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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一段时间,周雪变得很沉默很沉默。和沈谦礼彻底闹崩,仍然见不到谢轻寒。

    好多次电话已经拨出去,在接通的瞬间又立刻挂掉。

    不敢同谢轻寒讲话,怕自己会哭。

    太脆弱了,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有一个非常寂寞的晚上,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半夜从梦中醒来,望着头顶天花板发呆,忽然非常非常想谢轻寒。

    于是不管那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非常任性地拨通了谢轻寒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听。

    非常庆幸,接电话的不是女人。

    “周雪,你看下现在几点。”谢轻寒的声音低低传来,被从睡梦中吵醒,低沉的嗓音还带点哑。

    周雪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说:“我刚刚梦见你。”

    谢轻寒没有说话。

    “梦见我们接吻,在床上——”

    “周雪,收声!”谢轻寒已经不再听,粗暴地挂断了她的电话。

    周雪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消失,沉默了很久。

    她默默放下手机,抱住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没有想到,次日竟然见到谢轻寒。

    那天仍旧照常上课,上午十点,母亲忽然打来电话,令她同老师请两天假,到校外同他们汇合。

    周雪不明所以,同老师请过假,拎上包从教学楼出来。

    到校外,看到谢叔叔的车停在那里。

    开车的是陈叔,母亲等在车边,看起来很焦急。

    周雪走过去,“发生什么事?”

    母亲非常着急,见到她一把拉住她的手,“上车再说。”

    到了车上,才知道是谢轻寒的奶奶过世。

    今早六点半,老家打来电话,讲老祖母过世。谢轻寒同谢叔叔已经赶过去,母亲留在后面等她一起。

    按理说,这种场合,周雪没有必要去。毕竟是外人,到了那边一个人也不认识,反倒很尴尬。

    可是她又担心谢轻寒,想要去看看。

    谢轻寒的老家就在邻市,几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到了地方,宅院门口已经停了非常多的车。

    周雪一路跟住母亲,到了里面,终于见到谢叔叔。

    谢叔叔看起来有些疲惫,握了握母亲的手,说:“辛苦你了。”

    母亲道:“没有。”担心地看着谢叔叔,“还好吗?”

    谢叔叔轻点了下头,道:“母亲今年已经九十八岁,早晨躺在安乐椅上听广播,在睡梦中走的。”

    周雪在旁边听着,深深觉得这已经算得上是喜丧。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活到寿终正寝,在睡梦中去世的。

    想起父亲当年受病痛折磨,后期完全没有人形,躺在潮湿的小屋子里,瘦骨嶙峋,在病痛中结束了他这一生。

    又想起奶奶,死时躺在医院,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

    那时在外面看着,心中有再多的委屈和怨恨都随着那个人的离世而烟消云散。

    母亲跟随谢叔叔到里面祠堂去,周雪没有进去,在外面等。

    她的面孔太陌生,许多人朝她投来目光。

    有人打量她许久,上前来问她,“你是?”

    她站在那里,尚不知要怎样回答。

    幸好谢轻寒及时出现,替她解围,“周雪。”

    周雪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就看到谢轻寒,那一刻忽然非常想哭。

    有多久没有听见谢轻寒叫一声她的名字。

    他看见她,说:“跟我过来。”

    周雪拎住手里的小包,跟着谢轻寒过去。

    她像一只茫然无助的小动物,终于找到依靠。

    一路像只小尾巴跟在谢轻寒身后,谁也不提昨晚的事。

    一直到了一间小院子外面,谢轻寒终于停下来,回头看她,说:“到里面去吧,黄煜在里面,会照顾你。”

    周雪望住谢轻寒,“你呢?”

    谢轻寒道:“我还有事。”说完就离开了。

    周雪望住谢轻寒背影,并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再问什么。

    她再不懂事也知道分场合,不敢在这时候去惹谢轻寒烦心,自己默默走进小院子里。

    黄煜是过来帮忙的,看到她进来,立刻上前来,“阿雪,你来了。”

    周雪神色有些落寞,点点头。

    黄煜带她一边角落去,说:“今天人很多,谢总也会很忙,你有什么事就找我。”

    周雪抬起头看着黄煜,忽然问:“我是不是很麻烦?”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她需要被照顾。

    黄煜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周雪已经说:“放心,我会乖乖待着。”

    周雪其实很安静,也很沉默。

    一整天,她都乖乖坐在那个位置。中午的时候,黄煜给她拿来一些点心,说:“太忙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周雪问:“是否需要我帮忙?”

    黄煜道:“不用,你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说完又匆匆忙碌去了。

    周雪坐在那里,心中很茫然,不知她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样。是不是什么也不懂得做的废物,是不是谢轻寒也这样看她?

    一直到晚上,母亲来找她,带她去吃饭,才终于再见到谢轻寒。

    谢家包下一间酒店,供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入住休息,晚上在酒店用餐。

    大家都非常疲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容。周雪一直跟住母亲,很沉默。

    有人问她,“这就是阿雪吧?我还是第一次见。”

    母亲轻轻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是啊,第一次回来。”

    后来才知道,说话的那个人是谢轻寒的姑妈。

    谢轻寒是后面才过来的,身边跟住一个女孩。

    看起来和谢轻寒很熟悉,替他挂外套,又坐到他旁边,递毛巾给他擦手。

    周雪看着,眼睛里藏不住妒忌。

    一整晚根本什么也吃不下,勉强喝了一口汤,差点吐出来,即时跑到外面去。

    何丽珍见状,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

    谢玄清拉住她,“让清寒去吧,你也累一天了。”

    说着,对谢轻寒说:“去看看阿雪。”

    周雪跑到洗手间,明明什么也吐不出来,仍然非常想吐,眼泪也跟着出来,不知是胃疼还是心疼。

    谢轻寒双手抄兜,站在外面看她很久,没有出声。

    一直到周雪终于吐完,回过身才发现谢轻寒在她后面,一直在看她。

    当时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红了眼眶,倔强问他,“刚才那个女的,是你女朋友吗?”

    谢轻寒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她。

    两人僵持很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不好意思,无意听见你们说话。”

    周雪看过去,来人正是刚才跟在谢轻寒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很不悦,说话很不客气,“没人教过你不要偷听别人说话,你有没有家教?”

    “阿雪,收声。”谢轻寒拧起眉头,训斥她。

    周雪看一看谢轻寒,又看一看谢轻寒身后不远处的女人,那一瞬间,忽然觉得非常伤心。

    她什么话也不想再说,径直离开。

    那晚连夜回了北京,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把老宅的钥匙留下来,考上大学时,谢叔叔同母亲送她的那套房子的钥匙也一并留下来,将房产证放在老宅客厅。

    走前白姨一再问她到底要去哪里。

    她只讲一句回到该回的地方。

    可是哪有什么该回的地方,望城的老房子早已经退租,回到望城也无家可归,最后只能去投奔杨森。

    杨森非常吃惊,看她半夜拖住行李箱站在门口,以为她被谢家赶出来,气得把谢轻寒骂了一整晚。

    周雪洗过澡,蹲在阳台椅子上抽烟,抱住膝盖吹风。

    这两年多的日子,像是做了一场梦,如今大梦初醒,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阿雪,你还会回去吗?”杨森出来陪她抽烟。

    周雪道:“还要回去读书。”

    “那你还回谢家吗?”

    “不。”周雪回答得坚定。

    再也不想见到谢轻寒。

    杨森道:“也好。你回北京要是没有地方住,我可以搬来,我替你在外面租房子。”

    “杨森。”周雪怎么会不知道杨森在想什么,她可以毫无愧疚心地伤沈谦礼,是因为笃定他对她也没有多少爱,最多是爱她的这张脸爱她的身体。可是杨森不同,她不能伤害他,说:“杨森,我永远拿你当朋友。”

    杨森怎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很失落,低下头,说:“我知道。”

    气氛变得很令人难受,周雪忽然笑了笑,说:“不如约好蒋斌他们,我们明天去离海边玩。好久没有回来。”

    “好。”

    没有想到,这一次出门却出了事。

    近离海边时,遇到几个飞车党同他们飙车。

    男孩子们胜负心强,车越开越快,周雪在后面恐惧到极点,可杨森胜负心上来,根本听不见她讲话,最终她被甩出去。

    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死前想到很多人,妈妈爸爸奶奶谢叔叔黄煜……还有谢轻寒。

    回想这一生,混乱又孤独,不知上辈子做错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一生。

    不省人事前听见有人在不停大喊她的名字,好像还有眼泪掉到她的脸上。

    很想回应一声,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睛也睁不开了。

    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候。

    眼前是晃眼的白,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非常刺鼻。

    周雪迷茫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在天堂。

    没想到像她这样的人,死后也能上天堂。

    但是当她侧过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朝思暮想的英俊面孔。

    周雪望住他很久,从未见过谢轻寒这样疲惫的样子,坐在椅子上已经睡着。

    她轻轻地伸出手,轻轻地勾住了他的手指,谢轻寒醒过来,睁开眼睛,深深看她。

    周雪轻声问:“你也死了?”

    谢轻寒没什么好脸色地看她一眼,“让你失望了,我还活着。”

    周雪默了几秒,反应过来,“我还活着?”

    谢轻寒很冷地看着她,讽刺她,“从今往后,你该日日烧高香,感谢阎王爷饶你一条小命。”

    周雪问:“我现在在哪?”

    “在北京。”

    后来黄煜来看她,才知道原来她昏迷了近半个月,母亲哭晕了好几次,整个谢家一团乱,谢轻寒为她的事焦头烂额,不知多久没睡过好觉。

    再后来,蒋斌他们几个偷偷来看她,见到她几个大男人全都哭了。

    周雪没有看到杨森,问他们:“杨森呢?”

    蒋斌抹着眼泪,“他没脸来见你。而且他还在住院。”

    周雪惊讶,“他也受伤了?”

    蒋斌摇摇头, “是你哥哥。那天在医院,你哥哥一脚踹在他心窝上,差点让人杀了他。”

    周雪一颗心顿时揪起来,“他没事吧?”

    “死不了。”

    周雪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心情很沉重。

    出院那天,母亲又哭了一场,晚上在家吃晚饭时,严厉地警告她,从今往后外不许她再同杨森他们几个人来往。

    自从同母亲相认以来,从来没见过母亲那样严厉地同她说话。

    周雪很沉默地没有吭声,低着头默默吃饭。

    晚上特意亲手削了水果,端上去找谢轻寒。

    很难得的,没有看到谢轻寒在工作。

    他已经洗过澡,躺在沙发上,在闭目休息。

    周雪把门关上,端着水果走到谢轻寒跟前蹲下,看他很久,直到谢轻寒先出声,“什么事?”

    他并没有睁开眼,周雪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会有谁。”

    周雪抿住唇笑,她蹲在沙发前,同谢轻寒说:“黄煜说,你为我费了很多心,多谢你。”

    谢轻寒道:“你以后少惹点事,就算为我添寿了。”

    周雪笑,她静静看着谢轻寒,无论发生了多少事,只要看见他,仍旧很心动。

    她轻声地说:“黄煜同我说,那天那个女人不是你的女朋友。”

    谢轻寒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应她。

    周雪也不指望谢轻寒会应她。她看着他,轻轻地说:“谢轻寒,我们和好吧。我真的答应你,以后不再喜欢你。”

    谢轻寒仍旧没有睁开眼,只是过了很久,才很淡地应了她一声,“嗯。”

    没有想到,周雪这一次真的说话算话,她不再缠着谢轻寒,会出门社交约会。

    她开始认真谈恋爱,认识了哪个男孩子都会同谢轻寒报备。

    谢轻寒起初并不理会她,终于有一天,他感到烦躁,同周雪说:“你同谁约会,不必事事同我报备。”

    于是从那以后,周雪乖乖听话,不再同谢轻寒讲这些事。

    这一段时间,周雪变得太听话,听话到令谢轻寒不习惯,甚至莫名地心烦意乱。

    有一天晚上,谢轻寒出外应酬,在车上看到周雪同男生约会,两人牵着手,不知说了什么,突然吻到一处。

    谢轻寒转过脸,吩咐司机,“陈叔,开车。”

    -

    周雪换男友换得很频繁,但是不知为何,仍然非常寂寞。很快她的名声坏了,人人都讲她集邮,凭着美貌恃靓行凶。

    她一点不在意外人怎样说她,但身边的好友却为她担心,黄煜劝她,“阿雪,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应该知道自己要什么。”

    周雪苦涩地笑了笑。

    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因为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没有办法真正爱上别人。

    每一个人都有一点点像谢轻寒,可是真的在一起之后才发现一点也不像,谁也比不上谢轻寒。

    她苦涩地同黄煜说:“黄煜,我将一辈子这样下去。”

    黄煜不解,“为什么?”

    周雪看着他,忽然非常悲哀,说:“我永远得不到我爱的人。”

    那天晚上,周雪喝醉酒。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会喝醉。

    喝醉酒的周雪很安静,只是静静趴在桌子上,不哭不闹。

    黄煜打给谢轻寒,讲周雪喝醉酒,问是否送她回老宅?

    谢轻寒那时刚刚在外应酬完,闻言非常头疼,他将车窗降下吹风,沉默半晌,说:“把地址发过来。”

    半个小时后,谢轻寒接到周雪。

    没有带她回老宅,醉成这样,回去恐怕又要惹得她母亲担心。

    开车回家,在地下车库时,周雪已经醒过来。谢轻寒停住车,拔下车钥匙,叫她下车。

    可是周雪不动。

    那一刻一定是酒精作祟,周雪变得非常大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解开安全带,翻身跨坐到谢轻寒身上。

    谢轻寒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非常难看,厉声斥她,“滚下去!”

    周雪根本不怕,她已经失去理智,搂住谢轻寒吻下去。

    可以很确信,谢轻寒在那一刻起了反应,但仍然铁青着脸将她丢开,非常生气地甩上车门下车。

    谢轻寒独自离开,周雪留在车里,趴在车头,望住窗外默默掉眼泪。

    令周雪没有想到的是,这天之后,谢轻寒火速同人订婚,与他订婚的女人是林氏企业的千金,门当户对,算得上是商业联姻。

    周雪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等她知道的时候,此事已经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谢轻寒结婚是大事,一夜之间不知伤透多少少女芳心。

    那天周雪去到谢氏大楼找谢轻寒。

    那天其实前所未有的平静,见到谢轻寒,也只是问了他一句,“是不是真的要结婚?”

    谢轻寒没有看她,只是很淡地嗯了一声。

    她看着谢轻寒,“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谢轻寒抬起头来,他凝视她,眼神非常失望,“周雪,你说话从来不会算话。”

    “那你呢?你又敢不敢当天发誓,你从来没有爱上过我?”

    谢轻寒像被拆穿心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周雪仍要逼问他,“谢轻寒,你这么着急结婚,你在怕什么?”

    谢轻寒盯住她很久,终于说:“周雪,你太困扰我。”

    “你果真要结婚?”

    “是。”

    周雪非常非常难过,她看着谢轻寒,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死心。

    她告诉他,“我将离开北京了。”

    谢轻寒没有说话。

    “你以后不会再见到我。”

    谢轻寒站在落地窗前,深深吸烟,仍旧什么也没有说。

    周雪最后看谢轻寒一眼,说不出告别的话。只觉得这两年多的日子,像做了一场梦。

    她离开了谢轻寒的办公室,此后三年,再也没有踏足过北京这一方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