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世见到顾铭的时候，他西装革履，泰然自若的坐在审讯室里，面前放了一杯水，面无波澜。
这姿态，倒是半点都不害怕。
也半点，不像个犯人该有的样子。
天色已经很晚了，正巧值夜班要下班就被叫到了这里，以为会是什么事情，结果和自己预想的失措半点都不搭边，景世有了火气。
他问顾铭：“怎么不让阮管家来接你？”
他不知道，阮哲已经“失宠”了。
“没必要。”顾铭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况且，让你来处理，更方便。”
这倒是，帝都的顾三爷跑到了市虽不是什么秘密，可也得低调一些，到底是生意人，形象还是重要的。
可景家就不一样了，景家这一辈，除了景世，全部子承父业，当了官，是有根基的大家族，家里头头关系，在a市是绝对的土皇帝。
“人被带到了医院，报告显示，多处软骨织损伤，神志不清，说话语言混乱。医院已经诊断出来了，是精神紊乱症。”说到这处，他顿了顿，看向顾铭的眼神挺认真的：“虽说是他先动手，可现在到底是法治社会，林清也就算了，他根本就伤不了你，三爷你又何必下死手。”
人是送到了他们第三医院治疗的。
来的时候，一张脸血肉模糊不说，就是鼻梁都断了，一双手耷拉着，垂在身体两边，一点力气都没有，腹部淤血，肋骨也断了，表面上看上去就挺触目惊心的，何况拍出来的各种片子，看着就揪心，这得是什么杀父之仇。
顾铭没说话。
末了，景世没忍住，继续道：“该打点的我都已经替你打点好了，医院那方面会有专门的律师过去处理，只要赔偿他们满意的资金数额，事情就不会闹得很大。警局这边我也用我爸的名义出面解决了，至于你公寓里基本都是高档住户，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我派人去给了他们封口费，你放心吧。”
顾铭点头，表示了解。
景世等着，半天，他发现，这就没了。
没然后了?
他刚做了一台手术，正休息，顾铭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连白大褂都没换，打电话吩咐手底下的人解决这件事情，他则是直接开车跑到了警局。
末了，非但没有听见一句“爸爸”，就连最基本的感谢都没有?
“……”
景·喜塔腊·世有了小情绪。
“顾铭，我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身体。”景世言归正传，“我怀疑，你的暴躁症加重了。”
顾铭有病，暴躁症，这不是秘密。
在严重点说，牵扯到了神经，和躺在医院里那个精神分裂症的男人没什么不一样，或者说，顾铭发病的时候，比这还严重。
顾铭这病，从小就有了，景世认识他的那天，亲眼瞧见他异能不稳，撕碎了比他大十多岁的保镖的胳膊，没人能控制住他，最后，还是顾铭的叔叔，把他敲晕了，带回屋子里。
这些年，顾铭的病时好时坏，吴颜对他进行了不少的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才堪堪把病压了下去。
景世以为，上几次看见的在林清身边的顾铭，是痊愈了的顾铭。
可现在，他不得不推翻自己的想法。
“他有罪，但是罪不至死，顾铭，你说实话，如果不是警察去了，你是不是要打死他?”
顾铭摇头。
“那你还把人打到剩一口气?”
“清清不喜欢我杀人。”他抬头，幽深的眸子轻飘飘的看了景世一眼，然后移开，“但该给的教训，一定要给。”
所以，说白了，就是你背着林清，给人打了个半死不活。
景世觉得顾铭是个神逻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叫活着。
“这里到底不是帝都，你要是真做出了出格的事情，就不是我一个人能不能保得住你的问题了。”他谆谆善诱：“况且，依我看林小姐，就不希望你下这么重的手伤人。”
顾铭淡淡看了他一眼，“她不会知道。”
她走的时候，他才又下了死手，她没瞧见，只是录了口供，这件事情，和她无关。
景世怔住，为他话里的阴沉。
这话，是冲着他说的。
顾铭的病，严重了，景世看得出来，他所有的柔顺和狂躁都来自林清。
不知是好是坏。
林清能牵制住顾铭，可如果，林清出了什么事情，顾铭又会如何？
按照顾家那种复杂的情况……
景世打了个颤。
他规劝道：“这次回帝都，去找吴颜吧。”
顾铭没说话，绷着唇。
“你知道，你的病，只有她能治疗。”
顾铭动了动身子，不理会他，抬腿，打算离开。
很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病。
亦或者是，曾经觉得自己有病，但是现在，觉得自己很正常。
景世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刚出了会客室的门，不知道想起什么，决定坦白：“我在警局外面看见林清了。”
他觉得，她会等着顾铭。
顾铭立刻停住了脚步，神情不是很友好，带着几分阴翳：“你说了?”
“……”
这反应，他就说了，也不敢承认啊。
想了想，景世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她刚刚做了笔录，从警局里出来，精神状态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
顾铭站在门边，身后的光很暗，他只站着，头半垂着，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态。
良久，他抬头，眸子里带着几分沉沉雾气，“这事，别让她知道。”
顾铭身边的人不多，懂他的也少，偏偏景世算得上一个，是以，在看见林清之后，他也只是隐晦的交代了顾铭的现状，关于那个被放在支架上带到医院里抢救的男人，景世始终未发一言，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顾铭是个什么样的人景世很清楚，冷血到了极致，表面上看上去温润如玉，骨子里却是深切的疏离。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把他从鬼门关里带了出来。
在他父亲都给他立了衣冠冢的时候，只有顾铭一个人，冒着枪林弹雨，给他从吃人窟里拉了出来。
这算是景世所有不幸中的万幸，到底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想法。
可，就甘愿为顾铭臣服。
这很奇怪。
大概就像是，在所有人都觉得顾铭是个疯子的同时，他被这个疯子拼了半条命救回来，所有的情感，都变得和常人不同。
景世想，
这个世界虚假而冷漠。
唯独被世界遗弃的人光明且无畏。
他点头，郑重其事的许诺：“我清楚了。”
景世第一次看见顾铭为了一个女人失去理智，这种感觉很新奇。
更新奇的是，顾铭曾经来医院找过他。
他还记得，高傲而清冷的男人，文质彬彬的站在那处，半垂着眼，睫毛很长，扑闪着，连带着声音都没有往日那般的绝对。
他问：“景世，人的梦境可解吗？”
梦境可解。
这几个词，在景世看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人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特殊的人身上，会受到磁力的干扰，而对于过去或者是将来会发生的某些事情产生一定的预知感。
不过，景世不信这一说。
装神弄鬼的东西，偏偏要裹上科学的糖衣，看上去不是很可笑吗？
景世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随后，他看见原本该转身就走的男人没了以往的做派，神态带着几分认真。
“帮我去找个医生。”顾铭说。
然后，他被他眼底的深沉震慑住。
两个人是一起去到了心理医生那里，他听见顾铭的梦境，看见顾铭的焦躁。
还有，他在林清面前的伪装。
文质彬彬不过是披在狼身上的羊皮，顾家人的骨子里，流的可都是兽血。
杀伐决断，一步三算，景世认为，这才是顾铭。
不过，现在他的认为被推翻了。
“你怎么来的，我送你?”出了警察局，景世看了一圈，没有看见林清，坐到了车上，这才询问顾铭。
“不必。”他拒绝，扭头，随后离开。
“……”
又是这副样子!
景·喜塔腊·世大放厥词：“艹，顾铭，老子再管你老子就是狗!”
这是景公子成了医生之后，为数不多的暴粗口的时候。
顾铭走了，没什么留恋。
景世开车，踩着油门，车刚刚开出去，就听见手机震动响了起来。
语音提示，支付宝到账五千万。
“……”
景·喜塔腊·世震惊了，赶紧靠着路边停车，把手机打开，确定了自己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
身为一个勤勤恳恳恪守本分的主刀医生，景世表示，他就是接一百场手术，都不及顾铭这一单生意划算。
他特淡定的把支付宝里顾铭的备注改成了“金主爸爸”，随后想要微信打字发消息过去，在联系人的对话框找了一圈，没有看见顾铭。
直接是被删了好友。
不过手里有了钱，景·喜塔腊·世就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了，翻到了支付宝转账的页面，发消息：“以后有事您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