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王爷的佛系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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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4 章

    184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且不说穆子契的援军究竟什么时候到,就说这柳申烽到底能坚持多久也还是个未知数呢。

    但这种扰乱“军心”的话, 蒋清真自然不会说, 一切静观其变。

    柳申烽的实力比蒋清真想象中的更要厉害的多。

    区区百人, 在几万人的军队中间, 往来穿梭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几次差点都将察不耶罗斩于马下。

    察不耶罗心头怒火炽盛,不断的下令军队往上冲,对柳申烽的骑兵进行围追堵截……

    这一战, 从清晨指打到了中午。犬狄人多势众,柳申烽到底渐渐不支。虽然他手底下的骑兵一个个看上去仍旧骁勇万分,但其实, 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柳荫和蒋清真站在墙根底下, 多次差点被犬狄军的暗箭所射中, 幸好蒋清真身手了得拉着柳荫给躲开了。

    曹副将多次尝试营救二人,均告失败。

    冬日的艳阳照耀大地, 然而在金灿灿刺目的阳光中, 却充满了淋漓的鲜血, 尘烟弥漫中, 是不断倒下的人。这一幕幕, 仿佛人间炼狱。不论是柳申烽还是犬狄人,他们都杀红了眼,满心都是要将敌人斩于刀下的疯狂……

    随着地上的尸体越堆越多,柳申烽麾下的骑兵也越来越少。而犬狄军却有着源源不断的人往上冲, 他嘶吼着奋力抵抗,拼了命的厮杀,但最终还是被击落马背……

    在看见柳申烽跌落马背的那一刻,柳荫吓得大声嘶喊:“大哥……”

    犬狄军一下全部围了上来,柳申烽边打边退,蒋清真提剑迎上去接应,俩人边战边退,加上城墙之上曹副将派人用弓箭做掩护,才勉强退至墙根底下。

    所剩不多的几个骑兵还在那儿做奋力抵抗,柳申烽浑身是伤,脸上红色的血迹污浊一片,不停地喘息……柳荫扶着他,哽咽着道:“大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柳申烽看着柳荫,疲惫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傻丫头,你是我妹妹,保护你是大哥的责任,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柳荫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在这个惨烈的冬日里,柳荫的心头却如斯温暖,如同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哭着哭着,嘴角反倒露出一抹笑容。

    仅剩的几个骑兵很快便都丧命于犬狄军的屠刀之下,曹副将不能开城门,只能在城墙上不停的放箭以做掩护,刚经历一场大战的犬狄军无法继续攻城,停下来,不再靠近城墙,但察不耶罗却命令数百名弓箭手,满弓上弦,全部对准了墙根下的柳荫和柳申烽以及蒋清真三人……

    柳荫心道:看来今日真要命丧于此了……

    柳申烽托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宛如一座大山,挺身挡在了柳荫前面。

    察不耶罗面色铁青,挥手下令放箭。

    霎时间,数百只箭矢一齐朝他们这边飞来,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跟前,柳申烽和蒋清真不停地挥动手中的剑,格挡中那些乌压压密集的箭矢,柳荫只觉。耳边全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先是蒋清真,胸部中了一剑,吐血到底……柳荫叫着“清真”想要冲过去,但密集的箭矢啪嗒啪嗒往她身边落,直直地插、进地面,甚至城墙。

    再是柳申烽,身中数箭,竭力支撑到最后一刻,他拼进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猛然转过身,用身子死死地将柳荫护在身下,柳荫被他挡住,看不见前面的情形,然而箭矢在空中飞舞的咻咻声,以及利箭刺入皮肉的噗呲声,不停地在她的耳边盘旋,可以想象,此刻柳申烽的背后,该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模样……

    柳荫嗓音嘶哑地喊着:“大哥……”

    柳申烽已然无力回应她,口中不停地吐着鲜血,察不耶罗在他的心脏处,补上了最后一箭……柳申烽只觉心脏一阵尖锐的疼痛,接着五感顿失,耳边失去了所有声音,眼前一片模糊,一切都变得缓慢……

    柳荫不停地叫着“大哥……大哥……”

    但柳申烽只模模糊糊看见柳荫不断张合的嘴巴,甚至连柳荫的面容都开始渐渐模糊……

    在察不耶罗搭弓上箭准备再次朝他们射箭的时候,城门轰然打开,一支身穿暗红色甲胄的精锐骑兵冲了出来,铁蹄阵阵,喊杀声震天,领头的是一个头戴银白色金属面具的英伟男子。

    这一支骑兵部队刚出城门,犬狄军中就有人惊恐的喊道:“面具……是雍亲王……”

    一时间,犬狄军军心大乱,阵脚全无。被冲入战阵的大宣军杀的溃不成军。

    柳荫抱住柳申烽靠着城墙缓缓地往下滑,直至跪坐到地上,柳荫哭着喊他:“大哥,大哥你醒醒,我们的援军到了,子契他回来了,你醒醒啊……”

    在柳荫一声声泣血般的叫喊中,柳申烽终于幽幽地睁开了眼睛。柳荫见状一阵欣喜,但下一瞬,却看见柳申烽口中不断的涌出黑红色的血来,顿时一颗心又纠了起来,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三……三妹……”

    柳申烽费力的张开嘴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柳荫见他似乎是要跟自己说什么,便哭着道:“大哥,你想说什么?你告诉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柳申烽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断断续续说了一句:“三妹,你……以后……要……好好的……”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颤抖着给柳荫,柳荫连忙接过。待柳荫接过锦囊,柳申烽便再也支撑不住,手臂颓然滑落,头也缓缓地朝另一侧垂去。

    “大哥……”

    柳荫哭得声嘶力竭,紧紧地抱住柳申烽,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不停哭喊:“大哥,你醒醒啊,你不是说要回去曦儿武功的吗?曦儿还没见过他的大舅舅呢……大哥……”

    然而不论柳荫如何叫唤,柳申烽的双眸始终紧闭,再也不会睁开。

    柳荫的心也仿佛被利箭击中,疼痛到无以复加。大哥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关心她爱护她的大哥,为了保护她而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战已经结束,犬狄军大败,察不耶罗被生擒。然而柳荫悲痛欲绝,对于周遭事物浑然不觉。

    在柳荫的哭泣声中,那个头戴银白色面具的英伟男子缓缓靠近柳荫,到她跟前站住。泪眼朦胧中,柳荫恍惚看见一抹暗红色的甲胄一角,顺着衣角缓缓抬头往上看,直到看见那人脸上那个银白色的面具,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

    柳荫愣愣地看着她,心脏疼痛到麻木,脑海中一片茫然,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人,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时候,她原该扑向他,哭着诉说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和委屈,又或者埋怨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然而……面具之下的那一双眼睛,分明……是陌生的!

    深夜,皇宫。

    因盛京城偏于南方,冬季来的比北境要晚些,满地枯黄的落叶,在轻微的寒风中贴着地面扑簌翻飞。

    深宫萧瑟,冷月寂寥。

    皇帝寝宫福安殿内,灯火半明,时不时地从里头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内外宫人垂手侍立,两名御医刚刚退出去。当皇帝的咳嗽声停下时,空旷的大殿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种近乎于孤独的寂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空盘旋,蔓溢出殿门,通过黝黑而又深长的回廊传递到每一个角落,侵扰至每一个人的周遭,让人心里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

    内侍李全端着汤药走进殿内,伺候皇帝喝药,皇帝接过药碗,也不知是药实在太苦,还是近日事务繁多令其心烦,眉头蹙的十分厉害,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李全见皇帝放下药碗,忍不住劝道:“陛下,再喝两口吧。”

    皇帝摇了摇头,将碗递给李全,李全接过,递上巾帕,皇帝接过巾帕擦拭了一下嘴角,咳嗽似乎好一些了,靠在床沿缓了口气,忽而低声问李全:“对于薛猛幽州叛乱一事,你怎么看?”

    李全身子不由一怔,好半响才说道:“陛下,当年……先皇赐死燕王小世子,尸身是奴才收敛的,四岁的小娃娃,七窍流血,身子都僵硬了,不可能会活过来……”

    五岁的小娃娃……七窍流血……身子都僵硬了……

    皇帝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当年那个趴在他膝盖上软软糯糯叫舅舅的小娃娃,小眼睛眨巴眨巴,那模样,当真是玲珑玉雪,可爱的紧,眉宇间还有几分肖似他这个舅舅……可惜就那样去了……

    皇帝闭上眼睛,仰靠在床棂上。

    往事历历在目。

    身为中宫嫡子,他从一出生就处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心,这条路,披荆斩棘,往前走,鲜血淋漓,往后退,万劫不复……

    这么些年,任何事情,对的,错的,光明的,阴暗的,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唯有薛猛……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李全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寝殿里头静悄悄地。

    过了一会儿,有小太监传,韩王妃求见。

    李全看向卧床上的皇帝,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幽幽地道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柳神珠端了一碗安神茶走进殿内,道:“父皇,臣媳听闻您近日来睡不安稳,特地让御药房配了一味安神茶,希望您能够睡地好些,养足精神,早日康复。”

    李全上前,伸手去接茶盘,道:“韩王妃娘娘,交给老奴吧。”

    但柳神珠却是往后退了一步,道:“李公公,韩王忙于政务,为父皇分忧,无暇照顾父皇,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我这个做韩王妃的,帮不了其他,也只能帮着照顾照顾父皇了,您就让我亲自伺候父皇喝了这安神茶吧。”

    李全犹豫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皇帝,见他并无推拒之意,自己也不好再阻拦,只好退到一边,给柳神珠让了路。

    柳神珠走到皇帝榻边,奉上安神茶汤,亲自喂到皇帝口中。

    皇帝喝了两口,那安神茶清凉润喉,喝了很是舒服,眉宇间似是舒展了许多。

    李全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得赞道:“陛下病的这些日子,多亏有韩王妃陪伴在侧,亲自照顾,当真是孝心可嘉”

    “公公谬赞,这本是身为人媳的本分。”

    柳神珠温婉柔和地说道。

    “好一个‘身为臣媳的本分’”。

    殿门外忽然想起一个略显高亢的女声,寻声望去,只见一袭青色道袍手拿拂尘的福寿大长公主,踏着夜色缓缓步入殿内,望着殿中诸人,似笑非笑。

    李全和柳神珠一时都愣住了,过了片刻,李全率先反应过来,上前躬身笑道:“大长公主,您未经传召,深夜闯入福安殿,是为何意啊?”

    李全的嗓音听上去依旧如平日里一般,细细地,温润而又和顺,但其实此时此刻,他的一颗心已然悬了起来,福寿大长公主早已被禁足于紫霄宫,非召不得出,然而此刻,她非但出了紫霄宫,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福安殿中,未经传召,便直接走到皇帝龙榻之前,这说明什么?

    福寿大长公主每往前走一步,李全的心跳就加速一分,下意识一步用身体挡在了福寿大长公主跟前。

    好在好在福寿大长公主也没有进一步逼近,而是在离皇帝龙榻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一双眼角微露上挑,历经尘世风霜却也未见苍老的凤眼定定地看着柳神珠,缓缓说道:

    “在皇帝的汤药里动手脚,莫不成也是你身为人媳的本分?”

    “什么?”

    李全惊了一下,转身防备的看向柳神珠,而病榻上的皇帝更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柳神珠吓的脸都白了,惊恐无措否认:“不,我没有。”

    福寿大长公主嘴角划过一丝浅笑,略显苍老的面容显得阴郁而又刻薄,说道:“有没有,让太医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福寿大长公主敢如此说,必然是笃定了这安神茶里有毒了……

    柳神珠吓得六神无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她知道韩王暗中与福寿大长公主勾结,谋夺天下,虽然如此,可下药毒害皇帝这样的事,她断然不敢做的。

    福寿大长公主一步步走进皇帝的床榻,李全步步后退,却始终挡在她身前。

    皇帝与咳嗽声中勉强撑起身子,质问福寿大长公主:“你想要做什么?”但话音刚落,他便咳嗽的更加厉害,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身子也跟着软软倒下。

    李全大叫着“陛下”冲过去。

    福寿大长公主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倒是不再继续上前,笑完了,她说道:“我想要做什么?”她戏谑地质问皇帝,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说道:“现在不论我想要做什么,都没人能够阻止。”

    寝殿内烛火通明,照的福寿大长公主一张圆月般的脸面惨白如鬼魅,她张扬地说道:“我的猛儿在幽州起义,要给他的父亲报仇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帮他一把。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哈哈哈哈……”

    福寿大长公主魔性的笑容在寝殿上空飘荡,李全尖声大叫起来:“护驾,来人呐,护驾……”

    福寿大长公主也不阻止,任凭李全喊叫,但李全喊了半天,外头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全停止了喊叫,明白眼下整个皇宫只怕都已经被福寿大长公主给控制住了。

    福寿大长公主戏谑地李全,道:“喊呐?怎么不喊了?”

    李全望着如癫似狂的福寿大长公主,眸中没有痛恨,反而流露出一丝怜悯,低声劝道:“大长公主,您这又是何必呢?当年先皇一碗甜汤赐死了薛猛小世子,您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又何苦作茧自缚。”

    “我的猛儿没有死。”

    福寿大长公主厉声嘶吼起来,而后说道:“你们不知道吧?当年梁易柠那个贱人跟我同日生产,她惧怕我会对她不利,暗中偷偷调换了两个孩子,梁家被屠当日,他被人从密道救出,一直被养在庄子里……”

    李全听罢,摇头叹息。

    这种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他们这些局中人,可都看得明明白白,倘若薛猛长得像薛良义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容貌肖似他的外祖父和舅舅……

    福寿大长公主编这样一个故事,一来是骗天下人,勾起当年的北境旧案,二来,怕也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皇弟,你害的我好苦……苍天有眼,我的猛儿没有死,他回来找你报仇了。”

    福寿大长公主凄厉的控诉。

    皇帝躺在卧榻之上,咳嗽了几声,幽幽说道:“皇姐,别忘了,当年一封密封向我告发薛良义谋反的人可是你……”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福寿大长公主双眸迸发出寒冰般的冷酷和锐利,说道:“是。当年我被梁易柠那个贱人利用,向你告发薛良义,可是后来呢?你明明已经知道薛良义没有谋反,却还是出兵剿灭了他,让他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枭首示众,为的不过就是薛家旗下五十万兵马,你踩着薛家的鲜血登上皇帝的宝座,享受万人之上的荣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我的丈夫,失去他,我的人生将陷入灰暗……”

    皇帝躺在床上平静地听着福寿大长公主的控诉,末了,悠悠地叹了一句:“薛良义……他根本就不爱你……”

    “不,他爱我。”

    福寿大长公主大声嘶吼,近乎癫狂,泪水布满了整张脸,就在这一瞬间,她仿佛就像苍老了十岁。她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镯子,镯子成色普通,可福州大长公主却小心翼翼捧在手中如同绝世珍宝一般,轻轻摩挲着镯子内侧,那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吾爱娟儿,福寿安康”。泪水滂沱而下,低声喃喃:“他爱我,他爱我,由始至终,他爱的那个人都是我。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说着,她忽然抬起头,看向皇帝,厉声说道:“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害死了他,他就会跟我坦白一切,一切就都还来得及……是你……是你亲手摧毁了我的幸福……”

    福寿大长公主一边怒骂一边冲向皇帝的卧榻,李全用身体挡在皇帝前面。而一旁的柳神珠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躲在一边,一声儿不敢言语。

    福寿大长公主冲到距离皇帝卧榻不足三步的距离,忽而又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躺在龙榻上面色晦暗的皇帝,泪水止住了,转而流露出一抹残酷的冷笑,换了一种冷酷地语调说道:“放心吧,我现在还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等到明日早上,百官上朝的时候,我就会宣布,皇帝病重,下诏传位于韩王……”

    “你……”

    皇帝于病中大惊失色,挣扎着起身,指着福寿大长公主吃力地道:“你……你想要谋逆?”

    福寿大长公主手握拂尘,端立于殿中,饶有兴致地看着皇帝垂死挣扎的模样并不说话。

    皇帝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柳神珠,问道:“你也知道?”

    “我……”

    柳神珠面色煞白,不知如何作答。她的确知道,却又不敢明言,毕竟这些可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看柳神珠的神情,皇帝已然明白一切,捶着床榻声声斥责:“逆子,逆子……”但骂了没两声,便有咳嗽起来,无力地跌回床榻。

    李全在一旁不停地劝解,“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嗽声。

    福寿大长公主冷漠着看着这一切,心中有种复仇般畅快淋漓的感觉,冷声说道:“你以为召柳景淼那只老狐狸回来就能够帮到你?他一介文臣,又远离朝堂多年,势单力薄,能做什么?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要说今时今日这个局面,也是皇弟你自己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你多疑,猜忌,亲手拔除朝中大将,如今也不会落得个困兽笼中,无人护驾的下场。”

    在福寿大长公主的嘲讽声中,皇弟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说道:“我明白了,当初旬邑王叛变,是你故意为之,你知道他肯定会输,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朕亲自除掉朝中几个重要的将领,为今日的局面做铺垫……咳咳咳……”皇帝咳嗽了一阵之后,喘息着说:“皇姐,你当真是好算计啊。”

    福寿大长公主森然冷笑,用嫌恶的口吻说道:“穆子邯就是个废物,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皇帝苦笑道:“皇姐……其实,你我本是一样的人。”

    福寿大长公主没有说话,皇帝又说道:“就算你控制住了朝堂,可还有子契在外统领的二十万兵马,还有镇北侯……你以为……咳咳咳……你斗得过他吗?”

    福寿大长公主冷笑,不以为意道:“你放心,他回不来。三州叛乱,犬狄攻城,他腹背受敌,难以脱身,而且……我已经听说了,雍亲王妃为解北境之困,甘愿出城为质,他为了救妻子,带着兵马返回北境,北境离京城千里之遥,你以为他赶得及回来救你吗?就算他回来了,一切尘埃落定,他又能如何?”

    “等到你下诏退位,四皇子登基,会下旨为薛良义平反,我就以母亲的名义招降薛猛,薛猛麾下数十万叛军,尽归我所用,到时候,区区一个雍王,又有何可惧?”

    至于镇北侯……当年薛家谋反的真相公诸于世,北境军中多有当年薛家旧部,只怕人心不稳,轻易动不得。

    这一切,福寿大长公主早已算准了的。

    这一盘棋,她下了三十年了!

    皇帝不再说话,剧烈的咳嗽声中,隐藏着他的愤怒和不甘,还有种大势已去的绝望。

    福寿大长公主心中一阵畅快,嘴角划过一抹得意的笑,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柳神珠,上前一步,盯着她说道:“做好你该做的事,等过了明日,你便是皇后。”说罢,手中拂尘一甩,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皇宫大内,暗流涌动,波诡云谲。而北境这一边,虽然平定了犬狄攻城之祸,生擒察不耶罗,可这一场战事之后,城中尸首堆积如山,道路两旁白帆飘飞,纸钱飞扬,百姓嚎哭之声不绝于耳,又是另一番惨像。

    柳荫带着柳申烽的尸首回到城中,停灵于镇北侯府。

    好在蒋清真虽然受了重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却暂无性命之忧。紫鹊亦在那场战乱中侥幸逃生。

    至于那个最后时刻赶到头戴银白色面具之人,并不是穆子契,乃是他麾下一名暗卫假扮。

    穆子契常年戴着面具,除了柳荫,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这名暗卫的身形,侧脸长相都极其神似穆子契,又经过特殊训练,有意模仿穆子契的一举一动,说话嗓音等,几乎一模一样,除非柳荫这样极其亲密之人,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据那名暗卫交代,京城有异动,极有可能生变,所以在接到前往幽州平叛的命令之后,穆子契就制定了这个李代桃僵之计。

    就在大军前往幽州之际,穆子契却已然扮做王府侍卫,假借保护她父亲柳景淼为由,偷偷入京了。之所以没有告诉柳荫,是怕她担心,他本想让她安心留在北境,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来接她回去,不成想,却陡生变故,犬狄攻城,她反倒身陷险境,险些命丧。倘若穆子契知道了,想必定会悔不当初。

    柳荫抚着柳申烽的棺椁,几番悲痛欲绝。细思之下,觉得事情有异,那察不耶罗先前分明已动了退兵和谈之念,为何会突然反悔,下令强攻?还口称柳荫骗了他,笃定城中并无援兵,就好像他知道了一切。于是命人立时审讯察不耶罗,一审之下,果然得知,是有人通风报信,出卖了柳荫,这才有了犬狄强攻北境城这场祸事,最终害地柳申烽惨死,无数大宣士兵阵亡……而那个人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柳荫。

    柳荫心中隐隐已有了答案。当得知梁氏一家已于昨日连夜离开北境之时,心中便已有了定论。

    而且梁氏一家离开的方向,竟然不是焉知城,而是京城!加上柳荫在犬狄营中为质时,梁娇妮与她同时查出身孕,并放出传言其腹中乃是雍王骨肉……等,柳荫自然能够猜到梁氏打的是什么算盘。

    柳荫又下令搜查梁家别苑,因走的匆忙,留下许多的蛛丝马迹,又因平日对待下人不甚宽厚,不得人心,一番细查之后,很快便得出梁氏秘密派人暗中将北境城中情况透露给犬狄人的证据,此举涉嫌通敌叛国之罪,其中还有梁家与韩王暗中往来的一些书信……

    看着手头的这些证据,又想起柳申烽惨死之时的模样,柳荫悲愤不已。沈氏亦想起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女儿,心痛如绞,而这一切全是拜梁氏所赐,不由得怒火中烧,拍着桌子说道:“这个梁氏阴险歹毒,为一己之私,出卖北境城,还想着前往京城,做她的春秋大梦呢。”

    柳荫抚着柳申烽棺椁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当即下令命人前往追赶梁氏母女等人,却被曹副将等人劝住。

    曹副将说道:“梁氏歹毒,固然该死,可眼下梁世和正在幽州平叛,倘若此时处置了梁氏,只怕……”

    那名假扮穆子契的暗卫也说道:“据属下所知,那些幽州叛军,看似凶猛,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按理说,以梁世和的兵力,早该平定才是,可他却拖延至今,其中定然有所缘故。”

    在众人的劝说中,柳荫沉下心来细想。

    结合先前所查梁家与韩王有所往来一事,便不难推测,梁世和此举,恐怕是存了观望的心思,倘若此时柳荫处置了梁氏,被梁世和得知,狠下心来投诚韩王,与叛军结合,一起攻打京城,那就糟了。

    柳荫很想为柳申烽以及那些阵亡的将士讨回一个公道,可奈何形势逼人,动梁氏不得。

    沈氏愤怒不已,几欲失去理智,说道:“难道就任由她无法无天,逍遥法外不成。”如果可以,她真想自己提着刀去追赶梁氏,亲手将她的脑袋砍下来。

    柳荫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梁氏,可倘若她一意孤行处置梁氏,势必会影响幽州局势,乃是朝堂局势,到时候只怕会有更多的大宣将士无辜百姓遭难,这是柳荫所不愿意看到了。

    如此两难之境,当真令人左右为难。

    柳荫一袭素衣,在柳申烽的灵堂前来回踱步,良久之后,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定格在灵堂中央那漆黑的棺椁之上,眸中犹有泪光点点。在飘飞的白帆中,她下定了决心,坚毅而又果决,冷声道:“既然不能处置她,那我便好好保护她们。她们不是去往京城了么,杨护卫,你亲自带领雍王府的侍卫,打出雍王府的旗帜,一路护送她们去京城,到了京城,就说……梁姑娘腹中怀有雍王子嗣,你奉命护送她们回京。”

    京城目前可谓是暗流涌动,韩王和福寿大长公主把控京城,最忌惮的便是雍王穆子契,如果雍王府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动用府兵护送梁氏母女入京,他们岂不生疑?又怎会放任梁氏母女平安入京?

    柳荫这是要借刀杀人!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用计谋去报复害人。

    杨护卫便是那名假扮穆子契的暗卫,他听了柳荫的命令,即刻领命而去。

    曹副将不由赞叹:“王妃此计甚是高明。既处置了那梁氏,又能够离间梁世和同韩王的关系,解了幽州之变,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柳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柳申烽的棺椁,心中无比的沉痛。恍惚间猛地想起柳申烽临死之际交给自己的那只香囊,不知是何意思,便从怀中取出,命人去查。

    不一会儿,来人禀告说,那只香囊乃是出自柳申烽营中一个名叫金墨娘的女子之手,听闻柳申烽的死讯,这个金墨娘竟然一根白绫跟着上吊殉情了,幸而发现的及时,被救了回来,而且一查之下,竟还发现她已然怀孕一月有余了……

    柳荫大喜过望,连忙带着大夫亲自过去看望。

    这金墨娘便是那天晚上柳荫见过的女子。她本出身官宦人家,因为父亲贪污被处死,被罚发配边疆,后沦为军妓,因其性情高洁,颇有柳絮之才,抵死不从,屡次试图偷跑,均被抓回,施以重罚。最后一次偷跑,更是险些丧命,幸好为巡逻路过的柳申烽所救。

    柳申烽本是瞧着这姑娘可怜,出于君子仁心,出手相救,不成想,几句对话下来,发觉这姑娘言谈举止不俗,不像普通女子,倒像是读过诗书的,仔细询问之后,才知其才华馥郁,身世堪怜,倘若沦为军妓,便是美玉入泥,明珠蒙尘,便索性将她留在了身边。

    这一留,便生出了情意。

    这个金墨娘虽然出身有瑕,但着实有情有义,况如今有怀了柳申烽的骨肉,柳荫便命人好生照顾,并承诺会带她回京城,她腹中的孩子也将认祖归宗,入柳家宗谱。毕竟,这是柳申烽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而金墨娘在听闻柳申烽的死讯之后,原本一心求死,不成想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便也只好强忍悲痛,为了孩子,好生活下去。

    京城东郊,觊旋门,守卫的士兵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对进出城门的百姓一一详加盘查,凝重的气氛,让来往的百姓都隐隐有些不安。

    约莫巳时三刻左右,冬日的艳阳已经高高地悬挂于空中。不远处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缓缓朝凯旋门驶来,后边还跟着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部队,杏黄色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雍”字。

    守城的士兵一眼瞧去,就知道这是雍王府的骑兵护卫,连忙派人快马加鞭回宫跟福寿大长公主汇报情况去了。

    而另一边,梁氏母女坐在马车中,尚不知大劫将至,还一味沉浸在即将抵达京城的开心之中。

    梁氏掀开车帘,朝前看了看不远处的凯旋门,又瞧了眼护卫在马车周围的雍王府骑兵护卫,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放下车帘,转身会车内,对梁娇妮说道:

    “女儿,你看王爷多心疼你,知道你怀了身孕,就特地派了雍王府最精锐的骑兵来保护我们进京。”

    听着母亲的话,梁娇妮心中好似被灌蜜,甜到漾出了嘴角,演变一抹幸福羞涩的笑容,低头垂眸,娇羞无限,自是风情万种。

    梁氏将女儿的神情风貌看在眼角,眉梢眼底全是骄傲之色,说道:“娘决定了,这一回京城,咱们不住别苑。”

    梁娇妮诧异:“娘,不住别苑,那我们住哪里?”

    梁氏笑道:“傻丫头,当然是雍亲王府啊。”

    梁娇妮有些回不过神来,梁氏继续说道:“王爷都派了府兵来护送你进京了,就说明他认可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既然如此,那你入住雍亲王府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梁娇妮低眸垂思,觉得母亲的话言之有理,但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有吭声,只是默认了母亲的做法。

    母女两个正说着,马车到了凯旋门口,被守城的士兵拦下,城门郎骑着马亲自出来问话。

    梁娇妮有些紧张,梁氏却是安坐车内,不慌不忙,一切自有雍王府的人出面去解决。

    城门郎按例询问进城之人的身份,那一支骑兵部队的领头之人,姓杨的护卫,态度十分之嚣张,傲慢地说道:“没看见我们旗帜上的字儿吗?我们是雍王府的人。”

    城门郎面上讪笑,看似恭敬,却并不放行,又看向马车继续问道:“那……不知这马车内坐着何人?”

    “这马车之内坐着的乃是梁世和将军的夫人和小姐。”

    杨护卫故意拔高了声音说道,似乎是在炫耀。

    坐在马车内的梁氏挺了挺脊背,眉梢上扬,十分受用这种受人追捧的感觉。

    城门郎疑惑道:“这梁将军的家眷,为何要你们雍亲王府的人护送?”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杨护卫凑近城门郎,说道:“这位梁姑娘呀,怀了我们家王爷的子嗣,这不,她此番进京,王爷放心不下,特派我等一路护送。”

    杨护卫貌似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其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在场所有人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城门郎听了之后,眉峰一拧,随后说道:“按律,军队入城,需要上报守正大人,你们虽然是雍亲王府的人,可眼下雍亲王身在幽州平叛,你们身为他的府兵,便也算是出征之师,私自回到京城,需要守正大人上报朝廷,再行定夺是否放你们进城。”

    按律,出征的军队是不能够私自返回京城的。杨护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也没有说话。

    可梁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嚯的一下掀开车帘,质问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方才你们也听见了,我女儿怀有雍王子嗣,倘若出现任何差池,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城门骑在马上,高了梁氏一头,低眸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三分讥诮,但仍装出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说道:“这位便是梁夫人吧?想必您以前没来过京城,不知者不怪。您要知道,这京城呐,不必其他小地方,管制甚严,这凯旋门又是进入京城的第一道门,乃京畿重地,不论大事小事,都会上报朝廷,别说是您女儿,就算是雍亲王妃亲自在此,也得按照朝廷法度办事。”

    在焉知城,梁家是土皇帝,可到了京城,哪怕是在一个看守城门的城门郎眼里,梁家也不过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而已。

    梁氏在焉知城里跋扈惯了,哪里受过这等气?当即叱骂那城门郎:“什么朝廷法度?不过就是一条看城门的狗而已,也敢如此放肆,待我们进城之后,有你好看。”

    城门郎面色如铁。

    杨护卫在一旁看笑话,心想:那也得你进得了城再说。

    这个时候,从城内骑马跑来一个士兵,到那城门郎身边,耳语了一阵。城门郎听完,面上划过一抹阴笑,用一种狠戾地目光看了一眼梁氏,突然高声喊道:“奉皇上旨意,尔等逃兵,格杀勿论。”

    说罢,也不废话,当即下令射杀一众人等。

    梁氏掀着帘子兀自在那儿喋喋不休,尚没搞清楚状况,便被一箭射中心脏……

    杨护卫早有防备,一看对方动手,立即撤退,根本不管梁氏母女的死活。

    梁氏仿佛不敢置信,低头呆呆地看向胸口处的白色箭羽,有些愣怔,紧接着,方才被梁氏叱骂做狗的城门郎骑着马冲将上来,拔出剑,挥手斩向梁氏,手起刀落,梁氏的头颅被整个砍下,掉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手法十分利落凶狠。

    梁娇妮听见外边情形不对,掀开车帘,正巧看见母亲没了头颅鲜血喷涌的身躯缓缓地往下倾倒,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大叫了一声娘,然而下一瞬,她的胸口也被一支白色箭羽射中心脏,整个身子瞬间失去平衡,跌出马车,落在了梁氏那具没有透露的躯体旁边。

    梁娇妮看着身旁死状悲惨的母亲,眼角落下一滴泪水,长大了嘴巴想要再叫一声“娘”,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瞳仁渐渐涣散,最终闭上了双眸。

    而不远处,梁氏被砍下的头颅紧紧地躺在那里,瞪大了眼睛,仿佛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梁家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只可惜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守城的卫队很快便将梁家的一众仆役、侍卫斩杀殆尽,至于杨护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倒是一兵未损。

    梁氏母女被杀的消息很快传入韩王府,穆子贺听罢,大惊失色,立即跑到宫中质问福寿大长公主,“福寿姑姑,你怎么把梁氏母女给杀了?我好不容易才收买了梁世和,让他答应假意同幽州叛军周旋,可如今……你杀了他的妻子女儿,他定然恼怒,转而同穆子契结盟……”

    福寿大长公主正于院中煮茶,红泥小火炉上的茶正汩汩冒着热气,对于穆子贺的责问浑不在意,伸手取过汤匙将茶汤舀入茶碗,然后轻轻放下汤匙,端起茶碗,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最后送入口中,微微抿了一口,姿态甚是悠闲。

    穆子贺急了,埋怨着大叫:“福寿姑姑……”

    福寿大长公主放下茶碗,讥诮道:“你以为梁世和是真心想要归顺于你?嗤……”福寿大长公主嗤笑了一声,说道:“人家暗地里早就跟穆子契暗通款曲,结为同盟了。”

    “什么?这……”

    穆子贺有些不敢相信。

    福寿大长公主说道:“今日东郊凯旋门,雍王府的侍卫护送梁氏母女进京,声称梁世和之女怀了雍亲王子嗣……”福寿大长公主停顿了片刻,看着穆子贺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讥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