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悠悠叹了一口气，“有了同住的老先生对比，我对那时候的日子竟然产生了一丝安慰。即使我的儿女不听我们的话，像变了个人一样，但他们总归还在我身边。出落的又是那样的出众。”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儿女而活吗？渐渐的，我和夫人习惯了在孤儿院的日子。穿破衣烂衫，吃粗茶淡饭，每到冬天，不到五点起来扫厕所扫院子。寒风把我妻子的脸吹的粗糙，也让她的手起了又红又肿的冻疮。”

    老乞丐眼睛红红的，含着泪说：“我夫人是当地举人的女儿，大家闺秀！我一介商人能娶到她，是祖宗积了大德。迎她过门的时候我就跟我岳父发过誓，我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吃一点苦头。”

    “结果因为这两个孽障，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一年四季，连个擦手的脂膏都买不起，挽头发用的是碎布条，月事带……用的是砸软的稻草。以往她连棉布都嫌硬的！”

    老乞丐擦了一把泪，也许是终于意识到听他说话的是个小姑娘，他讪讪的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地说：“嗨，你一个小姑娘，我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你不会嫌老头子说的烦吧。 ”

    “不会不会。”穆迟迟连连摆手，“我最喜欢听老人讲话了。”

    老乞丐看着她青春美丽的脸，又叹了一口气。

    “我的妻子，刚成婚时也跟你一样漂亮。可惜啊，后来十根手指头都冻的变形，脸颊，鼻尖，耳朵……见风的地方都生了冻疮。你们现在不愁煤炭取暖，家家户户有暖气，那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小姑娘，你有本事啊。”

    他知道平城如今的面目少不了穆迟迟功劳，语气很是敬佩。

    穆迟迟低头笑笑，示意不值一提。

    老乞丐就继续说：“我们那时候一月只有两元工钱，虽说包吃住，可孩子们不花钱？买冬天衣服不花钱？”

    “我和孩子他娘从夏天到冬天，积攒了好几个月的工钱，才给两个孩子，一个人做成一身棉袄。剩下的钱只够买一点点棉花和布，我夫人就用剩下的棉花和一丁点稻草，给我做了一个又大又厚的长棉袄。她自己呢……”

    老乞丐又流出眼泪。

    “她没有给自己留棉花，就用稻草把单衣塞得鼓鼓囊囊的。那时候我真是混帐，一心只想把儿子教导成才，继承我的家业，其实那时候我哪还有什么家业，就是放不下自己的面子！ ”

    老乞丐啪一声，扇了自己一巴掌，满眼都是痛恨。

    “家破人亡之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想，想着从前我和夫人一同生活的时候。贫贱夫妻百事哀啊！穷日子过久了，我变得斤斤计较面目全非。一次棉衣不小心破了一角，露出里面的稻草。我像抓了她的奸一样，凶狠的骂她，骂声整个孤儿院都听的到。”

    “我说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儿女不孝，妻子不贤。我却忽略了她穿着絮稻草的单衣，跟在我身后扫院子的时候，冻的瑟瑟发抖。怪不得身上生了那么多冻疮！我还嫌她娇气，我真不是人！”

    老乞丐啪啪啪打了自己三巴掌，悔恨痛苦排遣不了，更痛苦了。

    穆迟迟没有阻止，心说有这样贤惠的妻子你还这样对她，打几巴掌都不亏，活该！

    老乞丐混社会这么多年，岂能看不出她平静面庞下的嘲讽，穆迟迟也不屑于掩饰。

    他嘴一歪，嚎哭出声。

    “我难受，不说出来我难受，我对不起凤兰啊，小姑娘，你再骂我几句吧！我心里难受哇！凤兰，我对不起你！”

    穆迟迟抬手拿过花瓶里的花，一朵一朵扯着玩，嘴角是嘲讽的笑。

    现在知道晚，以前干什么去了。男人都是一个德性，真应该让霍廷之也来听听。

    这不就是……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吗？

    老乞丐见没人搭理，自己也觉得尴尬好，哭了一阵子之后就收了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眼泪，哀叹一声说：“我也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买不起冻疮膏，面子上过不去。就嫌弃她没事儿生出这么多病来。可她长那么多冻疮，整天又痒又疼，活都干不了。一是耽误生计，二是……我有些心疼。就千方百计寻找治冻疮的秘方。”

    “没别的，秘方便宜。地里随便抓一把野草，就是秘方的材料了。我记得那时候我试过用辣椒枝儿熬水，用练子熬水，还有什么鸽子粪，青麦苗熬水洗手，一点用处都没有。”

    “一直到夏天，天气暖和，她的冻疮才算好。可是到了秋天，冻疮又复发了。可以说一年四季饱受折磨。可她就是用这双痒的钻心的手，一年四季给我们做衣服，赚钱，为给孩子买东西精打细算，还要穿着稻草单衣做家务，那时候我们连热水都用不起！”

    穆迟迟现在对这个老乞丐有意见了，“稻草衣裳和棉衣是什么样你不清楚？还能连续这么多年发现不了？你夫人没冻死，是他们家祖上积德！”

    “我也后悔的很啊！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可我还要给我一家人报仇！”

    老乞丐眼中射出火热的仇恨的光芒，像是一摊岩浆，不耀眼，却能让人尸骨无存。

    他缓缓说：“日子就这样慢慢过下去，再过两年，我孩子都长大了，是大姑娘，大小伙子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听说是孤儿院成立五周年，孤儿院的老板现身，给表现好的孩子发奖金。”

    “我儿子和女儿表现的都很好，他们接过老板手里钱的时候，激动到发抖，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我从没有见过他们那么崇敬一个人。”

    穆迟迟发出疑问：“那个人是三井？”

    “对！那个畜生就是三井！”老乞丐咬牙切齿，眼中锐利的光芒能把人刺的遍体鳞伤。

    “那个畜生！！”他抑制不住心中怒火，视线转向关押三井牢房的位置，脚向那个方向转，像是下一刻就要动身把人大卸八块。

    “我儿子和女儿，自从见了三井，就像着了魔一样，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我们一有不同意见，他们就大吵大闹。要知道过了这么些年，我们和孩子的关系已经变好了啊，和他们没丢失前一样。”

    “可是为了三井，他们能对着他们娘摔筷子摔碗，把我们好不容易置办起来的小家，砸了个粉碎。”

    老乞丐把手深深埋在掌心，从嘴里吐出含糊的一句话。

    “但这和他们之后做的事比，只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