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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未婚夫

    冯公馆电话?徐婉连忙下去接, 是冯太太亲自打过来的,“徐婉, 后天下午秦太太和王太太说要到我家来打牌, 三缺一, 你有空吗?”

    徐婉知道冯太太会叫她打牌, 没想到这么快。之前那天在张公馆, 还是因为有徐婉在,冯太太才扭亏为盈,自然高兴牌桌上有她。

    正好刘妈也在, 徐婉便当着她的面痛快答应了, 笑道:“我有空,您叫我过去我还能没空吗?”徐婉也知道,冯太太之所以叫她,除了她让她赢钱有点交情外,还因为上回也是她们四个人。

    人总是会趋于习惯的, 这回她若是没去,叫了别的太太过去。下一回说不定真的不记得她了。

    徐婉正想找个机会去外头看看,她那天剪了许多的招聘启事,她没有实地里去问问,总觉得不大安心。再者说, 冯太太、秦太太是这些夫人里出了名的牌瘾大, 她日后去冯公馆的次数多了,也有更多的机会能到外面去。

    徐婉又特意拉着冯太太寒暄了半晌,讲了好一会话才放下电话。这话是说给刘妈听的, 孟钦和不在,洋楼里派车自然得经过刘妈。虽然刘妈最近客气了很多,但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外室,算不得什么正经女主人。

    但冯太太确实正儿八经的师长太太,那边这么热络地邀请,刘妈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

    之后的一个月,孟钦和都没有再回来,倒是冯公馆那边总叫她过去打牌,只是一场麻将打完都到了夜深,徐婉除了偶尔赢些钱,也做不了什么。

    直到有一次,打牌打到一半,秦公馆突然打电话过来,佣人说秦太太的女儿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跌破了一块皮,正哭着喊着要妈妈。

    徐婉以为秦太太会心疼孩子,哪知道秦太太更喜欢打牌,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让佣人去叫家庭医生照看就好了。

    哪知不一会儿,秦师长亲自打电活过来,劈头盖脑一顿骂,隔着听筒徐婉都听见了,大概是说秦太太打牌打疯了,连孩子都不要了。秦太太没办法,牌打到一半便赶急赶忙回去了。

    秦太太一走,冯太太原本还想着再叫一位太太过来救场,只是这临时叫人哪有这么容易,冯太太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找着人。

    徐婉倒觉得这时一个机会,便托词又是先走了。她不用冯太太送她,走到路口直接拦了辆黄包车,按照她上次在报上看到的地址,去了一家百货公司。

    徐婉一过去,那边百货公司的经理见徐婉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原以为有大生意做,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

    一听徐婉是来找工作的,那经理愣住了,过了一会失笑道:“您到我这来做什么?我们这工资很低的。”。

    也不是他这里不要女员工,可是像徐婉这样装扮的阔太太、阔小姐没有人来做这种工作的,在上流社会,这其实不算是一件体面的工作。毕竟,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几块钱,一年下来可能都买不起徐婉身上的一件首饰、一身衣服。

    徐婉也察觉到是自己的衣着出了问题,硬着头皮跟经理磨了一会,只得撒谎道:“我跟家里人闹翻了,想出来自己找份工作。”

    “是这样。”那经理将信将疑地看了徐婉一眼,才略微松口道:“我们这可是需要初中以上的文凭,小姐您有吗?”

    好在徐婉做了准备,说:“我是家里请人教的,没有拿到毕业证,但是字我都认得,您如果不信,可以考一考我。”

    虽然确实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姐是请的家庭教师,但一般是接受最初的教育,等长大了还是会去女子高中上学,甚至是出国留学,像徐婉这样只接受了一个开头便没有下落的还是少见。

    吴经理摇了摇头,笑着拒绝:“小姐,这还是不行,我们公司有规定,我也不能擅自主张。”他说着又打量了一眼徐婉,“小姐,你是哪家的?你一个人出来也有些危险,我还是派车送您回去吧。”毕竟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富家小姐并不是件好事,若是哪天她的家人闹过来了,他哪里担待得起,送回家去反而卖了个人情。

    一听这经理要送她回家,徐婉连忙谢绝了。

    徐婉之后又去了几家正在招聘的公司,可结果都差不多,他们并不愿意在学历上通融,反而见她这样打扮的人出来找工作,对她的家庭背景产生了兴趣。

    最可怕的是最后那家邮递公司,徐婉刚走进去,竟发现那里的经理是凯乐舞厅的常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徐婉忽然意识到,坤州城就这么大,哪里都会有熟人,就算找到了工作也会被人认出来,无论是孟二少曾今的外室,还是凯乐舞厅曾经的舞女,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想抹掉所有的过去在坤城从头再来,实在是太难了,或许她应该换一个环境。

    徐婉有些失落,一个人往前走着,那家邮递公司就在老城边上,怪不得徐婉觉得路熟,走着走着竟到了以前租住的地方。

    房子已经退掉了,她只站在巷口看了看,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然而,她突然看见了徐子仁,他就站在楼梯上背对着她,不一会儿,只看到六子也进去了。

    明明房子都退了,徐子仁怎么还住在这,徐婉有些奇怪。

    他的钱已经用去租公寓了,本来就只租了一个月,临时要退房东想必不会愿意全退给他。何况这里是两间房,他那点钱租这里并不划算。难道是他缠上了张大娘他们一家?她给了钱给张大娘,徐子仁会不会找她们要钱?他逼急了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钱是她的,徐婉不能让徐子仁胡来,徐婉决定去看看。

    走近弄堂里,她们原来租住的那间房门果真紧紧锁着,从隔壁房间传来徐子仁的说话声。徐婉走过去一看,徐子仁当真和张大娘围坐在一起吃饭。

    徐子仁最先看到徐婉,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横了一眼,转过身不去看她。

    张大娘见徐婉来了,十分惊喜,客客气气地降序玩迎进门,“徐小姐,你来了!”她从前叫她太太,如今叫她徐小姐,想必徐子仁什么事都跟张大娘说了。

    徐婉了解弟弟的为人,如今她什么钱都不给徐子仁,想必在徐子仁口中,她现在就是一个只要钱六亲不认的舞女。

    张大娘家境本就不好,见徐子仁赖在这里,徐婉不太过意得去,对张大娘道:“我给您的钱是给您丈夫治病的,有人若是打得名头白吃白喝,您就赶他出去!”

    “徐婉!”徐子仁回过头,吼了徐婉一声。

    徐婉也不怕他,直截了当跟他说:“我说的就是你!”他从前要她养也就罢了,还赖上了别人!

    徐子仁红着眼十分激动。见他们两姐弟争执,张大娘连忙拉过徐子仁,然后过来劝徐婉,“没有没有,小徐没有白住,他给了我们钱的。”

    徐子仁从学校退学后,的确先赖在张大娘家白吃白喝了一段时间,可张大娘家条件实在差,省着把多的几口粥都给了徐子仁,也不够他吃。人家这样无亲无故帮他,徐子仁也不好意思了,反正也没事可做,干脆跟着张大娘的儿子六子一起去皮鞋厂打工。

    徐子仁以前就喜欢皮鞋,现在阴差阳错去了皮鞋厂当工人,倒也是天意。徐子仁虽然手脚不利索,但也能混一口饭吃,前些天还带了一笔钱回来,听说是朋友给的。

    张大娘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对徐婉道:“上回听你弟弟说起,他们皮鞋厂从金城来了位工程师,好像还是你们的熟人。”张大娘想了好久,却把名字忘了。

    熟人?他们的熟人都在安州,安州里坤州几百里远,何况又是工程师,会是谁呢?徐婉实在想不到。

    她没办法,只好去问徐子仁:“告诉我,是谁?”

    徐子仁仍旧吃饭,他往嘴里扒了两根白菜,冷笑着不答话。

    “是谁?”徐婉又问了一遍,“你不说也行,我去问六子。”

    徐子仁这才将碗筷放下,对徐婉道:“姐,徐婉,就算你现在知道也晚了!”他看着徐婉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是润生哥!胡润生!你的未婚夫,要不是润生哥给了我五十块钱,我们这都开不起锅了。”

    当初她差一点点就嫁给了胡润生,若不是那场战乱,相比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胡润生不仅踏实肯干,还是个上进的人,当初订婚的时候就已经考上大学,没想到现在还成了工程师。

    上一辈子,自从徐婉离开安州后再也没有见过胡润生,没想到这一辈子竟这样阴差阳错地遇上了。

    可徐子仁说的没错,确实是晚了。她当过舞女,还成了孟钦和的外室。这样的一个女人,还会有谁会娶。

    徐子仁见徐婉沉默,也收起了方才的恶意,说:“润生哥问我你在哪,我当时说的不知道,说和走散了,他说他一直在找你,不过现在回金城了。”

    “他现在在哪?”

    徐子仁摇了下头,“他已经回金城了。”

    徐婉离开老城区已是傍晚,徐婉在路边喊了个黄包车送她洋楼。她以前也起过逃跑的念头,可转念一想,整个南三省都是孟家的,她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到哪里去。

    何况她知道,孟钦和心里另有他人,而且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自从她上次和他挑明态度之后,他在举止上也和她拉开了距离,这一个月来也没有回去过了。

    再说,她的父母都是冯局长派人重新安葬的,孟钦和讲理,冯局长不一定讲,若是生了气,派人掘祖坟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徐婉一路上都在想胡润生的事情,她前世到死都没有再见过他,如今隔着一辈子去回忆,总觉得有些遥远了。

    她和他差点订婚是两年前的事情,那一年,淮军和南面的滇系为了争夺地盘而开战,连着打了两个月。那个时候胡润生在外读书,刚刚考上大学,徐婉原本想等着他回来订婚。然而在胡润生回来之前,战火就已经烧到了坤州,徐婉和胡润生两家人不得不逃难。

    谁知这一逃就是永远的背井离乡和接二连三的阴阳两隔。

    这么些年都没有见过了,虽然从前的记忆都快模糊。可徐婉似乎还有些印象,胡润生比她大五岁,不太爱说话。

    因为徐家和胡家两家走得近,小时候每一次徐婉被娘带着去胡家玩,胡家隔壁的罗大婶都会一边洗菜一边跟胡润生开玩笑,“润生啊,你岳母娘又带着你小媳妇过来玩了。”

    那时候徐婉还很小,胡润生却已经有了少年的懵懂,许是当着徐婉的面被这样调侃还会发脾气,“罗婶,你别乱说。”说完就生着气走开了。

    徐婉还不是很懂事,见胡润生生气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她,等娘进了胡家的屋子,徐婉低着头走到胡润生面前,“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我以后不来了。”说完,她就走了。

    刚才还在生着闷气的少年着急了,忙去留她,“你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是见她满脸委屈的样子,他还从屋子里给她拿了一颗麦芽糖来,“给你……”过了他一会儿,他又说:“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个时候糖很贵,徐婉虽然喜欢吃糖,可家里不常有,有也是被娘给了弟弟,所以徐婉一直记得那颗糖。

    徐婉最后一次见胡润生,是四年前,他去省城考大学的时候,徐婉他们村里难得出一个高中生,还要考大学,胡家自然很重视,行李准备了很多,徐婉一家也帮着去送他。

    那一年,胡润生已经十九岁,徐婉也已经十四了,出落成了娉婷的少女。临别之时,又有人开她和胡润生的玩笑,胡润生看了一眼她,没有再和小时候一样发脾气,只是红着脸对徐婉道:“小婉,你别听他们乱说。”

    回去的路上,徐婉问他爹爹她将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润生哥哥。

    爹爹说胡润生这个人上进又踏实,胡家又知根知底,胡伯伯胡伯母都是厚道人,以后徐婉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他只想让女儿过踏实的日子。

    徐婉“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嫁人是怎样,爹爹说好便是好的。

    一晃四年就过去了,胡润生已经二十三岁,大学也已经毕业了。从徐子仁的口气里,他应该过得还不错,想必已经结婚生子了。

    一路上徐婉都有些恍惚,以至于车夫已经将她拉到了洋楼她都没有察觉。

    徐婉回过神来,连忙给了车夫钱。然而她刚往洋楼这边走了几步,才注意到花园那边停了好几辆汽车,汽车旁还站了一个穿戎装的人,正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