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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乘一骑

    夏末的清早,湖边垂柳依依,空气里裹挟着淡淡的泥土草香。楚山明从影壁后拐出来,嗔怪地看了眼自己的嫡亲妹子。

    男人径自走到福桃儿身边,挡住了全部的阳光。他昨天连夜去了趟城南,见了荷晚,那姑娘也是真心喜欢自己,大半个月了,也丝毫没有任何怀疑的。

    “倒是没想着你会作了五弟的屋里人。”楚山明若是和颜悦色起来,那嗓音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奴婢不过是个下人。”福桃儿半退了步,不太习惯他语气中的亲和。

    楚山明却淡淡一笑,“说不得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妹妹何必自谦。”

    这话说的,带了两层含义。也不知是在说通房往后的路,还是在暗示对容姐姐的志在必得。哪一种,福桃儿都不敢苟同。

    一旁的楚玉音不高兴了,她抢在两人当中,先是嘟着嘴让大哥看自己的鞋面。又反手推了把福桃儿,恶语道:“我不管,今儿得好好罚了她,否则我可不依。”

    “小姑娘家家,说话轻着些。”楚山明反倒拿出块绢帕,递给了福桃儿,“你也把人家翻了一身的。”

    福桃儿自是摇着头不愿去接,却被他塞进了手里。

    “这样吧,叫底下人拿了花样,叫小桃妹妹这两日再绣一面与你。”

    这样她便暂时没有空闲出府去了吧,说完话,也不理福桃儿推拒自己绣工不好,他也就带着亲妹自行离去了。

    走之前,楚玉音不明所以,还帮腔着叫了句:“哼,就饶你这回,三日后,本小姐就要看到新鞋。”

    待他们走后,福桃儿立在原地,犹豫着还是朝管事房去了。才出了湖边,就有个婆子过来拦了她,竟是大公子示下的,说便是去了,庄大嫂子也是不会给假的。

    “大公子说了,姑娘才楚府,还是先熟悉府里,若出去惹了乱子,他也是交代不过去。”

    言语里千回百转的,又像是关心,细听也是威胁。

    福桃儿只得揪着一颗心,沿着原路先回了漠远斋。

    往后两日,内院里来了个新的先生,听闻年轻时候曾教出了三位进士,这几日来楚府作客,凭了几层关系,才勉强将人请了回来。

    是故内院里尝尝通宵达旦,楚山浔连着几日作策论,想多教老先生指教。

    而四小姐院里的闵婆子则每日都要循例来趟,说是找婆子们有事,却是来监工查看福桃儿的活计。

    福桃儿虽说什么都会点,却哪里能绣这样双面的百鸟图。再加上心绪烦乱,连着坏了两张鞋面,绣出来的针脚懂行的一看便知。

    也是鹊影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拿了替她来绣。可闵婆子来的时候,却总要戳着说两回话。福桃儿便不得不拿起针线,仿着鹊影的手法,也绣上两针。

    就这样到的老先生终于是走了,在闵婆子来查看过后。福桃儿只好硬着头皮朝内院里去,如今也只有楚山浔能带她出去一趟的了。

    内院主屋里,楚山浔累了数日,正酣睡不动。她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戌时,天都有些黑了,才终于是等着他醒转过来。

    原以为贸然来问,会被楚山浔责骂。谁知他伸了个懒腰,见了外间的福桃儿,便兴致满满地主动开口道:“走,闷了这许多日,带本公子去瞧瞧你那貌美的姐姐。”

    “现下就去?”福桃儿看他动作,小心又诧异地试探了句。

    少年抖开衣衫利落地换了马靴,心情颇好地点点头:“去叫双瑞牵马。”

    漠远斋离府内的西北侧门最近,小厮双瑞听说主子要带个丫头出去,赶忙便套了马鞍子侯在了那里。

    “爷,您这么晚,还回来吗?”双瑞瞥了眼通房打扮的胖丫头,兀自心下疑惑。

    “去去就回,你就别跟了。”

    楚山浔也没用人扶,右脚踩上马镫,双手轻巧地一使力,人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他回头瞧了眼还在地上呆站着的福桃儿,疑惑催促:“怎的还不上来,快着点。”

    平城本是历代王朝北门,百年来多经攻防大战,是以城中百姓尚武,不分男女老幼,几乎都会骑马。楚山浔生于斯长于斯,压根没想过江南女儿甚至还有那缠足,不良于行的。

    当然福桃儿没有缠足,她被福家捡回的时候就已经三岁了,等福大娘想要缠时,只痛的哇哇大哭,每次都被老爹险险拦下。

    可是她自然也是不会骑马的,马镫马鞍都从来没摸过一下。

    “就来了。”怕小公子等急了要反悔,福桃儿学着旁人的样子,一脚跨进了马鞍。

    她哪里知道,这骑马多有门道,没有悟性的人,多要月余才得熟练自如。这从来没摸过马鞍的,贸然硬骑,是怎样的危险。

    见楚山浔已经夹了马身朝前踱步,福桃儿不敢耽搁,一鼓作气得竟也就翻上马去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从缓慢踱步,到小跑起来。

    那马儿愈跑愈快,福桃儿只觉无处施力,上身不稳。“啊……”骏马被她夹疼,突然发怒,如离弦之箭朝外奔去。

    看着后头的枣红马越了过去,楚山浔也被吓了一跳。

    一晃眼,两匹马便拉开了数丈的距离。女孩儿尖细的低呼声不断传到他耳边。

    不好!

    少年反应过来,立刻扬起鞭子狠抽上马臀,大喝一声,跟了上去。

    两日匹马终于并行,只有一臂之距。他试着拉了两次缰绳,却都差了那么点。

    眼看着骏马越跑越快,他不禁大喊:“快趴低些!”

    “别再夹马肚子了!”

    福桃儿骇得只顾抱紧了马脖子,其他的都没能听进耳朵里去。

    眼看着她就要朝马蹄下滑去。千钧一发之际,楚山浔再次打马跟上,只略一掂量,他突然踏马而起,用祁大年师父教过的,双腿借力,在空中化了个漂亮的弧度,“彭”得一下堪堪落在乱跑的马上。

    这一落下,并不稳妥还十分得凶险。到底才是十三岁的少年,楚山浔落在马鞍外,差点就滑了出去。

    没有任何施力之处,他下意识地一把抱住前面的胖丫头,胳膊一捞,才险险抓了缰绳。

    “别乱动!放松。”少年额间出了层薄汗,手握缰绳,几次三番的拖曳松缓,才勉强将骏马停在了一幢民居前。

    楚山浔长出口气,暗幸双瑞特地挑了匹矮种的母马,才没有酿成大祸。

    枣红马太小,不好乘载两人。停稳了马,他当先朝下一跳,脸色黑沉地盯着还在马上的人。

    “丝毫不会马术,你何不早说!下来!”

    胖丫头大口喘着气,显然也是受惊得厉害了。

    “主、主子恕、恕罪…”她试了两次,仍是有些够不着地,“我…奴婢…”

    还未说完,一只纤长好看的手伸了过来。

    “都戌正了,快点!”

    福桃儿一怔,也不敢忤逆了他。她伸过已经汗湿的胖手,虚浮着放在少年的薄掌上。

    那只手的主人一用力,便捏紧她的手,引着她踏在脚镫上。半空里,又有另一只手环在她并不纤弱的粗腰上,极是轻巧稳妥的将她放在了地上。

    “拖累主子了。”福桃儿从未同男子这般亲昵得接触,顿时红透了脸,细声细气地嗡了句。

    想来也是,楚山浔虽然骑术不错,可这样凌空换马,也还是十分危险的。但方才若是他不作为冒险,岂不要看着这丫头死在马蹄下。

    见她脸色透红,脚步虚浮,也是受惊不小。他当下摆摆手,也懒得再计较,只捏起薄唇,响亮得吹了声口哨。

    落在后头的那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便四蹄笃笃地寻了过来。

    少年上前拉住缰绳,颇温柔地抚了抚马首,轻声说了句什么,便朝福桃儿招手道:“乘云借你坐回。”

    福桃儿以为这马温顺,以为是要同自己换马,便依言走了过去。

    这马要高大许多,她险些连马凳都踩不着。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便又扶上她腰侧,将她稳稳地推了上去。

    等她坐定了,却没料想少年单手一拉马鞍,翻身而上,竟直接贴着她坐了。

    “那宅院在哪儿,你可还记得?”

    “就在南城门边不远。”福桃儿声若蚊蝇般地回了句。

    与他同乘一骑,夏日衣衫单薄,她的后背时不时随着马儿颠簸,贴上少年的胸腹。他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她背上。

    到底还是年前刚及笄的小姑娘,她又素来少与青年男子接触,这会儿只觉着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起来。

    而楚山浔却没什么,虽然少年懵懂,也知晓男女大防。可对于领着通房月钱的福桃儿,就算他不喜欢,也不必顾忌什么,左右名分上,也早晚都是他的人。

    况且他也见惯了各色美艳仆婢,对着个鹌鹑似的胖丫头,更是难生起什么绮念去。

    两个人就这么共乘一骑,从行人稀少的北城快马朝城南而去。城南多市集民居,道路也略略狭小蜿蜒起来。福桃儿被他圈在怀里,有二刻功夫才醒过神来。

    她不断给自个儿洗脑,告诉自己后头这人不过是赶车的大爷,卖水果的大娘,不过是好心送她来找容姐姐,才勉强放下羞怯,仔细回想起初入城时,走过的路线。

    就这么七拐八绕的,凭着她还算不错的认路能力,才终于找到了那处不显眼的雅致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