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璎循声抬头看去，只见少年锦衣夜行，正屈着一条长腿坐在宫墙墙头上，不知道已经看了两人多久。

    她有些担忧，害怕刚才江扶青同她说的那些秘密被旁人听了去，遂抿了抿唇，犹豫着出声问询。

    “……世子表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刚刚我和江姑娘聊得太过入神了，都没注意到你。”

    谢霄闻言轻笑了一声，瞧着明璎小心又认真的神色，觉得颇有几分有趣。

    在自个儿的寝殿里碰见了翻墙进来的外男，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怒叱或惊吓，而是强作镇定地转移话题，明摆着心里有鬼。

    小姑娘这是想试探他，看看他将刚才两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他勾了勾唇，佯装不悦，“我本来是想同太后请安，结果没想到太后已经睡下了，就想着翻墙过来找你，谁知道一来就见你和江扶青抱在一起。”

    “没有抱在一起！”这话说得暧昧，明璎不由得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江姑娘夜里无聊，来找我说说话罢了。世子殿下要是再随意毁人清誉，我可要喊人了！”

    刚才还是“世子表哥”，转眼间炸了毛，就变成了“世子殿下”，没想到小姑娘倒还有两副面孔。

    “好好好，”谢霄无奈地耸耸肩，举手做投降状道，“我不说就是了。”

    明璎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依旧怀疑地看着他。

    他是有武功的人，飞檐走壁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明璎却没想到过他的武功已经高到了这种地步，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寿宁宫外把守的侍卫们，直接翻墙进到她的寝宫里来。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真的心怀歹心，陛下的安危又该如何是好？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谢霄一会，见他眉眼之间神色无异，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要不是她知道上一世的谢霄是什么样的人，此时是断然不会这么镇定的。况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不愿去把谢霄想得太坏。

    站在一旁的江扶青此时神色淡淡地朝两人一颔首，“世子，郡主，你们慢慢聊。时候不早了，我先告退了。”

    明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光顾着和谢霄说话，冷落了她，不由得心生愧疚。

    江扶青没说别的什么，同两人礼貌又疏离地道了别，便转身离开了。她清瘦的身影慢慢渐行渐远，那件锦裘却还搭在明璎的肩膀上。

    明璎叹了口气，有点隐隐的担忧。

    虽然江姑娘说她自小练武，并不畏寒，但毕竟是个姑娘家，独身一人回去怎么能行？

    思及此，明璎快步走出小院，让一无所觉守在门口替她放风的婵娟去送送她。

    等她回到院内，谢霄已经从墙头上翻身下来，翩然等在院前了。

    “你怎么还没走？”明璎讶然，不由得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婵娟去送江扶青，院内其他的宫人和侍卫也都被支开了。她虽然心里知道谢霄不是歹人，不会伤害到她，却未免还是有些紧张和害怕。

    “其实我说了谎。”谢霄瞧着她，神色坦然，“寿宁宫里有我的眼线，方才有人来报说江扶青过来找你，我便跟着过来了。”

    “你……！”

    明璎气结了一瞬，看着他目光变得有些凶狠，“那我们方才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你究竟是来做什么？”

    谢霄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自从他在太后宫中见她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端庄大方的模样，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明璎露出毫不掩饰的愤怒表情，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我怕江扶青信不过我。”谢霄言简意赅道，“自从她父母出了事，我便一直有所怀疑，此次前来只不过是为了坐实自己的想法。”

    明璎闻言吃了一惊，“你也怀疑……是有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

    谢霄神色肃穆地点点头。

    “那个人，有八成可能是李赦。”

    与明璎不同的是，他的注意力首先放在宰相李赦身上，而后才发现李家和明家之间不寻常的关系。但无论如何，二人的观点也算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了。

    明璎目露忧色，“既然是这样，那江姑娘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谢霄肯定道：“此人手眼通天，江扶青即便是来了京城，也并不安全。所幸我父母已经将她送到宫中，宫里侍卫高手如云，暂且还能护得住她。”

    随即，他锐利的目光落在明璎身上，“就连你，此次和江扶青见过面后，也随时会有危险。”

    明璎愣了愣，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是对的。江扶青虽然已经尽力避开了旁人，选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前来和她见面，但就连谢霄都知道了她的行踪，也不能够保证那人就不会知晓。

    谢霄静静地盯了她一会，“你身边需要一个能够保护你的人。”

    明璎垂下头，盯着自己的绣鞋尖，心里波涛翻涌。

    她纵然不怕危险，可自己这第二条性命来之不易，在还没有复仇之前，断不能轻易丢掉。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若是此时贸然去向太后乃至皇上寻求庇护，必然会打草惊蛇，惹人怀疑。放眼身边，也没有一个身手足可以护得住她的人。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许久听不见她的声音，谢霄探询地低下头，去瞧明璎的表情。就见面前的少女死死咬着嘴唇，清澈的眼眸中居然写满了不甘和绝望。

    那眼神半点也不似一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应有的，反倒像是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在森冷的月光下带着惊心动魄的恨意。

    谢霄先是狠狠一惊，随后心口处难以言喻地痛了起来。

    她从前到底遭遇过什么？！

    他皱了皱眉，对着无边夜色吹了声口哨，身后便冒出一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

    “这是从谢家军中拨出的影卫，身手一流，是能信得过的。”谢霄压低声音，“这段时间让他先跟在你身边。”

    明璎闻言才回过神，猛地一抬头，两颗晶莹的热泪便砸在地上。她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去，拼命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怎么能行？我……”

    然后，她眼前突然暗了下来，额头就磕在谢霄紧实的肩膀上。

    谢霄动作笨拙地把她轻轻揽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

    “别害怕，有我在。”

    明璎怔怔地埋在他怀里，胸口还在不由自主地哽咽着，心里却奇迹般安定下来。

    谢霄的声音从她头顶低低传来，震得人耳膜发痒，“相信我。往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通过他向我传话。”

    明璎胡乱擦掉脸颊上的泪痕，闷闷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院外突然响起婵娟的声音。

    “姑娘，你睡下了吗？奴婢已经将江姑娘送回去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明璎这才如同梦中惊醒一般，急切地推了推谢霄的胸膛。

    而这时候，先前那股冲动劲儿过去，谢霄也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他手臂抱着少女娇软的身躯，低头就能闻见清幽的香气，还有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裳布料传来，无一不让人口干舌燥。

    谢霄的脸轰地烧了起来，耳边像炸开锅似的响成一片。

    察觉到少女的动作，他一动也不敢动地杵在原地，直到明璎红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婵娟也恰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世子？”婵娟瞧着他惊讶道，“您怎么在这？”

    “我……我有些事要同你们姑娘讲。”谢霄磕磕绊绊道。

    再回过头，刚才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明璎强自镇定下来，向婵娟解释，“世子和我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回屋吧，替我将洗漱的东西备好。”

    婵娟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抬步回屋去了。

    谢霄吹了一会儿晚风，燥热的身体才缓缓冷静下来。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明璎的眼睛，“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明璎疑惑地抬起头。

    “明家二小姐明珠，前日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

    霍家，少将军府。

    这是明珠被软禁在房中的第二日，他们不让她见霍晰，也不让她出门。每顿饭都由下人从门缝递进来，她再将吃剩的碗碟从门缝处递出去。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临走前涂抹的胭脂水粉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此时头发蓬乱，脸上也灰一块白一块红一块，显得有些可怖。

    听见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她立刻起身扑过去。

    “让我见霍晰！让我见少将军！我可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

    “你别做梦了，”过来的是个送饭的婆子，语调嫌弃，宛若在看一条疯狗，“我们少爷是什么身份？会娶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明珠的身体绝望地沿着墙面滑落在地上，“那你们放我走！放我回明家！我爹会替我做主的！”

    门外没了声音。

    明珠泪流满面，恨恨地端过那婆子送来的饭菜，强迫自己咽下去。那饭菜上隐约的馊味传来，刺激得她不由干呕了一声。

    明珠微微一怔，灰沉沉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