罗琳

    铺在地板的稻草……卡罗琳总觉得这东西充满尿骚味。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床或者是其他的家具,更没有蜡烛,只有一个在角落里的,更像是水井的便桶。卡罗琳依稀记得墙壁是血红色的。牢门分成三层,一层厚重的,镶了一层铁片的金属牢门,一扇铁栏杆制成的监牢以及足有四尺厚且上面钉了铁钉的灰色重木门。

    另外,她还被一层金属栏杆包围。

    他被推进来时,短暂地看了屋内几眼,就因为沉重的脚镣摔在了地上。在她的玉颈通过锁链和柱子上的铁环锁在一起之后,没多久这门“轰”地一声关上,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她和瞎子无异,或者说,和死人无异。她觉得自己和自己死去多年的妈妈一起,被掩埋在地下幽深冰冷的坟墓里了。她有的时候,探出手去,摸到冰冷的石墙,可以听到脚踝上的脚镣摩擦自己的脚腕发出的声音,那种难听的声音。甚至到了后来,粗粝的脚镣抹伤了她的脚踝,每动一下,受伤的脚就抽痛一次。

    很多人都惊异于望海堡的宏伟和壮丽,却会习惯性的忽视了望海堡黑暗的地方。并不是所有的牢房都像幽禁安娜公主的暗牢一样温暖且舒适的。望海堡的地牢分为四层,除了第一层还有铁窗外,其余的地牢到底有多深,没有人知道。而卡罗琳记忆中自己是被关押在了第三层。

    事实上,少鹰王那个不知道是真假的故事终究只是少数,而诸如“领主将最后一批工匠处死以防止他人泄露秘密”的故事才是历史的主流。这样的地牢里看不见东西反倒是好事儿——因为有的东西你可能根本就不想看到。

    卡罗琳自己戴上镣铐之后,就被押到了这里。一路上就听见铁链摩擦粗糙的石板地面的声音了。那三扇牢门简直是她的噩梦,几乎没走一次就要摔伤一跤。特别是最后一扇牢门,不但她摔倒在了门槛上,看守将她拖在门外的铁链扔进去的时候还砸了她一下。也是那次她真正借着看守的火把看清楚了牢房的样子。

    尽管底层的地牢面积很大,但是每一个囚犯的面积就很小了。一个个柱子被铁栏杆包裹,而一个囚犯只能呆在铁栏杆之内——大概也就是一张床的大小。柱子上有铁环,她听着守卫将她的项圈、手铐以及脚镣分别用沉重的铁链锁起来。然后,随着一扇扇牢门被锁死,地牢里真的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刚刚被关押进去的时候,卡罗琳的心里充满了怒火和愤怒。她诅咒每一个让她最终到这步田地的家伙!铎纲和婧妤,还有他的帕拉丁队伍。帕安伦娜学士,贝迪维尔爵士,罗兰爵士,叶莲娜以及巴尔斯坦·兰瑟大人。还有自己的姐姐,甚至还有那个既是自己的表妹又是自己的姨的青卿·布劳恩小姐。但是到了最后,她还是为自己而自责。

    “蠢才!”她对着黑暗哭喊,“你愚蠢,你……你活该!”

    铎纲的面容不止一次浮现在自己的面前,或者是说在回忆中浮现在自己的眼前。黑甲金边,英姿不凡。他声音自始至终都非常的温和,但是却不能忽视以中隐藏的力量。他如同抽丝剥茧一样,将自己的过去用自己都说不出来的语言描述了出来。遇到了这样的对手,卡罗琳想到,注定是不能赢的。

    卡罗琳想痛哭一场,但是眼泪硬是掉不下来。这些年的颠沛流离,这些年的刀头舔血让她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纵然到了这步田地,她也依然是那样。

    卡罗琳的脸蛋贴在冰凉的铁栏杆上,枕着锁住自己长颈的铁链,一动不动——这样的话,脚镣不至于太磨损自己的脚踝。就这么躺了多久,谁知道呢。这里没有日出日落。这里也没有时间变化,这里连在墙上做些个记号那也看不见。无论是睁眼闭眼,一切都没有区别不过是睡了醒醒了睡罢了。睡觉的时候呢,是过去混合着一大堆五七杂八的东西让自己噩梦连连,而清醒了呢,无事可想无事可做,只是思考着自己的一步步,这反倒是让自己和躺在钉板上一般苦痛。

    时间流逝,日子一天天过去,至少感觉起来是这样。脚踝隐隐作痛。很长一段时间,唯一的声音是他的呼吸声。时间一长,她便对着黑暗大声说话,起码让自己听见点声音。她想着拟定些计划,让自己保持清醒,不像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倒像是为自己筑起希望飘渺的城堡。她希望自己能再次披上铠甲,建功立业,有骑士和她并肩而战。但是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现在伴随他的只有沉重的铁链。剑可以重新打成镣铐,但是镣铐用的材料无法打成剑。

    她不断地回想起自己过去的经历。但是这些经历如同风,一瞬间就过去了。她对罗兰爵士的自责无法用言语明说,如果不是自己的原因,罗兰爵士永远不会成为“弑亲者”和“背誓者”。现在他在大家的怀疑的目光中成为了铎纲大人的帕拉丁,卡罗琳想到,也许铎纲大人理解他,但是别人呢?

    似乎天上的十二众神都在嘲笑自己,卡罗琳想到。

    牢门打开的声音刺激着卡罗琳的耳朵。当时的她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作梦,因为除了自言自语,他已经太久没听见别的声音。沉重的门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了她的眼睛。笼子的铁栏杆被打开了,她被强行拉到了黑牢角落里那个和井更像的“便桶”处。

    “拉。”声音冷冰冰的。

    狱卒把卡罗琳的脖子锁在了便桶一侧的铁环上,紧接着出去了。

    卡罗琳记不得自己在自己的腌臜物上呆了多久,牢门再一次打开了。狱卒把她解下,带回笼子里。递给她一个冰凉的,布满了水珠的陶罐,“喝。”

    卡罗琳大口的吞咽,水从嘴角流下滴入到衣领里。他一直喝到不适方才停下。

    “我呆了多久……”她有些虚弱地问。

    狱卒没有搭理她,只是给了她一个陶碗:“吃!”

    是黑面包、培根以及一个柑橘。卡罗琳看着说。如果说这囚禁期间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事情,应该就是伙食还是不错的。基本上都有肉类和蔬果。这倒是不错。卡罗琳记得上上一次,碗中愣是有一大块油汪汪的烤鱼,弄的卡罗琳还以为吃完了就该要自己的脑袋了。但是并没有。那个狱卒只是看着她吃完,把陶碗收走后把大门轰然关上了。

    唯一令人愤怒的是,卡罗琳想到,这群人不肯按时送饭。弄的她无法通过送饭来判断时间。

    光线倏然消失。她眨眨眼,低下头,蜷缩在稻草上。稻草闻起来不再有尿水和粪便的味道,闻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了。稻草没有换过,卡罗琳想到,是她自己麻木了。

    她再也分不出睡着与醒来的差别。黑暗中,她的脑海里一片乱麻,只是都栩栩如生。什么都有……她似乎看到在望海堡的圣堂中,铎纲在那里宣布册封罗兰爵士为自己的帕拉丁。罗兰爵士跪在草地上,宣誓守护主君,至死不渝。头盔放在地上,此外还有他的佩剑。宣誓完毕了,“拂晓神剑”凯伊斯·洛克爵士亲自将他扶起来,“黑甲女神”狄安弥娜女爵……也许是骑士长达乌斯爵士,亲自为他戴上头盔,和象征海间地杨家族的天蓝色绶带。十二位帕拉丁通通到场,他们和铎纲大人一起,在城堡外并肩骑马而行。而在大厅里,巨大的派早已经考好了,铎纲大人将会和他的帕拉丁共同享用一个派。正如同他们彼此宣誓的那样。

    有句话说的真的对啊,卡罗琳想到。“主君和帕拉丁之间就是不同时来到世界上的兄弟,”这句话卡罗琳很久前就听过,“主君和女帕拉丁之间就是没有睡过的夫妻。”只是,罗兰爵士找到了他的兄弟,自己的命运又在何方呢……

    牢门又一次打开。有人打开了她的笼子。卡罗琳嘴唇翕动着,说了一个字:“水……”。、

    “我带了酒,小姐。”声音响起的时候卡罗琳有些吃惊,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婧妤的脸蛋。婧妤衣着华丽,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关进来的。她递给卡罗琳一个小小的酒壶,似乎是怕卡罗琳担心她下毒,自己还喝了一口。

    “你怎么来了……女士……”卡罗琳低声说,“临刑前看我最后一眼吗?”

    她看到,此时站在牢门口的不是别人,是青卿·布劳恩小姐。

    “就那么想死啊。”婧妤一边帮卡罗琳梳理着脏兮兮的头发,一边说,“就没想过会有什么转机?”

    “女士,你我都不糊涂。”卡罗琳苦笑着说,“我干了什么,只怕你比我清楚。况且,我能有什么转机?执法官必须模样凶神恶煞,但是法务官却必须恩威并重。同样是执法的人,都有如此大的差别。我这样的一个人,铎纲大人有什么用处?他那么多骑士何必稀罕我一个,而帕拉丁更不可能。难道他想拿我去暖被窝?更是不可能。我既不如镜雅小姐开朗,也不如你温柔,也不如青卿年轻。况且就说他真的好这口,你难道不怕我睡着前捅他一刀?”

    “你就想的这么狭隘啊?干掉别人,和被别人干?就没想过化敌为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女士。”

    “没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婧妤笑着说,“这可是要去打仗了,你要是说不去,我可就不管你了。”婧妤说着作势要往外走。但是卡罗琳有些吃惊——混乱是阶梯,而战争是武士的阶梯。她说,“女士,你……你能告诉我到底和谁打吗?”

    “你会去吗?”婧妤笑道。

    “即使是和南岩地打,我也去。”卡罗琳说……

    婧妤没有回答,似乎是想让她多思考一会儿。她走了。卡罗琳一个人留在牢里。

    也许只是取笑她罢。卡罗琳想到。

    只是一个玩笑,还是说,真的要对南岩地用兵?海间地可以集合起来接近二十万大军,绝非南岩地可以比的。除了南岩地的船长寓和旧船镇面向渊海,不容易封锁外,没什么优点……难道真的要打仗吗?鹰王之后要重新夺回自己的王国吗?

    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呢?他说“白石港永远不能让拉米斯托克家的人继承”,但是肯定也不可能让青卿小姐,让布劳恩家的人继承啊。还是说自己改个姓氏?反正自己对拉米斯托克家也没什么留恋,还是说自己可以继承南岩地,如果自己能加入这次战争?完全不可能,想什么呢,卡罗琳想到,连白石港都不能继承,何况南岩地呢。

    迷迷糊糊间牢门再一次打开了。

    两个狱卒拿着钥匙,打开了她的脚镣。她有些吃惊,自己的脚镣的钥匙不是被自己扔到海里了吗?当她最终恢复自由了,她有些艰难的从稻草上站起来,被带到浴池里洗了一个澡。热水好久以来第一次抚摸她的身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而令她吃惊的是,在她洗过澡之后,一身崭新的武装衣和裤子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迷迷糊糊的跟着走,最终走到了一面墙壁前。这个时候,她看到铎纲大人站在那里。

    “你……”

    “还记得怎么用剑吗?”铎纲笑着说。

    迟疑了一下,卡罗琳点了点头。

    “送给你的。”铎纲笑着说。他将一柄长剑和一把匕首放在了卡罗琳的面前,说,“你看看吧。”

    这是一柄有着黑色皮革的银亮的金属剑鞘的长剑。她抽出来,看着剑刃上跃动的寒光。紧接着,她抽出来那柄短匕首,看着匕首的刃上的符文和火焰的纹路。

    她发出来一声惊呼:“色利亚钢!”

    “妤儿的礼物。”铎纲笑。

    “大人,我……”

    “我明天就要带队北上了。去极北之地,去看看最北段那英勇无畏的暗夜骑士团。在北上之前,我想把你的事情处理一下。你可以和我一起北上,并肩作战。也可以选择就此自由,去做自由骑士。剑和刀无论你做什么选择,你都可以留下。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正午我们去望海港登船。”铎纲温和地说,紧接着便要离去。

    卡罗琳怎么可能说就此远去!她不是好人,但是她有自己道义的底线。

    做出这个选择并不容易,她很清楚,侍从骑士之所以不叫扈从,是因为侍从骑士很多人看来完全是“像骑士的奴隶”。如果她真的做了侍从骑士,不能结婚不能生子,除非主君赦免,不能有封地,不能继承爵位。甚至是在主君提出过分的要求的时候她只能迎合而不能拒绝……

    但是她也知道,赦免她的是铎纲,放她自由的也是铎纲。能做到这两件事情,那么第三件事情中她需要担心的地方就不是问题了。况且她还不至于恬不知耻的忘恩负义的地步。

    “铎纲大人,”卡罗琳说,“我随你北上。”说着,她抽出那柄短刀,将自己的长发割去了一段。

    “从今往后,卡罗琳·拉米斯托克便被斩首了。从今往后,只有卡罗琳·卡尔-拉米斯托克。”

    卡尔-拉米斯托克指的是不愿意或者是不能冠以拉米斯托克姓氏的拉米斯托克人。比如说她的侄女+堂妹雅米拉,就因为胎记,不能冠以拉米斯托克的姓氏,因此被叫做雅米拉·卡尔-拉米斯托克。

    “这样的话,我的另外的一份礼物就可以用的上了。”铎纲笑着说,指向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架子,“你自己打开看吧。”

    “啊?”卡罗琳一愣,走过去打开一看。紧接着怔住了。那是一副真正的铠甲。

    锖黑色的板甲沉重而坚固,而且难得的是,这不是一副胸甲,而是一套板甲。胸甲、肩甲、双裙甲、大腿甲、小腿甲,前臂甲小臂甲,甚至是铁手套和铁靴子。而头盔也也一身顶真正的,带着嵌套长尾巴的头盔。

    “铠甲武器马匹算下来,正好三千个金龙。”铎纲笑,“咱俩可是两不相欠了。”

    “大人……”卡罗琳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铎纲走过去,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他们都说凡利剑皆有名讳。你的剑,你起个名字吧。”

    “女囚。”想了想,卡罗琳说,她不可能忘记自己这段历史。属于卡罗琳·拉米斯托克的过去,由妓女变成女囚,而后将会是卡罗琳·卡尔-拉米斯托克。

    卡罗琳轻轻抽出佩剑,看着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在铎纲面前跪下,说:

    “铎纲大人,我在此向您宣誓效忠,至死方休。我将保护您的安全,捍卫您的荣誉。我将在您危难的时候奋不顾身,我将在您困惑的时候出言献策,我将在您作战到时候伴随左右。您的父母我必将赡养,如同我自己的父母;您的兄弟我必将尊敬,如同我自己的兄弟;您的子女我必将关爱,如同我自己的子女。我的剑属于您,我的荣誉属于您。我,卡尔-拉米斯托克家的卡罗琳属于您。我以众神之名起誓,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