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雨歇, 莺飞燕渡。

    京城里春色渐深时，陈皇后在?上林苑办了场赏花宴。这是开春后京城里最盛大的一场春日赏花宴席，非但遍邀皇亲公贵, 京中五品以上官员亦可携女眷赴宴。是日上林苑外?冠盖如云，珠翠耀目，内廷司几乎倾巢而出，在?禁军查验身份后引众入宫苑。

    到辰时将尽，春光里满目绮罗身影。

    沈蔻与江彻亦在?其中。

    因这回去封地是打?算久留, 江彻动身之前，须将手头的事?务尽数交割清楚，免得往后再来烦扰。大婚过后，他先陪着沈蔻入宫拜见帝后, 祭了宗庙，新婚燕尔消磨了数日, 待着手交割时早已过了暮春上巳。因这事?儿耽搁，去封地的日子也随之迁延, 定在?了四月初。

    如今夫妻俩尚在?京城, 既逢盛宴, 便未缺席。

    用过早饭后两人径直入宫，因皇后忙于?宴席之事?，也未去打?搅，只到阮昭仪的住处坐会儿，吃些果子点心。

    这是沈蔻第二次见到阮昭仪。

    先前大婚的时候, 亲自来喝喜酒的是永明帝与陈皇后，阮昭仪因是妃妾，不及先前的曲贵妃那样受宠，且她原 就是极为收敛的性子, 在?宫里谨言慎行大半辈子，哪会在?这节骨眼上添乱？当日别说露面，连送小夫妻的贺礼都?极低调，直到翌日拜见了帝后，沈蔻才?算见着她的面。

    年才?四旬的女人，因性情温和?从容，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沈蔻当时 就很喜欢她。

    这回要进宫，她还特地在?昨日出城，去采摘了早熟的新鲜樱桃，拿冰镇着，今晨早早出门，带来给阮昭仪尝尝。

    这会儿春风送暖，庭户半敞，盘中樱桃鲜妍香甜，纤手拈之悦目。

    江彻坐在?旁边，尽职尽责地为她俩添茶。

    “王府打?算建在?洪州，那地儿道观也有不少，杨凝已经打?探过了，城外?的清云观位置最好，往来王府方便，周遭也有奇山秀水，很清净。母妃觉得如何？”

    “ 就住那儿吧，反正都?到了洪州，不像宫里拘束， 就算离得远些也无妨。倒是你父皇说了，既对?外?宣称离宫祈福，那道观也得有个皇家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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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里头的修行人由僧录司择定去留，殿宇和?住处也得修缮一番。照这样推算，住进去怎么也得六月底。我便是要动身，也得端午过后。”

    阮昭仪算罢日子，又向沈蔻道：“听说令尊令堂都?要回江南，咱们去洪州，倒是能近些。”

    沈蔻笑而颔首，“到时候再请母妃去江南走走，定要瞧遍美景！”

    “好，入宫这么些年，都?快忘了这四方天地外?是何模样了。”阮昭仪说着，忍不住牵起沈蔻的手轻拍了拍。

    当初入宫时，她以为这辈子定要老死在?这座皇宫，直到埋进土里，才?能嗅到外?头山水的气息，谁知道还能有离宫祈福的机缘？养了儿子二十来年，她最清楚江彻的性子，若换作从前，定不会无端生出退隐封地的打?算。如今闹这一出，八成还是跟这位娇滴滴又合她眼缘的儿媳有关。

    虽说皇帝能允准是靠了江彻的战功，但能让他冒出这般念头，沈蔻想必功不可没?。

    这亲事?结得，当真令她满意。

    阮昭仪甚觉宽慰。

    三人一直坐到用过晌午饭，沈蔻与江彻才?动身前往赏花宴——阮昭仪在?宫里住了太久，今春亦曾赏花数次，没?打?算去凑热闹。倒是沈蔻从未瞧过上林苑的春景，加之不日 就要南下，未必能再赶上这帝王居处的春光，多少觉得新奇，路上便问东问西，想知道上林苑究竟有哪些景致。

    江彻携她缓步走在?宫廊，将里头星罗棋布的亭台花圃挨个说给她听，碰上沈蔻感兴趣的便先记着，待会儿带她过去瞧。

    一路春风习习，草木葳蕤。

    *

    上林苑里，这会儿果真人头攒动。

    陈皇后的这场赏花宴虽是打?着宴席的名头，却并未在?菜肴酒果上做文章，除了公侯贵戚和?高门女眷齐聚的那处设了矮案酒宴和?宫乐歌舞，别处都?是选宽敞花厅摆上糕点蜜饯等物，由内侍们照看着，供赏花的姑娘们小憩取用。

    这会儿歌舞才?罢，贵女们陆续往周遭赏花。

    江彻陪着沈蔻才?赏了两处，便被一位在?永穆帝跟前伺候的小内侍劫住，赔笑哈腰道：“小奴拜见穆王爷。可算找着您了，皇上听说王爷今日能来赴宴，还有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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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想跟您商议，光德殿那边没?等着，便叫小奴来找找。王爷随小奴过去一趟吧？”

    他的态度极为恭敬，江彻却还是轻皱了皱眉。

    果然，进了宫 就躲不开公事?。

    难得陪沈蔻赏个花，都?能被宣去议事?。

    不过皱眉也是转瞬即逝，他毕竟扛惯了重担，哪怕如今要急流勇退，该办的事?却是半点儿都?不能含糊的。遂将周遭打?量了一圈，见西北便是矗立在?花圃间?的望云楼，便向沈蔻道：“去那里等我。父皇那边差事?说完，我 就来找你。”说罢，又吩咐随行的两个侍女，让她们照看好沈蔻。

    沈蔻失笑，“王爷放心 就是，我又不会走迷了路。”

    原本抬脚欲行的江彻听见这话?，忽而驻足回首，觑她挑了挑眉。

    沈蔻微愕，旋即反应过来。

    她看了眼旁边巴巴等着他的小内侍，再瞧瞧周遭人群，低声道：“在?外?头呢。”

    江彻觑她不语。

    片刻对?视，沈蔻终是无奈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声道：“夫君.行了吧？”

    江彻这才?满意，转头颔首时迅速一亲芳泽。

    小内侍将脑袋缩得更?低。

    沈蔻耳梢微红，也不知周遭是否有人瞧见，只竭力平复那一瞬凌乱的心跳，在?侍女的陪同下朝着望云楼而去。

    没?走太远，竟碰见了个熟人。

    ——靖昌侯府的杨蓁。

    自打?谢府一别，两人算起来已有许久没?见面了。

    不过毕竟是掐了两回架的老熟人，隔着十来步的距离，目光便不自觉触到了一处。

    杨蓁下意识挪开视线。

    她当然知道沈蔻如今的身份，皇帝赐婚，礼部送聘娶给穆王爷的正妃，身上的品级比她的祖父靖昌候爷和?母亲嘉宁郡主都?要高。宫外?的女人里，除了太子妃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诰命，沈蔻的地位已不逊于?任何人。她从前倚仗的那些人，如今见了穆王妃，都?该屈身行礼。

    这样天翻地覆的转变，让杨蓁极为不适。

    昔日被她堵在?玉镜湖畔的罪臣之女，如今飞上枝头成了皇家儿媳，抢走的还是她姐姐心心念念想要嫁予的男人，杨蓁纵然没?半分能耐来改变这事?实，心里却极不服气。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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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意识停住脚步，绝不想迎上去行礼拜见。然而鹅卵石铺成的甬道逶迤蜿蜒，两旁唯有树丛矮丘，并无岔路可走。若要掉头离开，她寻常趾高气昂惯了，身边又都?是惯常往来的高门贵女，这些人谁不知道谢家寿宴上的过节？但凡她后退半步，定要被视为缩头乌龟。

    杨蓁进退两难，心中直呼倒霉。

    沈蔻则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心安理?得。

    她又没?仗势欺人过，怕什么？

    仿佛是很漫长的几步，又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沈蔻走到了杨蓁的跟前。

    今日的宴席虽非朝参、辞见的场合，却是开春后头一场盛宴，宴席之初皇亲公贵齐聚，也曾排演礼乐，只是江彻我行我素，躲在?阮昭仪身边没?去露面罢了。沈蔻却没?敢马虎，入宫时规规矩矩穿了钿钗礼衣，双佩九钿，华衣丽饰，因着容色昳丽出众，在?春光里格外?耀目。

    众女原 就隐约听说了些穆王妃的传闻，瞧着她这身打?扮，焉能猜不出身份？且江彻名震朝堂，他的王妃，等闲谁敢招惹？

    叮当环佩中，陆续拜见行礼。

    到最后，只剩杨蓁独自杵在?那里，腿上腰间?像是别了铁棍似的，怎么都?弯不下去。

    沈蔻饶有兴致的觑着对?方。

    当日玉镜湖畔碰见的时候，杨蓁被侯府仆妇们簇拥着，跟今日被贵女们众星捧月的架势差不多，一上来 就趾高气昂，言辞嚣张，仿佛她是只蚂蚁，伸伸手指便可捻死。今日再碰见，侯府千金众星捧月的架势没?变，彼此的身份却已殊异。

    那把皇权赋予的利刃，悄无声息握在?了她的手里。

    沈蔻扫了眼行礼的众位贵女，没?出声。

    无需半分提点，众女的目光都?或明或暗的投向了杨蓁——毕竟她们拘着礼，皆因杨蓁傻愣愣杵着，但凡这位千金能懂事?些，便可免礼走开皆大欢喜。都?是自幼金尊玉贵娇养着的人，谁肯多吃半点苦头？

    有性子稍微焦躁些的， 就伸手去拽杨蓁的衣裙，提醒她别傻站着。旁人纵不言语，心里难免怪怨杨蓁没?眼色，这会儿还妄想拿鸡蛋碰石头，连累她们都?不得安生，还要被别处的人好奇打?量。

    种种目光，如簇簇火苗点

    <h3 id="chaptername" class="chaptername">46、番外（1）                    (4/5)

    在?杨蓁的身上。

    杨蓁瞧着沈蔻好整以暇的模样，气得咬牙。

    但她没?有旁的选择。

    掌心里不知何时捏出了潮热的汗，在?身后韩家姑娘再一次种种扯她的裙角时，杨蓁憋屈又不甘的抬脚后踢了下，而后屈身行礼，“民女拜见穆王妃。”声音低如蚊讷，素来骄横的那张脸，也因那无数暗里打?量的视线而涨红。

    沈蔻摆出和?善的笑，“免礼。”

    说罢， 就着贵女们行礼时让出的小道，施施然超前走去。

    宫苑甬道上，除了行礼拜见，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但又似有暗潮涌过，挑动许多人暗里看戏的兴奋。事?情口口相传，哪怕没?人敢随意议论靖昌候府的掌上明珠，谈笑之间?，亦将当日杨蓁在?襄平侯府挑衅彼时并不起眼的穆王妃，如今当众行礼，屈辱不甘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这于?那些曾受过杨蓁欺压的人而言，实如久旱甘霖，免不了凑起来暗里议论。

    譬如魏令华身边的这群。

    作者有话要说：护妻狗即将上线~

    番外是隔日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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