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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17年秋,谢家即将办喜事,平日空旷的老宅忽然变得非常热闹。谢家的长辈们早早就飞来北京,在老宅住下,替谢轻寒筹备婚礼。

    周雪是孤僻的性子,非常不适应同不熟的人相处。何况那个时候心思太重,太悲伤,整日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常常坐在教室里发呆,连眼泪掉下来也不知道。

    有一天上民法课,忽然在课堂上哭出来,吓坏了老师和一班同学。

    她跑出教室,室友钟恬急忙跟出来。

    她抱住双膝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可怜的被抛弃的小动物。

    后来钟恬告诉她,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可怜的样子,像是被人抛弃,令人心痛。

    那晚同钟恬聊很久,终于将藏在心中的秘密讲出来。钟恬很不解,“他爱你吗?”

    周雪摇摇头,“从来没有说过。”

    “那你现在怎么办?”

    周雪坐在篮球场的看台上,望住空旷的篮球场发呆,很久很久仍旧没忍住掉下眼泪,“他即将结婚。”

    钟恬啊了一声,“为什么?”

    周雪摇摇头,哭出来,“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看不懂谢轻寒,不知他在想什么。

    离开北京前,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老宅。

    那天是谢叔叔的生辰,母亲早早就打来电话提醒她,记得回家。

    那时她已有些麻木,整日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很久没有认真读书,以及谁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谢轻寒的名字。

    有一日,黄煜来她学校附近办事,顺便请她喝咖啡。

    见到她,非常惊讶,“阿雪,你瘦好多。”

    周雪已经许久未照镜子,但是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有多憔悴,很久没有睡过一夜整觉,不是整夜失眠,就是半夜惊醒。

    因情绪的原因,吃东西也没有胃口,常常一整天只吃几粒米充饥。见她的同学,几乎每个人都讲她憔悴很多。

    周雪自己也知道,她望住黄煜苦笑,问他,“我是不是变丑了?”

    “不。”黄煜说:“阿雪,你永远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他心痛地看着她,“只是你最近实在是瘦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如果不介意,可以同我说。”

    周雪笑了笑,她看着黄煜,真心地说:“黄煜,你是我来北京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黄煜笑了笑,还有心情同她开玩笑,“能做周雪小姐的朋友是我的荣幸。你恐怕不知道,多少男士想要同你做朋友。”

    周雪笑,“我怎会不知。号码不知怎么泄露,每天总有许多陌生号码打来找我。再这样下去,恐怕非要换号不可了。”

    黄煜笑,“谁叫你有这样大的魅力。”

    “我真的有那样大的魅力吗?”周雪看着黄煜,她很茫然,很困惑,很想向他求得一个答案,“可为什么我爱的人不肯爱我?”

    黄煜不是第一次听周雪讲她的心事,知她心中深藏着一个人,终于忍不住问她,“阿雪你爱的人究竟是谁?”

    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周雪求而不得的人。

    周雪摇摇头。她不可以说。

    谢轻寒不愿让别人知道,她不可以说。她不可以害他。

    “黄煜,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周雪同黄煜说。

    “什么事?”

    “我可能快要离开北京了。”

    黄煜惊讶到睁大眼,“为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北京?”

    周雪无法告诉他,因为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太痛苦,快要崩溃。

    她轻轻笑了笑,尽量轻松地说:“学校有出国交换的项目,我报了名,申请已经批准下来,不日就要飞往纽约。”

    黄煜不敢相信,着急道:“为什么从未听你说过?为什么走得这样急?谢总呢?谢总知道吗?”

    周雪笑,“他很清楚。”

    “谢总赞成?”黄煜问。

    周雪心中苦涩,想起那日谢轻寒什么话也没有说,也没有出声挽留,可见他没有什么不舍得。

    沉默半晌,回答,“他不反对。”

    “怎么会,谢总——”

    “嘘。”周雪打断黄煜,“黄煜,别扫兴,我们不要讲他,聊一点别的。”

    那天同黄煜聊很久,晚上还一起吃了晚餐。天南地北什么都聊,但是一定不要提谢轻寒。

    太想忘记他,所以千万、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他。尤其不要告诉她他即将结婚的事,宁可一辈子不要知道。

    可是有些事情终究躲不掉,十月底的那天,因谢叔叔的生辰,不得不回一趟老宅。

    最近瘦太多,人也憔悴,出门前认真化了妆,总算恢复一些往日美貌。

    拎住小皮包从宿舍出来,陈叔已经在外候住她多时。回家前,先去了一趟商场,替谢叔叔挑选一份生日礼物。

    无论她同谢轻寒闹成什么样,对谢叔叔终究是尊敬的。一直很感激谢叔叔对她的照顾,更感激谢叔叔护住母亲,为她遮风避雨。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在厨房忙碌。谢叔叔在厨房同母亲说话。

    周雪没有去打扰,将礼物放在茶几上。直到两人出来才见到她,母亲笑道:“阿雪,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周雪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母亲声音,才抬起头来,笑了笑,说:“见你在同谢叔叔讲话,没有来打扰你们。”

    谢玄清笑,看见她放在茶几上的礼物,坐到沙发上,拿起来看,“这是买给我的?”

    周雪点点头,“是。不知买什么,只是一点心意,希望谢叔叔不要嫌弃。”

    谢玄清笑,道:“怎么会。果然还是女儿贴心,轻寒要是有你一半贴心,我就该烧高香了。”

    何丽珍替谢轻寒说话,道:“轻寒已经够孝敬你,你不要要求太高。”

    谢玄清哼笑一声,“那小子从小就只会气我,事事同我唱反调,只这两年才稍微顺我的意,没再事事同我唱反调。但愿他结婚以后能更稳重些,他那脾气还得收敛。”

    “我有点累,想回房间休息一下。”周雪不想再听下去,从沙发站起来。

    母亲以为她是坐车累了,让她上楼休息,待会儿下来吃晚饭就行。

    周雪回到房间,心上像压下来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令她喘不上气。

    一直在卧室待到天黑,白姨上来叫她吃饭,才回浴室洗干净脸上泪痕,待到看起来很正常,才敢下楼去。

    下楼时,谢轻寒已经回来,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未婚妻。

    那是周雪第一次见到林婉琳,整个晚上,都在看她。很好奇,她究竟哪里比她好,凭什么可以得到谢轻寒。

    整个晚上,她都一直小鸟依人地跟在谢轻寒身边。

    明知不应该,可周雪仍旧非常非常嫉妒。

    也许是她注视的眼神太明显,终于到后来,客厅里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林婉琳小心问她,“阿雪妹妹,你一整晚都在看我,是我有什么不对吗?”

    周雪看着她,脸色可以说很冷漠,“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林婉琳一定是没有遇到过她这样凶的女孩子,脸色霎时白了,连忙同她道歉,“对不起阿雪妹妹,我只是以为是我身上哪里不妥。”

    周雪看着她,沉默很久,忍不住问她一句,“谢轻寒爱你吗?”

    林婉琳愣了愣,半晌才答,“也许吧。”

    “你们上过床吗?”

    林婉琳原本煞白的脸色一下子转红,整张脸像煮熟的虾子。一定没有想到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答不出,只通红着一张脸坐在那里。

    她还想再问别的,谢轻寒不知何时走过来,“周雪,收声。”

    刚才的话一定被谢轻寒听见,他沉着一张脸看她,非常不悦。

    周雪已经习惯谢轻寒对她的态度,她没有看他,起身到楼上去。留一张背影给谢轻寒。

    但周雪不知的是,如果她这个时候回头,一定能看到谢轻寒追随她背影的眼神。那道眼神太明显,他谢轻寒再克制,也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周雪没有看见。可是林婉琳看见了。

    那一瞬间,只觉心跌入了冰窖。早就知道谢轻寒不爱她,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爱上自己的妹妹。

    晚上谢轻寒送她回家,在家门口,终于鼓起勇气抛开大家闺秀的矜持,主动地去吻谢轻寒。

    可是没有想到,谢轻寒竟扭头躲开她。

    她木在那里,只觉得非常难堪,红着眼眶问:“为什么不肯吻我,我们不是快要结婚了吗?”

    谢轻寒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将车门上的锁打开,说:“太晚了,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我不想回去。”林婉琳哭着望住谢轻寒,“人人都说你是为了商业利益才同我结婚,谢轻寒,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谢轻寒忽然觉得很厌倦,沉默很久,回答她,“很多事情,你既然知道就不必问。但我可以保证,不会亏待你。”

    林婉琳太清楚自己的处境。她当然知道,她一早就知道。外人讲谢林两家是商业联姻已经算是很客气,实际情况是,林家早就败落,里子已经亏空,谢轻寒答应注资,助他们林家度过难关。前提是要同他联姻。父母得知此事,高兴到一整夜没睡,能攀上谢轻寒,何愁不能翻身。

    其实又何止是父母,她那晚也同样开心到整夜没睡。不知暗恋了谢轻寒多久,做梦也没有想过竟然能够嫁给他。

    以为谢轻寒真的喜欢她。可是见过几次面才意识到,谢轻寒的眼里根本没有她。他那双眼睛里不知藏了谁。他不同牵手,不同她接吻,甚至连看也不看她。

    可明知谢轻寒不爱她,仍旧想要同他结婚。总想着,她是要同他度过一生的人,早晚有一天,他会爱上她。

    直到今天晚上,终于窥见到一个秘密。

    她看着谢轻寒,忍着眼泪说:“谢轻寒,你这样着急结婚,是因为发现爱上了自己的妹妹,是吗?”

    她的话果然戳中了谢轻寒,他终于侧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带了警告,“林婉琳,我劝你不要胡说八道,否则我能让你们林家东山再起,也能让你们一夜之间从北京城消失。”

    林婉琳紧紧咬住唇,明明谢轻寒对她这样坏,仍然舍不得失去他,很轻地说:“对不起。”

    十月末的北京已经有了凉意,谢轻寒只觉得被风吹得头疼。他头一次感到这样疲惫,望住窗外,出声道:“回去吧。”

    林婉琳下车离开,一路抹着眼泪。

    谢轻寒靠住椅背望着窗外,深夜寂寂,他那双眼睛亦不知在看着谁。

    -

    谢轻寒的婚礼仍照旧进行,时间订在2018年的元旦节。

    那时周雪已经在纽约安顿下来,国外念书的日子非常枯燥。因她不爱交朋友,更喜欢独来独往。每日不是在教室就是食堂或者图书馆。

    追求她的男生仍旧非常多,常常被拦在教室门口搭讪。

    周雪那时候心情很不好,亦没有恋爱的心情,总是冷着一副面孔对待他们。

    渐渐的,学校开始盛传周雪是带刺的玫瑰,只可远观,没有人能将她摘下来。

    因这个传言,每日前来同她搭讪的人终于变少,毕竟人人都怕碰钉子,她也没有美到非她不可的程度。

    日子终于安静下来。自来到纽约后,非常认真读书,已经很少去想谢轻寒,亦不向任何人打听。

    直到圣诞前夕,母亲打来电话,问她打算何时回家,有无买好机票。

    那时正在图书馆温书,拿起手机到外面接电话,说:“恐怕不能回来,我找了寒假兼职。”

    母亲道:“你一走就是几个月,快要过年总要回来一趟。兼职什么时候都能做,不必一定挑在过年这时候。”

    “可我已经同老板说好。”

    “阿雪。无论如何,今年一定要回来。你忘记轻寒元旦将要结婚,他们还等你回来做伴娘。”

    周雪听到这里,一颗心仿佛坠入谷底,不敢置信地问母亲,“谁说我要做伴娘?是谢轻寒的意思吗?”

    “自然是。阿雪,你是最合适的伴娘人选。”

    那一刻,周雪忽然很想笑。

    谢轻寒真的有本事。过了这么久,仍能伤她这样深,同母亲说:“叫他亲自来同我说。”

    没有想到,第二天并没有等来谢轻寒的电话,反倒等来了林婉琳。

    只林婉琳是用谢轻寒的手机打给她,听见林婉琳的声音,脸色变得很冷漠,声音也冷,“有什么事吗?”

    林婉琳始终很温柔,带着笑意,说:“轻寒去洗澡了,叫我打给你。阿雪妹妹,不知你几时回来?日子定下来记得告诉我们,我们好替你定机票。另外,再将你的三围尺寸告诉我,我们请了师傅为你量身定制伴娘服。”

    周雪那一刻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忽然非常非常怨恨谢轻寒,冷声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做你们的伴娘?叫谢轻寒听电话。”

    “轻寒在洗澡——”

    不等林婉琳说完,周雪已经愤怒地挂断电话。

    生气一整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只觉得胃疼得受不了,连带着心也疼,眼泪浸湿了枕头。

    终于忍不住,在凌晨两点时从床上坐起来,给谢轻寒打电话。

    那时谢轻寒尚未休息,还在公司加班。

    看到手机来电,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

    他拿过手机,盯住屏幕,迟疑很久,终究还是按了接听。

    周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哭着的,带着质问的语气,“谢轻寒,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已经如你所愿远离你,再也不会缠住你,你为什么还要逼我?你明知我多喜欢你,还要我为你的新婚妻子做伴娘,你这样对我,不如一刀杀了我。我到底做错什么?我要做到什么地步你才肯放心,你才肯饶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