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明珠有孕了？”

    坐在正堂上的霍老太太身着一袭深褐色的万寿锦袍，看得出来在尽力端着威严的架子，但举手投足间始终流露出一股小户人家的市侩气。

    底下前来复命的家仆哭丧着脸，“奴才也觉着奇怪呢，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儿突然就有孕了？不过老太太放心，这事还没让大少爷知道。”

    “嗯，”霍老太太沉着脸应了一声，“先去请个郎中来瞧瞧吧，再去和大小姐说一声，让她尽快赶回来。”

    家仆不敢耽搁，回了一声“是”，便起身告退。

    霍老太太支着自己的额头，头疼地叹了口气。

    说起霍家，京中无人不知，那是白手起家、平步青云的典型。

    霍老太丈夫早逝，自己一人拉扯一儿一女长大，后来边境起了战火，儿子霍晰又被拉去充军。本以为此生再也不能相见，可谁能想到霍晰竟然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成为了声名显赫的少将军。

    霍家因此举家搬入京城少将军府，她获封了三品诰命夫人，她的大女儿霍诗雨也嫁给了当今宰相的小儿子，拥有了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以霍晰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想在高门大户中寻一门好亲事并不难。所以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要给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贤良淑德、品貌俱佳的媳妇。

    只可惜，寻来寻去，京中竟然没有一个姑娘入得她的眼。

    霍老太皱着眉头，想起那一日在儿子的房间里发现明珠时的样子，心头又添了几分气愤。

    尚书府明家原先也是有意与霍家结亲的，只不过因她觉得明家的地位配不上霍家，这才有些犹豫。

    好歹明珠也是官家的嫡出小姐，竟然能做出趁夜爬床这等事，实在是令人不齿。就算她是真的怀上了自己的孙儿，她也得考量一番，无论如何不能让明珠做霍晰的正妻。

    打定了这番主意，霍老太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动身往西院去了。

    西院的偏房里拘着明珠，自从她嚷嚷着自己有孕，房里的下人们待她倒也真不敢怠慢起来。毕竟风水轮流转，谁能说得准她以后就一定不会成为少夫人呢？有些要求，还是能满足就满足得好。

    此时此刻，明珠就靠坐在床头，腰间倚着一个绣花软枕，颐指气使地挑剔着厨房送来的饭菜营养不够。

    霍老太刚一踏进门就见到这样一副情景，脸上的表情顿时又沉了几分。

    “母亲，”明珠见了她倒是不觉意外，笑意盈盈地在床榻上略微欠了欠身就算行了礼，“媳妇身怀有孕，不便起身向您问安，您不会怪罪吧？”

    “免了吧，我可当不起什么母亲。”霍老太不冷不热道，“你可真是好教养，还没进我霍家的门，已经自称媳妇了？”

    明珠笑容不变，依旧是那副娇娇柔柔的模样，眼神里却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仿佛笃定了霍老太不敢动她。

    看着那样尖锐的眼神，霍老太胸口忍不住涌上来一股郁气。她从前寡身拉扯一儿一女，遭受了无数人的冷眼和挑衅，好容易爬到了云端，岂能容忍别人再在她头顶放肆？更何况这人还有可能嫁入霍家，成为她未来的儿媳妇。

    她眯了眯眼睛刚要发作，便听见门外小厮来报，“老夫人，大小姐带着郎中来了。”

    霍老太缓缓舒出一口气，面色不虞，“让她进来。”

    话音刚刚落下，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响了起来。

    “母亲，听说大哥出事了？”

    来者正是霍家大小姐，宰相府二夫人霍诗雨。她性子素来火爆，眉目狭长上挑，长相刻薄尖酸，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

    明珠没想到霍老夫人会把她叫过来，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不等霍老太回答，霍诗雨的目光转向明珠，冷笑道：“哟，倒是别来无恙了，这不是明家二小姐明珠吗？你怎么会在我大哥的府上？”

    明珠苍白着嘴唇，垂下头弱声回答：“小姑说笑了，我已经怀了你大哥的孩子，不日便会嫁进霍府了。”

    霍诗雨睨了她一眼，只觉得她是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不由分说地一招手，身后便走上来一个灰袍的江湖郎中，转而向霍老太道：“母亲，我大哥定是被这个贱人勾引才和她有过一晚，有孕这种好事怎可能轻易落在她头上？是与不是，一验便知了。”

    霍老太闭目揉着太阳穴，眼不见心不烦地挥挥手，示意她来做就行，不必向她请示。

    霍诗雨得到了应允，更是得意了起来，“明二小姐，多有得罪了。只不过，能否嫁进我霍家，可不是凭你一张嘴说出来的！”

    那郎中从霍诗雨后面走上前来，伸手就要去拿捏明珠的手腕。明珠不久之前也是闺中少女，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不住向后缩。

    借口有孕来逃脱困境只是她临时想出来的计策罢了，她哪里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孕？万一被人验出是假的，霍老太和霍诗雨定然不会轻易饶了她，那她往后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明珠一时间又悔又怕，却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险些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那郎中冷不丁抬起头，一张熟悉的面孔撞进她眼里。

    是那个道士！

    明珠顿时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挣扎起来。那道士手劲儿大得很，一把摁住了她的双手，锐利如同鹰隼般的三角眼紧紧盯着她。

    “别出声。”道士用口型冲她无声道。

    明珠怔怔地安静下来，落在霍诗雨眼睛里那就是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她得意洋洋地看着郎中并指搭在明珠的手腕上，只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过了半晌，郎中收回搭在明珠腕上的手，起身冲两人鞠了一躬。

    “恭喜老夫人、大小姐，这位姑娘的确是有了身子，尚不足月。”

    “什么？！”

    “怎么可能？！”

    霍老太和霍诗雨齐齐出声，满脸的不可置信。

    霍老太“嚯”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眼前漆黑一片，险些晕倒，“诗雨，这怎么可能啊……？你找来的这是什么郎中？”

    霍诗雨顾不得别的，赶紧冲上前扶住母亲，“这位是街里最出名的李郎中，人人都赞他妙手回春呢。李郎中，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是看错了？”

    郎中肯定地捋了捋胡须，“老夫的医术不会出错。若是夫人和大小姐不信，大可请来别的大夫一瞧。”

    霍老太哀哀地叹了一声，泄了气般瘫坐回椅子上。

    真要让这么一个女人嫁进霍家，她实在是不甘心。

    可怀孕一事要想隐瞒实在困难，消息一旦传出去，外面的人又该怎么想霍家？

    她绝对不能让霍晰落下一个不负责任的名声，也绝不允许别人诟病霍家连亲生骨肉都舍得抛弃。

    看着霍老太颓丧的脸色，明珠只觉得快意极了，恨不得立刻仰天长笑几声。

    她面上依旧柔柔地笑了笑，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既然郎中都这么说了，也就证明媳妇没有撒谎。媳妇知道母亲的顾虑，可是这孩子毕竟是少将军的骨肉，一直没有名分又怎么能行呢？不如差人去禀了少将军再做决断吧。”

    霍老太恨恨地咬了咬牙。她的儿子她自己清楚，霍晰性子有些优柔寡断，毕竟和明珠还有过几分感情，难保不会受了她的蛊惑，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明珠，你也不用得意太早。”霍老太阴沉沉地看着明珠道，“我纵然会给你腹中的孩子一个交待，也不意味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到霍家。我们走着瞧吧。”

    语罢，她看也没看明珠一眼，昂着头走了出去。霍诗雨跟在她身后，转身警告地一瞥，眼神锋利似淬了毒。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明珠形容癫狂地扯了扯嘴角，揉开刚才道士塞进她手心里的一张字条。

    “养精蓄锐，择日小产。”

    ……

    在宫中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旬，上书院有两日无课，明璎便决定坐车回府去看看婉宁。

    刚一进院门，婉宁便在兰姑的搀扶下出门来迎她。

    婉宁的气色又好了不少，面容红润，甚至身上还丰腴了一点，眼瞳也变得有神了起来。

    明璎看着格外高兴，母女俩欢欢喜喜地聊了一会儿，又一起用了膳。直到回到房中，明璎才从内袋中摸出一件东西，递给婉宁。

    “母亲，这只玉哨是我初次面见太后时太后赏给我的。我一直不知是有何用处，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想着来问问您。”

    长公主将玉哨接了过去，仔细端详一番，便微微变了脸色。这件东西她再熟悉不过，就算是化成了灰，也断然不会认错。

    “这当真是太后赏给你的？她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明璎担忧地摇头，“不曾。太后娘娘只教竹枝将此物给我，此外再也没说什么别的。”

    她之所以一直未将此物拿给婉宁瞧，就是担心这东西会不会有什么蹊跷，让婉宁本就不太稳定的心神再生波动。今日是看着婉宁的身体好转，这才敢向她提起。

    婉宁双眉蹙起，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小巧玲珑的玉哨在灯光下仔细瞧了多遍，这才神色凝重地出声道。

    “这……正是你父亲留下来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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