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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 雅米拉

    雅米拉一个人骑着战马,孤独的走在黑夜里。马蹄声重重地踩过海岩堡的石块,在蹄铁的撞击下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其中夹杂着战马打出来的一个个响亮的响鼻。海岩堡的海风吹过雅米拉的衣服,长长的披风被晚风吹起来,似乎是想要让她跟着风飞起来。雅米拉的战马也似乎有点冷,颤抖了几下。

    “哎,放松点。”雅米拉低声对自己胯下的战马说。那是一匹挺漂亮的亮棕色战马,被叫做“森林”,是雅米拉离开家的时候就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战马。雅米拉似乎是有点累了,从马背上下来,牵着“森林”步履有些沉重地往前走。她觉得自己这……自己的心里真的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森林”真的是一匹通人性的马儿……看着身边的马,雅米拉想到。他一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纠结和难过,这才发出了声音……

    雅米拉在担心啊……她想到,如今的南岩地,如今的海岩堡,如今的刚铎……

    她的表姑自从从刚铎城回到望海堡,便将自己锁在塔里——指的是她的居所。她每天行踪不定,深居简出。她不去见自己的封臣和将领,不去见自己的亲戚和丈夫,甚至连自己的情人都不见——除了雅丽珊,那个血红色头发的女巫!两个人天天呆在一起。提起她来,这雅米拉就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雅丽珊不是一个人,不是她表姑的门客,而是她练习马上骑枪的时候,被骑枪撞碎的靶子。

    她长叹了口气啊。科利森学士有些怕她。

    想着,雅米拉看向高高的学士塔。安琳娜女大公,自己的表姑,早就疏远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学士。大概是他爬不上信鹰塔的时候开始吧。“我不想让你因为为我工作而送命,老头。”她说,声音傲慢无礼。而科利森学士坐在那里,面容悲戚。

    科利森学士亲自把自己的表姑带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他教会了自己的表姑刚铎语和早期刚铎语,教会了她纹章、历史和音乐,教会了她礼仪……他真的如同她的父亲一样,这句话是很多人说的。如今他的表情,像极了一个面对不听话的孩子,悲愤异常而又无可奈何的父亲。老实说,雅米拉一直不觉得老学士是个“老”学士。他头脑清晰,文笔流畅,脑子里似乎是有着无数的知识。但是当自己的表姑说出那句难以和礼仪挂钩的话的时候,看着老学士,雅米拉真的第一次觉得,老学士老了。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雅米拉的肩膀上,这让雅米拉非常的紧张。她一把按住那个人的手腕紧接着重重地一扭,让那个人转过来的同时手已经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匕首。正在她要拔出去前的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

    “是我,是我……雅米拉,是我……”

    那是一个有粉发症的女子,雅米拉认识,瑟尔达家的小姐雅琳娜·瑟尔达。一头艳若天霞的粉色秀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露出洁白的额头和细腻的肌肤。额头中央是一颗红色的美人痣,如同一滴带血的泪珠。一双细长的,微垂微翘的眼睛,水汪汪的,是如同祖母绿一般的颜色。樱桃小嘴,腰肢纤细。

    她身上穿着一身长到下摆的锁子甲,甲外还罩着一层皮革。腰间悬着一柄红鞘长剑和一柄用同样的材质制作刀鞘的匕首。

    “你……”雅米拉第一反应是惊喜,“雅……雅琳娜!你怎么在这里!你……我听说……”

    “怎么,听说我出现在了哪家妓院?还是脚镣半岛哪个城市的奴隶市场?”哪个声音响起,“这都是老故事了。你要是再提的话,我们可就不是好姐妹了!”

    “不是,我……”雅米拉有些发懵地说,“我没有在望海城的比武大会上看到你……”

    “我当时奉命在白石港作战。”雅琳娜说,“可惜是和青卿小姐一起。在海王津我被活捉了。有几个雇佣兵把我带到了兽笼边上,是铎纲大人救了我。当时……”

    “当时他们已经把……我……那个地方的毛给剃……”真的得感谢天黑,不然雅琳娜的脸还不知道得红成什么样子呢。

    青卿·布劳恩小姐雅米拉见过一面,而各地都有传言,她已经得到了铎纲大人的赦免,作为侍从骑士留在了望海城。不过她很好奇,为什么雅琳娜就没有被留下,而是可以四处乱窜。

    不管怎么说,海王津的经历都不是什么完美的经历,雅米拉想到。她轻轻地搂住雅琳娜的时候,听到雅琳娜说话了:

    “但我在刚铎城的比武大会上看到你了。你和铎纲大人在一起。”

    雅米拉笑了。是的,望海城杨家族的铎纲大人,望海城公爵与海间守护,刚铎副执政,在比武大会上坐在自己的身边。眼神澄澈,笑容温和,但是身手矫健英勇无畏。她的脸上带上了微笑,但是很快就让伤心事儿席卷而来。

    “表姑不同意我去参加比武大会,她只允许我和艾米丽坐在一起……”

    “过去了。”雅琳娜温柔的说,轻轻地揉着雅米拉的头发,“你难道不奇怪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你是雇佣兵啊。”雅米拉笑着说,“当然是追逐着钱……”她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你别告诉我,我表姑她召集了大量的雇佣兵……”

    雅琳娜点了点头,紧接着低声说,“宴会在大厅举行……去吧,别让我一个人面对他们。”

    “森林——”雅米拉唤了一声自己的战马的名字,紧接着便走了……

    宴会在海岩堡的大厅里举行。南岩地的大贵族坐在上座,而雇佣兵和军士则在下面用黑面包就着鱼汤吃。几个雇佣兵用一种很让人难受的眼神看着雅米拉和雅琳娜,二人则找了个桌子坐下。一边吃,雅米拉则一边偷着看向宴会桌上坐着的贵族。

    自己的表姑正坐于上座,而一侧则是自己那肥硕的表姑夫。他正在用香肠一样的手指夹起来一块派。他面前的那个有车轮那么大的派已经被他吃的就剩下了一两块,盘子里沾满了蘑菇、蔓菁、豌豆和奶酪,以及一些艰难的存下来的碎培根和腌肉。

    雅丽珊坐在另外一边,小口拼着酒。有着棕色头发的侍女爱莉思。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表姑夫的酒杯灌满酒。那张桌子上坐着很多的贵族。威克斯的赫尔斯特·拉夫罗伯爵穿着长长的蓝色丝质大衣,披风上缀有用宝石绘制的家族纹章,海滩上的贝壳;来自高山城的拉瓦·洛伦伯爵则穿着天鹅绒的衣服。来自沙滩城的西林斯·谢尔伯爵则戴着金子制成的小贝壳串成的项链——这和沙滩城的十二个贝壳的纹章似乎特别相似。还有旧船镇的亚拉夫·博伦伯爵,渊海望的罗尔夫·霍斯男爵,多纳堡的雷萨特·莱连伯爵等,都是衣着绚丽。这其中唯二的例外应该是戴维斯·霍兰德男爵——依然穿着墨绿色的大衣和灰色的里衣,以及科利森学士——依然是一袭白色的学士袍。

    她注意着那两个人,而她可以肯定,那两个人也在看向她。而且她非常的清楚,那两个人的交流,眼神的交流,眼带悲悯。而他们看向自己,则是无奈。

    雅丽珊还在那里说着什么,而科利森学士和戴维斯大人则对其毫不犹豫的反对。隔着很远,都能听到表姑那高了八度的“你已经老了——”的指责,以及雅丽珊那一串各种荒诞不经的理论。

    雅米拉再再仔细看看席位上的贵族。西林斯伯爵面有嫌弃,而拉瓦伯爵一言不发。亚拉夫伯爵想要拉架而罗尔夫男爵似乎在想些什么,而皮肤黝黑的瓦罗·瓦萨尔伯爵则面露精光……

    雅米拉再一次听到了诸如“你老了”这样的言论,以及雅丽珊“天选之子有神的庇护”一类的言论。此时科利森爵士有些激动地说着什么,而戴维斯爵士则找了个借口打算离席。

    雅米拉真的很难弄清楚自己的表姑到底是怎么想的。

    南岩地并无法和海间地比。海间地有两千多骑士,常备军包括十万穿着板甲衣的步兵,以及一万五千多人马披甲,夹枪佩剑的重装枪骑兵。此外还有几支佣兵团可以提供各种军队。而南岩地则只有七八万军队。

    除此之外,南岩地的海军也很难突破卧狼屿扼守的航线,很可能这帮家伙最后全都被送回海底。

    也许自己的表姑真的是天选之子?这点雅米拉不信。要真是天选之子,这神祗附赠一个杨家族的铎纲大人干啥?而且铎纲大人的魄力绝非自己的表姑可比的,雅米拉想。

    此时她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也许……值得一试?

    她越过军士长们,来到了上座的末端。她姓卡尔-拉米斯托克,尽管有人侮辱性的叫她“黑瘢美人”,但是她就是姓卡尔-拉米斯托克。她在桌子末端,得益于自己的耳朵,她能听到大家的对话:

    “这几家的兵力加起来不过三四万,这点兵力根本无法和海间地的军队抗衡。”

    “殿下,您是天选之子啊。”雅丽珊鼓吹,“您忘了您的预兆了?那是象征您登上的王座啊。您命中注定,将扬帆驶离这座孤岛,横扫千军,如同少鹰王理查一样……”

    “请问,上天选定我的时候,可有为我带来军队呢?”表姑冷冷地说。

    “全知全能的主不需要军队。”

    “可惜我需要。”表姑并未听信,而是声音冰冷地说。

    这句话让雅米拉心里放松了不少。至少……至少她还知道,自己的军事力量不足以和海间地抗衡,况且可能加上飓风领。但是雅丽珊的下一句话可就让其胆战心惊了:

    “倘若铎纲大人一命归西……”

    “不好!”雅米拉心中想到,失声喊了出来。可以看到很多人都在看她,但是她毫不在意!这可是谋杀啊!难道真的要做如此卑鄙的事情……令人发指!

    科利森爵士也是吃惊地说,“殿下,且听我一言……”

    他们在说什么,雅米拉听的并不清楚,学士说话有些沙哑。但是雅米拉可以看到自己说表姑有些松动。雅丽珊则依然情绪激动的喊着什么。不过在这个时候,雅米拉突然发现学士那里有小动作……

    “学士,别……”雅米拉想要说什么。但是科利森学士向着自己这边看了看,紧接着点了点头。他那张苍老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是雅米拉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不知道哪位先哲说了一句可谓是至理名言的话——

    女人的直觉一般都很准。

    是的,是的……雅米拉清清楚楚的看到——至少在她的那个视角看的清清楚楚,酒杯正在他面前,装了半杯的酸红酒。老学士从袖中摸出一颗结晶硬块,紧扣于拇指和食指之间,伸手去拿酒杯。她的动作自然,流畅而且敏捷,众神在上很难想像他已经年逾九旬了!他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流利和稳健了罢……只一眨眼功夫,手中之物便消失不见。

    “学士,别……”雅米拉想要说什么。她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了。这位学士精通医学,将自己、自己的表姑带到这个世界上,而且治好了不知道多少人。但是,懂得医疗之法的人,也同样懂得杀人之术。

    话梗在喉咙里,因为科利森学士看着她呢。那种眼神非常的复杂,雅米拉想到。

    悲凉、笃定、阴狠、愧疚……越是感情复杂越是不能以言语描述。雅米拉就看到他拿起来酒杯,轻轻地摇晃着血红色的酒,走向了有着血红色头发的雅丽珊。

    “不……”雅米拉想说什么,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难道要让大家都知道,德高望重的科利森学士要毒害他人吗?难道要让他……如果戴维斯大人在,他一定会阻止我的……雅米拉想到,但是他不在这里。也许自己应该阻止他,也许……真的让他得手?他不会得手的……万一他得手了呢?雅丽珊绝非平庸之辈,但是科利森学士也不是一般的人……

    似乎是有两个人在进行激烈的交锋,雅米拉的脑袋里一片乱麻。她本能地向着雅琳娜投去求助的眼神,却发现后者在角落里正拿着黑面包沾鱼汤,并没有注意自己这边……也许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所有人都没注意他……自己该怎么办……

    雅米拉想到,戴维斯大人,你在哪里……

    “也许我真的老糊涂了,雅丽珊女士,至少不知道,您是否能同我共饮一杯?”科利森学士的声音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