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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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1 婧灵

    为了安全,头盔全都做的非常的封闭,除了一道用于观察的眼缝和两排呼吸孔外,就如同个铁罐子一般被封闭了。也许可以保护自己,除了流箭啥都飞不进去,但是也能限制了视线,婧灵此刻只能看到正前方。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扯下了头盔,看到有一些黑影已经靠近了城墙。城墙上站满了弓箭手,还有一台正在抛射沥青桶的投石机,那东西在这地方就和榴弹炮差不多了,她想。

    她看到弓箭手,他们正在从箭袋里抽出羽箭,在军士的命令下搭弓,将箭矢点燃然后拉弓放箭。拉夫尔德波耶站在自己的右手边,金色的铠甲闪烁着红色的火光,一双深深地隐藏在凹陷的眼窝里的蓝眼里对战争的渴望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她在另一侧看到克雷格·瑟尔达大人,锁子甲手套紧紧地包裹住长剑的剑柄,一面画着纹章的盾牌绑在左臂。蓝道·瑟尔达正在帮父亲固定肩甲,他早就穿好铠甲了。还有其他的人,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

    雅姐姐就站在第一线城墙上,站在自己的前方一步远的位置。她站着一动不动,以至于婧灵以为她是一尊石雕,用钢钎固定在这里生来就不会动,也许是望夫石?她有些恶趣味地想到,看着她的铠甲。戴着锁子甲手套的手紧紧地托着剑,晚风吹动她的罩袍。在她的面前,是一片火焰的世界。火焰熊熊,很难想像这样的场面在积雪上出现但是事实真的如此。火焰如同决堤的河水无声地流过,在白雪城城门前的壕沟前泛滥,灼烧着行尸的残破的身体。空气里充满了烟味和人体组织——除了那些烂的差不多的——烤焦的腥臭味以及颇具有他们特色的,如同三十个手指甲刮擦生锈的钢板的惨叫声,最终一个一个在着流动的柴禾堆上化为了灰烬。有的没有立刻被火化,带着火焰四处逃脱,如同会走路的火炬。衔着火焰的黑乌鸦,点燃的羽箭此刻似乎成了一种仁慈——尽管他们感受不到。

    城墙下伴随着的还有十几处燃起的大火,这些是来自于沥青罐爆裂,其威力和卡兰蒂斯喷火器释放的烈焰对比可谓是相形见绌。这就和太阳旁边的星星,森林大火中的篝火,着火的宫殿里的蜡烛。那火红色中夹杂着白色的火焰颤抖着,舞动着,竟然将天空中那灰色的云点燃。那场景美得诡异,美得可怕……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联邦内战时期,铎纲的舰队从大气层上扔下去的光子鱼雷和对地的电浆炮发射的炮弹。不知道铎纲如果看到这样的场面,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触,不知道他当年站在旗舰的指挥舱——确切地说是坐着——能否会将那种火焰和冷兵器时代能够点燃海水的火焰武器联系起来。

    极北之地她居然感受到灼热的空气。热风抽打到裸露的脸上,寒风推搡着她的后背。她担心这么做会染上风寒,在这里风寒很可能发展成肺炎然后要命,但是她不想避开。她似乎听到有些人在欢呼,但是她并没有加入的意思。在雅姐姐略躬的背影中,她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胜利,不,还远远不够!她想到。

    又一头塞满了会走路的大火球的死去多时的长毛象被不满足于现状的火焰所吞没,然后是另外一头。这一刻,婧灵突然间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他们会不会也有自己的国王,此刻正坐在后方,看着战况,眉头紧皱呢。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他听见他们的惨叫吗?他看见他们在燃烧吗?不管如何,你总归是犯了错误的,不是吗?她突然开始想,国王和骑士是什么样子的。凯瑟琳·柏莱顿一口咬定这些人的面容和正常的人的长相一模一样,就是皮肤有点诡异。那位国王会不会此刻正骑在一匹死去的马的马背上,穿着黑如长夜的甲胄,头戴用骸骨制成的王冠。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是和铎纲一样,热爱战斗,总喜欢亲自带兵冲锋,还是习惯于坐镇后方来指挥预备队?

    他听到长长的哀鸣,这是来自于一头长毛象,并不是死去多时的,而是刚刚投入战斗的。长毛象的用处其实挺尴尬的,他想到。体格太大了走不了秘密的地下交通王道,走城门的话速度也太快了。放在城堡里占据空间,冲阵这东西总是不如骑兵军团管用。但是还是有一部分战象背上了喷火器,作为移动的火焰喷射平台,或者就像雅姐姐形容的“装了喷火器的步行机甲”。此时这头长毛象烧起来了,火焰咬住了它长长的毛发,点燃了它皮下厚厚的脂肪。这大家伙重重地颤抖着身体,吊塔和喷火器也是如同八级地震一样颤抖。

    他不是第一头,事实上,至少有三头长毛象此时正在面临类似的问题。一头,乃至整个塔楼都已经被火焰吞没了,而另外一头长毛象则正在撤回城堡,从敌人的两翼撤回来,“巨人”们试图打灭舔舐长毛的火焰,同时规避那流动的死亡之河。这可怜的大家伙可能难逃一劫,啊不,注定难逃一劫……婧灵可谓是心知肚明,深知此事别无他法。如果不用火焰消灭掉行尸,所有只能用火焰烧毁的东西,他们在对付可以用普通兵器杀死的鬼兽人之前就会遇到很多困难,没人希望在面对一个死亡骑士的同时还要担心魑魅魍魉撕开自己的肚子。但是……弓箭手的箭可以瞄准,弩手的十字弓也可以瞄准,床弩也不例外。矛可以挪移,甚至投石机也可以调校,但这火焰,水无常形,流动的火也不例外。他们如同一个个健全的人,有自己的意愿,一旦出手,非人力所能控制。

    她看到凯拉。后者此刻正站在镜雅身边,冷眼看着这一幕,瓦尔娜陪在她的身边。她看到凯拉的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就是不知道是被热出了汗,还是眼泪。长毛象是河谷部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她带了数十头战象,在历次战斗中剩不下多少了。她知道这次行动会损失战象,但是这是所有的人必须做出的决定。不光是战象……她有些同情凯拉和瓦尔娜,她们站在城墙上只是暂时的,当战争结束她们将会重新沦为某头已经失去管控的野兽的猎物……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就算是咋样,总比死了还要让人当成行尸驱使强吧。

    “那是他们的主力。”镜雅喃喃地说。

    “没错,那是他们的主力。”婧灵回答。

    他们的主力,婧灵想到。行尸虽然可怕,虽然只能用火焰杀死,但是他们只是炮灰。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装备精良的鬼兽。目前,他们这些将领对鬼兽这东西有一些基本的认识:

    他们的铠甲用的材质位置,不是钢甲,无法用现有的工艺制造。铎纲声称这东西摸上去和在联邦海军与联邦海军陆战队中大量使用的制造战术铠甲的武器差不多,但是具体的情况他也无从知晓。同样的问题出现他们的武器上。武器使用的金属材质也是未知,但是除了数量较为稀少的上等精钢,一般的刀剑都会在这兵器面前化为齑粉。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将会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此刻他们就在行尸的后面冷眼观战呢。簇拥着一些长毛象,后者似乎是用来牵引攻城塔的,是的,他们的背上托着云梯……

    这些家伙的边上,是鬼兽人步兵和弓箭手,还有骑着骷髅马的骑兵。铎纲等人都认为他们是一种人类。如果这样的话对于战役的走向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这样的话他们的下一步战斗恐怕得花上一点时间——就算再勇敢的人,看到数以千计的袍泽被火焰吞噬,也会感到恐慌。瓦莲莉雅公主在检查喷火器的时候对自己说,这些东西喷吐出的烈焰非常炽热,血肉将像油脂一样融化……更重要的是,婧灵不同于铎纲,对这支军队并不存在多少幻想。也许一些出身古老家族重视荣誉的骑士真的会战斗到底,但是他们此刻都编入骑兵军团了。但是雇佣兵……只要势头不妙,他们将即刻崩溃,逃之夭夭。暗夜骑士中会有顽固的战士,但是也有一些鸡鸣狗盗之徒。至于原住民……这帮人中将这些人当成神的都不在少数。曾经他们为了洋葱汤而放弃神,如今他们早就喝饱了。铎纲那货曾经专门警告过雅姐姐,获胜的惟一办法就是确保战斗从头至尾一直占上风。

    她很快就后悔,也失望了。她看到一头头战象带着云梯攀上城墙。这帮家伙没有修建配重式投石机,这很好,但是喷火器和投石车也消耗了大量的燃料,这也是问题。塔楼上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搭,拉——放!”的下达命令的声音,弓箭手将羽箭抛入敌人的阵列中,有的人倒地而更多的人继续前进。雅姐姐不断地下达一道道的命令,让士兵们去各个塔楼拦截步步逼近的云梯。拉夫尔德波耶带着大斧子走了,还有其他的公主和领主。战场很快就响起来了喊杀声,都是自己的人发出的。鬼兽人打仗的时候从来没有声音,这样的对手更可怕,无声的对手。

    雅姐姐遣走了拉夫尔德波耶、塔林大人、格兰特大人、艾克爵士、罗尔斯爵士、达富尔爵士……但是城墙却如同漏了无数的孔的木桶,到处都在需要援助,这不……又是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登上阶梯。

    “女士……女士……快!”他来不及单膝跪地行礼,只是说,“他们在……在西侧龙塔下集结了不少人,正在沿着云梯往上爬呢!”

    “我去吧。”婧灵说。“罗尔斯爵士、巴隆爵士、温雷特爵士,你们带着人和我来。”说着带人走出去。这仗可真够艰难啊。她想,同时觉得铎纲那货伤的太不是时候了。这么热闹没赶上——那这就让我包圆了啊。

    她看到一个个长矛阵,长枪刺了上去,紧接着收回来。鬼兽和少部分漏网的行尸试图扑上盾牌,很多地方都陷入了胶着。弓箭手尽量将火箭射向那些死去的战象,希望他们能完蛋,同时抵抗那些似乎非常好用的弓。她看到拉夫尔德波耶的战斧重重地将一个敌人砍成了两段,然后是另外一个。他的战斧如同旋风一般。她还看到一个受了伤的士兵顺手从地上拿起来火炬,一下子拍在一个鬼兽的脸上。也有的人打算溜走,却误打误撞地撞到了长矛阵上。

    这些都不重要了。在炼炉群岛巴隆爵士和南滨的罗尔斯爵士都杀死了几个对手之后,婧灵终于面对了自己在白雪城上的的第一个对手,一个穿着灰色铠甲的身材有些矮小的鬼兽人。她用尽力气将战锤带尖的一段刺进了那个鬼兽的眼睛里,然后拔出来看着对方倒下。提利昂面前是个骑士,碰撞的冲击令他肩膀麻痹。然后是下一个对手,第三个……她一边躲避鬼兽的弓箭手射出的箭雨,一边将三个人,一个让脑袋和脖子闹分居;一个的胳膊被卸了下来另外一个的脑袋被打烂。

    她带领着大家在摇曳火光和扑面烟灰中穿行,在城墙上艰难地战斗,身边跟着那些爵士们,以及硕果仅存的人。温雷特爵士,这位来自拉斯提亚的骑士的剑刺杀了三个人后被一根长矛刺入了腋下,后者旋即被巴隆爵士杀死。巴隆爵士正战到激烈,突然间他的胸口挨了一下,长剑直接刺穿了胸甲,他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罗尔斯爵士的盾牌伤痕累累但是他自己倒是没受什么伤,而且干掉了不少对手……

    激战中她觉得对手似乎打算退下城去但谁知道呢。她只是带着部下,朝着不长人样的脑袋就狠狠地劈砍下去。似乎是去另一个方向的雷迪尔爵士带着从旁一闪而过,同时一剑刺进鬼兽人的腋下。后者无声地倒在那里。另外一边她看到了来自东域的朗纳特爵士、西领的贝斯特爵士在内的七八个人,或是持剑或是拎着钝器,杀作一团……

    退下去……真荒谬啊,情况只是更加的疯狂。她不记得自己杀死了几个,击伤了几个,只知道自己没死,而那身鳞甲早已经脏污破损的不成样子了。况且她……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挨了一刀,左肋生疼。敌人就是源源不绝,她不记得自己换掉了多少武器了。锤子卡在一鬼兽人的胸口拔不出来了;他丢了战锤,抓起来一截不知打哪儿来的断矛,抓起就刺,干掉了些个。然后是自己的剑……她和有的对手可以进行一些击剑,和舞蹈一样优雅,但是更多的时候哪管那些花架子啊,干掉对手就行了。她从一个城垛到另外一个城垛,再到下一个,在双方箭雨中战斗,看着那些尸体,有的她认识有的则不然。她看着两个穿着板甲的爵士,应该是史蒂芬爵士和凯恩爵士一边尖声咒骂他们背靠背地和一队鬼兽枪兵战斗。

    “女士——你看——”一个士兵对她说。

    “啊——嘶——”她扭头去倒吸了一口气。

    雅姐姐!这是她心里仅剩下的想法。四个鬼兽,凯拉和瓦尔娜此时正手持长枪与之对峙。她心中担心自己的姐姐,也来不及多想,从一侧的一个死去的士兵手中拿过来一张弓,以及箭。

    张弓搭箭,放箭。她发誓这几箭是她平生最快的箭。而且……她居然都射中了!

    她放下黑色的弓,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了号角声。

    “是骑兵!”有人吃惊地喊。

    是骑兵!她想到。此时骑兵军团冲了出来,从两翼杀出来。一排夹着骑枪,一排高举火炬,然后一排夹着骑枪而一排高举火炬。他们如同火焰的巨龙,刺入了对手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