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王爷的佛系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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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第 185 章

    穆子贺站在一旁, 福寿大长公主喝完茶,放下茶碗,侧眸瞧了他一眼, 说道:“你准备准备,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穆子贺下意识脱口问道:“什么?”似乎有些诧异,但双眸却不可抑制地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福寿大长公主没再说话。

    梁氏母女被杀, 梁世和必然震怒,继而迁怒于幽州叛军。如此一来,幽州局势必然倾向于穆子契,所以他们必须加快动作,一面夜长梦多。

    “好,一切谨遵姑姑吩咐。”

    穆子贺对福寿大长公主恭谨有加,但言语间让人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福寿大长公主没有理他,只是垂了眼睑,瞥了他一眼,隐隐含了些许不屑。

    柳荫一招离间计, 惩处了梁氏母女, 却也打草惊蛇,惊动了福寿大长公主,让他们开始提前行动。

    就在柳荫带着柳申烽的棺椁回京的途中,仲冬月,初八,韩王穆子贺发动政变。

    他乘着上朝之际, 将文武百官围困于文华殿, 派兵守住皇宫正阳、永定、宣武、太和等位于东南西北四侧的正门,然后于文华殿上,当着朝臣百官的面, 宣读事先准备好传位诏书。

    之前皇帝一直因病没有上朝,朝中一切政务都交由韩王处理,朝堂之上,韩王只手遮天,朝臣无法见到皇帝,隐隐都有了疑心,如今突然来一场这样的变故?又有谁人会信服?纷纷要求面见皇帝,更有朝臣公开提出质疑这份传位诏书的真假。

    时任尚书令的林望喆首先发难质问:“传位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皇上不亲自出面?”并在韩王出口辩白之前将路堵死:“就算皇上病重,无法亲临,这传位诏书也理应有他身边的大内总管李全宣读,如此才能令人信服。”

    韩王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局面,心下亦不慌不忙,坦然回应道:“父皇病重,李公公于榻前伺候,无暇分身,倘若尚书令大人质疑,回头我将他请过来便是。”说罢,当真派了一个小太监出去。

    只是那小太监出了文华殿之后,并不往皇帝的寝殿方向去,而是朝另外一边骁骑营的方向去了。

    看韩王如此笃定和沉稳,朝臣中有一些果然起了动摇之心。觉得以眼下的情形,倘若皇帝真的病入膏肓,除却无法继任皇帝位的雍王外,韩王居长,这些时日以来又一直处理朝政,虽无功,却也无过。皇帝传位于他,也不无可能。因此质疑之声果然小了一些。但还是有一些朝臣抱怀疑态度,甚至横眉冷对,严词斥责,神情间大有断定韩王窃国之嫌。

    穆子贺站在高台之上,一一观察着底下朝臣的一举一动。

    当视线扫过前不久刚刚恢复尚书左仆射之职的柳景淼的时候,略微停顿了片刻,只见柳景淼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垂眸低首,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穆子贺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当初柳景淼回京官复原职,他还担心了好一阵,如今看来,这只老狐狸流放沧州这些年,爪子都给磨平了,根本用不着担心。

    片刻之后,朝臣们没有等来大内总管李全,却等来了一支身穿铠甲,携带兵器的骁骑营卫队,进来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亮出兵刃,架在了所有朝臣的脖颈间……

    武将还好,见惯了刀光剑影,尚且能保持镇定。那些文臣可就不一样了,哪里见过这架势?基本上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吭声了。柳景淼依旧做隐形人。唯有尚书令林望喆,满脸愤怒,厉声叱骂:“韩王,你这是谋逆!”

    穆子贺嘴角上扬,邪肆一笑,道:“谋逆?谁说孤王谋逆了?”穆子贺踏下台阶,一步步走至众朝臣跟前,说道:“孤王承父皇旨意,奉天命登基,何来谋逆之说?倒是你们,竟然敢质疑诏书真假?尔等乱臣贼子,孤王自然要将你们捉拿法办,以振纲纪。”

    如此颠倒是非的言论,当真令人侧目,却又敢怒不敢言。

    穆子贺在一众朝臣面前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欣赏他们脸上那种,愤怒,惊惧,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继而说道:“别说孤王不给你们机会,只要你们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孤王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听完穆子贺的话,几个胆子小一些的文臣,相互对视了几眼,思虑片刻之后,噗通下跪,匍匐在地,朗声说道:“四皇子德才兼备,承天命,继承皇位,吾等心悦诚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旦有人开了头,率先屈服,人心一下便散了,许多朝臣为了明哲保身,纷纷向穆子贺下跪。不一会儿,站着的人已然寥寥无几。

    穆子贺冷眼看了一圈那几个人,下令:“都拉出去,午门斩首示众。”

    控制那几位朝臣的侍卫当即领命,将人拉了出去,刚走了没几步,只听得大殿外头传来一声极具威严的女声:“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福寿大长公主手拿拂尘一袭青色道袍,仙风道骨,施施然朝殿内走来,身后跟了一众全副武装的骁骑营将士。

    穆子贺见福寿大长公主意外到来,却也并不意外,以为她是来帮自己的,面上反倒露出一抹喜色。

    福寿大长公主走进殿内,身后的骁骑营将士虎视眈眈,随着福寿大长公主一声令下,所有人一齐冲上前,拿下了韩王穆子贺。

    穆子贺还没回过神来,就只听见一阵利剑出鞘的铿锵声,随后他就被人缚住双手折到背后,压弯了身子,脖颈处传来冰凉尖锐的触感,两边都被人架了刀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穆子贺倍感错愕,“福寿姑姑,你……这是何意?”

    随后福寿大长公主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韩王谋逆,毒害皇帝,伪造诏书,妄图篡夺皇位,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穆子贺终于从惊愕从回过神来,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冷笑道:“福寿姑姑,你果真好算计。”

    其实穆子贺也并非全然信任福寿大长公主,处处小心谨慎防范,没想到,最终还是因为自己一时心急而落了她的圈套。

    福寿大长公主站在大殿中央,仙风道骨的皮囊下,藏着居高临下的狂傲和邪肆,面上的神情看着却又那般正直无私,说出的话来也是义正辞严,她说道:“你身为人臣,意图篡权夺位,是为不忠;身为人子,毒害父亲,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无视朝廷法度,纲理伦常,又怎能说是我算计你?”

    穆子贺自然不服,辩解道:“说我毒害父皇,你有何证据?”

    意图篡位是真,但毒杀皇帝,他并没有做过。

    福寿大长公主冷笑道:“你的妻子不愿与你同流合污,已然招供一切。”然后在穆子贺的怔愕之中,朗声唤道:“来人呐,宣韩王妃上殿。”

    随着殿外小太监的一声唱和,一袭白色襦裙的柳神珠缓缓步入大殿,在众人观望的目光中,她依旧那么的美艳动人,只是眉宇间殊为黯淡,没了往日的光彩。

    “神珠?你……”

    穆子贺不敢置信地看着缓缓走进大殿的妻子。

    柳神珠睁着一双大大的凤眼,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穆子贺,良久,幽幽吐出一句:“王爷,收手吧。”

    柳神珠一句看似柔弱无骨的话语,却瞬间击垮了穆子贺所有的斗志,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无力,然而下一瞬,却又忽的目露凶光,蓦然挣脱侍卫的钳制,猛地冲向柳神珠,掐住她的脖子不断地往后退,直到柳神珠的背部撞到立在大殿的盘龙石柱才停下来。

    侍卫们纷纷追上前来,但因为穆子贺手中钳制着柳神珠而不敢贸然上前,福寿大长公主亦没有下令,他们便只好手执兵器在不远处站着。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穆子贺掐着柳神珠的脖子质问,他的眼眶通红,仿佛浸染了鲜血一般。

    面对穆子贺泣血般的质问,柳神珠面上毫无愧疚之色,嘴角淌着一丝鲜血,吃吃地笑将起来,用一种剜心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穆子贺,恨恨地说道:“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柳神珠一直以为她的孩子是冻死的,然而刚刚却在福寿大长公主的口中得知真相。原来穆子贺一直知道她跟白牡丹私定终身,珠胎暗结的事情,当初她在五华庵带发修行,生下儿子柳夕,他得知之后,在一个大学纷飞的夜晚,派人潜入房间,掀开盖在孩子身上的被子,捂住口鼻,生生将其闷死,事后又将屋内炭火熄灭,让柳神珠误以为孩子是被冻死的。

    知道真相之后的柳神珠,简直疯狂,所以便答应了福寿大长公主,陪她演这一出戏。

    穆子贺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但随即却又流露出痛苦的模样,通红的眼眸里落下一滴泪来,“你果然还惦记着那个戏子。”穆子贺大声嘶吼着将柳神珠甩了出去。

    柳神珠跌倒在地,趴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穆子贺,亦大声回道:“那又如何?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在利用我。”

    从一开始的蔷薇花架她的故意引诱,到五华庵陪伴的艰苦岁月,再到最后二人成婚,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穆子贺的算计当中。他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扮猪吃老虎,骗了这么久,还杀了她的孩子……叫她如何痛恨?

    “那又怎么样?”穆子贺近乎疯狂地喊叫:“就算我利用你,那你呢?还不是处处算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在雍亲王府的蔷薇花架下,是你对我下的药。”

    柳神珠无言以对,也不想再辩驳,反正穆子贺大势已去,她孩子的大仇也即将得报。

    然而柳神珠的沉默却让穆子贺更加的怨愤和疯狂,他上前一步,俯身再度掐住柳神珠的脖子,咬牙切齿既悲且痛,说道:“我对你的爱是真的,只要我能够登上皇位,你就是我的皇后,可你却为了一个戏子生的杂种而背叛我?”

    说到最后,穆子贺目露凶光,掐着柳神珠纤细脖颈的手掌猛然使劲,一瞬间,柳神珠双眼暴睁,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一直站在边上看戏的福寿大长公主朝侍卫们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一窝蜂冲上去,拿下了穆子贺。得到解救的柳神珠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儿。

    被侍卫擒拿的穆子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似疯魔了一般,一边大笑一边对在场所有人说道:“说我谋逆?其实真正谋逆的那个人是她。当初就是她逼迫二皇兄造反,如今又设计陷害于我,真正想要篡夺天下的人是她……”

    穆子贺厉声嘶吼着,然而却无人回应于他。

    那些朝臣们都不傻,自然看得出来福寿大长公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谁都不敢吭声而已。要知道,这福寿大长公主可比韩王狠戾多了。

    福寿大长公主哪里惧怕穆子贺这些话语,任凭他漫骂嘶吼,也只是从容淡定地道了一句:“带下去,押入天牢,等候处置。”

    穆子贺被硬生生倒退着拉出了大殿,随着他的渐渐远去,漫骂声渐渐消失,殿内复又安静下来。就连林望喆等人也没有吭声。

    他们在等福寿大长公主的下文。

    福寿大长公主同韩王不同,她是个女人,她做再多,也总不可能自己登基做女皇帝,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众多皇子中推举一位出来继承皇位。

    只有知道了她的下一步动作,他们才能思索如何反击。

    然而福寿大长公主接下去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听她说道:“皇上目前正在寝殿休息,诸位大臣可前去探视。”

    朝臣们一时都有些怔楞,心想这福寿大长公主公主折腾了这么久,难道当真就什么都不图?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殿内一时寂静,朝臣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福寿大长公主不理会他们,手上拂尘一甩,从容出了大殿,背影清癯,仿佛不理尘俗的世外高人。

    福寿大长公主一走,那些手执兵器的骁骑营侍卫也跟着出了大殿,殿内气氛终于松弛下来,方才跪在地上的那些朝臣纷纷起身,几个胆小些的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直了。

    “走,我们去泰安殿。”

    林望喆说道。

    泰安殿,便是皇帝生病之后一直居住的寝殿。

    林望喆说罢,率先走了出去。众朝臣犹豫了片刻之后,纷纷跟上。事已至此,想跑是没可能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对症下药,或有一线生机。不论福寿大长公主打的什么主意,都得见到皇帝再说。

    一班朝臣浩浩荡荡走在宽阔幽长的宫道上,往泰安殿而去。而此时,距离卯时上朝不过半个时辰,东方天际,刚刚才露出鱼肚白。

    众人来至泰安殿,殿内尚燃着烛火,里头一片灯火通明,只是静谧无声。

    以林望喆为首的朝臣在殿外请求面见皇帝,里头很快出来一个小太监将他们都领了进去,只不过皇帝所在的内室却并非人人都可以进去的,只有林望喆、柳景淼等几位位高权重,平日又颇受皇帝器重的大臣能够进去,其余人等只能够在外殿等候。

    林望喆和柳景淼等人进到内室之后,看见皇帝躺在龙床之上,双目紧闭,太医院的人全都围在旁边,把脉、开方,一个个面上俱是凝重。大内总管李全站在一旁,脸色惨白,虽然面有担忧,却并未上前询问太医,行迹看上去似乎有些古怪。

    林望喆等人此时也来不及细想,一股脑冲上去询问太医皇帝的病情,太医什么话都不说,摇头说道,“皇上昏迷不醒,我等用了许多方法都不见他醒转,照这个情况下去,只怕……”,太医不敢再往下说了。

    看来情况并不乐观,是时候做最坏的打算了。

    林望喆上前小声询问李全,“李公公,皇上昏迷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话没有?”

    言下之意,就是有没有什么遗言留下,比如传位给哪位皇子。

    这个问题关系到大宣国的未来,乃是重中之重。而皇帝生前最信任的人便是李全,眼下皇帝昏迷不醒,他的话,便是最有权威和信服力的。

    面对林望喆的询问,李全显得有些窘迫,但看了看躺在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最后支吾着说道:“皇上昏迷之前,曾留下口谕,说要传位于十三皇子。”

    “什么?十三皇子?”

    林望喆惊诧不已。

    十三皇子现年七岁,乃是诸皇子中最小的一个,亦是后宫之中母族势力最微弱的一个。

    主少国疑,乃是大忌!

    皇帝不可能放着那么多个成年的皇子不选,而去选一个黄毛小儿?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福寿大长公主的阴谋?

    如果是,一切倒都说得通了。她想要推举一个傀儡继承皇位,然后自己独霸朝纲。

    但是……想想又有些不对。李全是皇帝的心腹,他为何会帮福寿大长公主?莫非……心中起了疑心,林望喆看向李全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揣测,当他发现李全神情闪烁,眼神躲闪之后,愈发笃定此事有异,便又问道:

    “李公公,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全怔了一下,随即讪笑道:“尚书令大人说笑了,老奴没有什么难言之隐,老奴不过是担心陛下的安危,有些晃神罢了。”

    林望喆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紧紧地盯住李全,又郑重问道:“那公公可知皇位继任人选,关乎大宣国的将来?”

    李全弯腰作答:“这个老奴自然知道,老奴不敢妄议朝政,老奴不过是传述陛下口谕而已。”

    看样子在李全口中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

    也是,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福寿大长公主又怎么可能放任他们这些朝臣进入泰安殿呢?

    林望喆思绪百转千回,他擅长破案,逻辑思维能力超强,善于从细枝末节中推敲前因后果。

    从李全的言语和神情举止中,不难猜测,他定然是受到了某种威胁不得已才会如此说。可福寿大长公主到底用什么威胁了李全呢?方才他说:他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林望喆回头去看躺在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立即冲了上去,抓过太医院令问他,“陛下到底得的什么病?”

    太医院令本就害怕,此时被林望喆拽着胳膊这么一问,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冷汗如雨下,说道:“下官无能,尚未查出陛下病因。”

    林望喆又凑近了小声问:“可否有中毒迹象?”

    太医院令摇头道:“我们也怀疑过,可是陛下的脉象之中并无中毒迹象。”

    “没有中毒?”

    林望喆喃喃低语了一声,松开太医院令。得到解放的太医院令转身立即又加入了诊断皇帝病因的太医阵营当中。

    这个时候,泰安殿外却是又有了异动,原本跟着福寿大长公主走的骁骑营团团将泰安殿围了起来,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对朝臣们说:“陛下的旨意想必各位大人都清楚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中书令大人及早拟定诏书,让十三皇子早日登基,已定人心。”

    中书令没有吭声,林望喆忍不住厉声叱骂:“乱臣贼子,你们这是妄想。”

    那小太监也不生气,面上依旧笑呵呵地,在他的身后,方才在文华殿上出现过的骁骑营侍卫,此刻又出现在了这里,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呼啦啦冲进屋内,挡在了他们前面。厚重的铠甲,铮亮的兵器,神情肃穆,比之先前更为凶神恶煞。

    那小太监白净的面上堆满了笑容,弓着腰说:“各位大人,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说罢,便退了出去,只将一屋子如狼似虎的骁骑营侍卫留在了殿内。

    另外一边,福寿大长公主开始着手清理宫廷。

    因事发突然,各宫来不及准备,除了十三皇子以外,其他皇子被杀的被杀,软禁的软禁,一时间皇宫大内一片腥风血雨。

    穆子契和柳荫的儿子穆曦宸自然也在被打击的名单之上。福寿大长公主想要用他来挟制远在幽州平叛到底雍王穆子契。但当骁骑营的侍卫冲进穆曦宸所在的紫月轩之后,却扑了个空。

    原来这穆曦宸在柳景泓的教导下,每日寅时就起床读书至卯时二刻,卯正时分用早膳,中间有两刻钟的时间,他可以自由玩耍。而他最喜欢的玩耍方式,就是带上心爱的小乌龟,在院子里玩。

    但这一日,穆曦宸忽然心血来潮,想看小乌龟游泳,便抱着它来至御花园西北角的一处假山旁的小池子里,将小乌龟放至浅水处,蹲在边上,小手托着下巴,看着它划动四只爪子在水里游动,自由自在,别提有多欢乐了。

    侍女春盈站在一边看着他,而此时,天色才刚拂晓,晨风清寒,春盈正想着要不要劝小王爷别玩了早些回去,就见不远处一条隐蔽的林荫小道上紫月轩的宫女云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手上拿着一个食盒,一边跑一边还不断回头张望,一看见春盈便大喊道:“春盈姐姐不好了,宫变了,一群拿着刀的侍卫冲进紫月轩要抓小王爷……”

    “什么?”

    春盈唬了一跳。云儿更是气喘吁吁,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是好,慌慌张张地问:“春盈姐姐,怎么办啊?”

    春盈到底年纪大些,虽然心里亦是害怕的紧,可到底勉强镇定住了,稍微想了想,立刻便道:“这里离圣慈宫最近,我们带小王爷去太后娘娘那里。”

    说完,立刻上前去抱穆曦宸,但穆曦宸玩的正开心呢,哪里肯跟她走,嚷嚷着说:“春盈姐姐我不走,我还要看小龟游泳。”

    春盈耐着性子跟他说:“小王爷,现在有坏人要抓你,奴婢带你去太后娘娘那里好不好?”

    穆曦宸已是到了懂事的年纪,又是在宫里长大的,多少比一般的孩子要知事些。加上经历过旬邑王政变一事,两个前一天还跟他在一起玩的堂弟堂妹忽然就人间蒸发,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多次询问,大人们却都闭口不谈,聪慧灵秀如他,懵懵懂懂间也就隐约知道了有坏人抓自己意味着什么。当下便就不再任性,乖乖点头说:“好吧。”

    春盈抱起他转身就跑,穆曦宸却又回过身,伸着手朝水池那边喊:“小龟,小龟……”

    云儿跟在后头道:“小王爷,别管乌龟了,逃命要紧。”

    就这样,两个宫女带着穆曦宸死命的跑,但最终还是被两名搜查的侍卫发现,他们看见春盈手中抱着的穆曦宸,在后头紧追不舍。

    两个宫女的脚程哪里及得上习武的侍卫,况且又带着个孩子,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

    云儿落在后头,生死关头,在忠义和性命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在一个转弯处,她哧溜一下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侍卫的目标是穆曦宸,并不理会少了个人,径自朝着春盈的方向追去。

    春盈回头一看,只见那两个侍卫一前一后穷追猛舍,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脚下踩到石子,一个踉跄,摔到在地,危难之际,春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用身子护住穆曦宸,穆曦宸虽然也跟摔到地上,但并没有受伤,一咕噜爬了起来,一边叫着“春盈姐姐”一边要去扶他。

    春盈一把推开他,大叫:“小王爷别管我,快跑,跑去太后娘娘那里。”

    穆曦宸犹豫着站在那里没动,春盈又大吼了一声:“快……”

    穆曦宸这才转身就跑。

    而这个时候,身后的侍卫也追了上来,他们只想抓穆曦宸,也不管地上的春盈,直接略过她往前追,却被春盈一把抱住了小腿,气得他踢腿只嚷“撒开”。春盈哪里肯放,任凭他怎么踢都死死抱住不放,非但如此,还将另外一名追上来的侍卫也给拉住了。

    在这样生死关头的危机时刻,有的人选择了退缩,而有的人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心中的信念不同,选择自然也就不同。

    春盈的做法为穆曦宸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别看他只是个小孩子,但平日里野惯了,蹭蹭蹭跑起来却是飞快。那两名侍卫眼见穆曦宸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气急败坏之下,拔出宝剑,刺向春盈。

    春盈背部被扎了两刀,口吐鲜血,却仍然死死地拽住那两名侍卫的腿不放。

    穆曦宸一路疯跑,终于跑到圣慈宫门口,然而这个时候,那两名侍卫甩开了春盈也追了上来。穆曦宸一边跑一边对着宫门那边喊:“祖奶奶,祖奶奶救命,有坏人追我……”

    彼时圣慈宫宫门方开,宫变还未波及此处,开宫门的人见着这情况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是这小王爷调皮又闯了什么祸,要被抓回去教训呢。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眼尖的老太监看见后头追穆曦宸的侍卫手上拿着刀,上面还染着血,顿感不妙,立时就叫人:“快,去把小王爷抱过来。”

    另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连忙跑过去一把捞起穆曦宸,转身就跑,接到穆曦宸,众人退回圣慈宫,那老太监又吩咐,“快,把门关上。”

    几个小太监合力,砰的一声,将圣慈宫朱红色的大门关上。外头的侍卫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将此事禀告给了福寿大长公主。

    片刻之后,福寿大长公主带着骁骑营的侍卫气势汹汹来到圣慈宫。

    到了宫门口,却也不行蛮横之事,挥手让侍卫们停下,然后示意人上前扣门。

    此时宫变的消息已经传至圣慈宫,里头的小太监自然不敢开门。

    福寿大长公主也不心急,耐着性子在外面喊:“福寿大长公主前来向太后请安。”

    里头的小太监听了,匆匆跑进去禀告。

    不多时,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暗蓝色宫装的太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身边并没有侍卫跟随,只有几个宫女嬷嬷和小太监,因近日来缠绵病榻,气色十分苍白,被人搀扶着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福寿大长公主见了太后,唇边略过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却是冰冷,淡淡地道:“多日未见,母后别来无恙?”

    太后看着她,问:“娟儿,你这是做什么?”

    福寿大长公主轻笑,道:“我来向母后请安呀。”

    “杀了几个了?”

    太后直截了当的问。

    福寿大长公主笑笑,说:“也没几个。放心,会给你们留条根的,我可不像你们,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当年的事儿,是哀家跟皇帝对不起你,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又与当年有什么不同?这些年皇帝为了补偿你,对你一家极尽荣宠,皇子们也个个对你尊敬有加,叫你一声姑姑,视你为亲人,可你却如此无情,狠下杀手……”太后语重心长,神情哀痛,道:“娟儿啊,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无情?”

    面对太后的谆谆之语,福寿大长公主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然后讥讽道:“母后啊,本是无情之人,又何来与谈情?”福寿大长公主紧紧地盯着太后,目光中充满愤恨,说道:“倘若你当真有情,当年又为何不救我的猛儿?”

    薛猛!

    一个皇宫忌讳了三十年的名字,不止福寿大长公主,也是太后和皇帝心中愧疚的源头。

    太后垂下了苍老的眸子,良久,喃喃低语了一声:“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是她欠福寿的,虽然迟到了三十年,可终究还是无法避免。

    太后这一声疲惫苍老充满愧疚的“对不起”,霎时间让福寿大长公主心中涌起一股酸涩,这三十年来的痛和恨全部涌上心头,一时间百味杂陈,双眸氤氲了泪水,盈盈望着太后,悲痛之中还带了一丝委屈,哽咽着道:“你现在跟我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我的猛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泪水滚落而下。

    太后没有说话,任凭福寿大长公主发泄着心中的情绪。

    福寿大长公主哭了一会儿,止住泪水,伸手拭去腮边的泪痕,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和无情,淡淡地说道:“母后,你也别说我不顾念母女之情,只要你交出穆子契的儿子,我保证,圣慈宫上下所有人,全部都平安无事。”

    太后苍老浑浊的眸子里迸射出一丝凌厉,“你想要伤害那个孩子,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太后的坚决,以及对穆曦宸的舐犊之情,更加刺激到了福寿大长公主,她可以为穆子契的儿子拼命,当年为什么就不肯保一保她的儿子呢?

    “母后,你这是在逼我。”

    福寿大长公主渐渐失去耐心,眸光之中多了一丝狠戾。

    太后道:“不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只要你不伤害这个孩子。”

    太后提出唯一的要求但福寿大长公主并不打算满足她,被仇恨冲昏头脑已然失去理智的她,打算强攻圣慈宫,正欲下令,骁骑营的首领上前劝道:“公主,十三皇子还未登基,太后娘娘动不得。只要这孩子在宫里,就能够掣肘雍王,在不在圣慈宫都一样。”

    旁边另外一个副将也跟着劝道:“是啊,公主,眼下大局未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小不忍则乱大谋!

    福寿大长公主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筹谋多年,为的就是今天,倘若因为一个孩子而坏了大局,当然不值得。只要她成功扶植十三皇子成为皇帝,把控朝政,还愁对付不了一个孩子?

    “好,既然如此,那就暂且放过这个孩子,母后,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护他到什么时候?”

    福寿大长公主说完,转身走了。留在一对骁骑营的侍卫,看守住了圣慈宫的大门。

    福寿大长公主走了之后,太后佝偻的身子颤颤巍巍地差一点摔倒。

    回到圣慈宫的时候,穆曦宸端端正正地坐在紫檀木小桌边上喝粥,高嬷嬷在一旁悉心照料着。安安静静地,全然没了往日的活泼闹腾。到底还是个孩子,头一回见到刀光血影,想来是吓着了。

    见到太后进来,穆曦宸放下手中喝粥的勺子,爬下凳子,走到太后跟前,仰头用小鹿一样的眼神看着太后,糯糯地问:“祖奶奶,坏人走了吗?”

    太后强撑着身子俯下去,用苍老干枯的手去抚摸穆曦宸的头,安慰他道:“走了。你放心,有祖奶奶在,没有人会伤害你。”

    穆曦宸瘪了瘪嘴巴,叫了一声“祖奶奶”,上前抱住了太后的双腿。

    这一举动,无形中泄露了他心中害怕无助的情绪,如今,她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太后轻抚着穆曦宸的头,脑海中却想起了另外一个在朝日下奔跑着叫“外祖母”的孩子,当年那个孩子也如穆曦宸一般年纪,只可惜那个孩子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年纪。

    如果当年她也能够像今日这般勇敢的站出来保护那个孩子,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不知道,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为福寿大长公主的威逼之下,中书令最终还是拟定了诏书。

    十三皇子于三日后登基。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

    虽然宫变一事消息封锁极其严密,但那么多朝臣上朝之后一去不回,哪能不令人生疑?再者那些朝臣家属不见人回来,总是要想方设法找门路去打听,一来二去的,纸总归是保不住火。是以宫变一事,私底下都传开了,而且有些事情,越是隐瞒,众人越是猜疑,到最后,东一嘴西一嘴的,越传越邪乎,都说大宣朝要变天了。一些个世家贵族,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京城避避风头,结果却发现京城实行管制,准进不准出,如此一来,更是人心惶惶。

    柳荫在半道上得知了这个消息,担心身在宫内的穆曦宸安危,忧心如焚,命队伍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然而他们这支队伍走了一半,行至虎牢关的时候,却又传来另外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就是梁世和所带领平叛的那只队伍,原本胜券在握,却因为梁朝鹰的突然叛变,陡生变故,兵败如山倒,梁世和父子亦被叛军首领薛猛所擒,梁家剩余的部队再重新整编之后交由梁朝鹰率领。

    原来当日收到梁氏母女的死讯,梁世和父子认为是韩王的人杀了她们,一怒之下,彻底倒向雍王,与叛军展开决战。在梁朝鹰却深知,这都是雍王的阴谋。因为那天晚上跟梁娇妮春风一度的人是他,所以梁娇妮的腹中的骨肉亦是他的,雍王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仍旧打着梁娇妮腹中子嗣的名义护送她进京,分明不安好心,借刀杀人,让梁世和同韩王反目成仇。

    梁朝鹰虽然知道这一切,却又不能跟梁世和讲,如果那样的话,梁世和肯定会第一个砍了他的脑袋,他又如何替他的娇妮妹妹报仇呢?

    思来想去,心一横,索性投靠叛军,跟他们一起打回京城,帮助韩王登基,然后再对付雍王。

    如此一来,局面再度发生逆转。

    梁朝鹰和薛猛的部队一路往南,直冲京城而去。如果无人阻止,不出三日,便可抵达。到时候,就算穆子契身在京城,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从地形上看,位于虎牢关西北边的葛丘陵,是叛军的必经之路。而且那里地势狭窄,便于伏击,如果柳荫他们的部队去那里进行拦截,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问题在于,他们这一支部队人数太少了。他们都是柳申烽麾下的骑兵部队以及杨护卫手下的少部分人,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余人,虽然个个精锐彪悍,可相比起叛军的几十万大军,差别实在太大。就算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军中再度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有人提议立即前往葛丘陵,与叛军决一死战,但更多的人却认为,尽快启程回京城,毕竟宫变一事,目前只是传闻,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只要他们赶在叛军之前抵达京城,将这一消息告知,京城放能及时准备抵御,要不然,他们死在葛丘陵也就罢了,就怕京城那边连个信儿都没有。

    正为难之际,杨护卫站出来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从跟随王爷的第一天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京城数十万百姓的生死,王妃,属下请战。”

    柳荫一时也难以决断。

    毕竟事关两千多人的性命,以及京城数十万百姓的安危,稍有不慎,便足以颠覆整个大宣王朝。

    为什么这样的事儿偏偏就让她给遇上了呢?柳荫心慌又懊恼。随后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苦思对策。心想,如果穆子契在,他会如何决断?

    柳荫在营房中来回踱步,想了许久。最终得出结论,不论如何,葛丘陵是必须要去的,那里地势狭窄,易守难攻,就算不能够打败叛军,也足以拖上几日,为远在京城的穆子契争取时间。

    可派谁去呢?

    杨护卫不行,因为柳荫准备派他去京城找穆子契告知这里的一切,让他早做准备旁人去了,他未必会信。

    而且别看这支部队有两千多人,但因为柳申烽的死,群龙无首,战斗力远不如从前,葛丘陵是必死之役,军心和士气尤为重要。而柳荫虽然是王妃,可到底是个女人,那些个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们,内心未必服她。

    怎么办呢?

    正焦灼之际,柳荫忽然一眼瞥见挂在身后的堪舆图,猛的发现在从沧州到葛丘陵的这一路上,与位于西北方向的幽州,又一条小道想连,汇聚之地就宛然一个三岔路口。顿时眼前一亮,计上心头。指着堪舆图上的那条小路问:“此处与幽州相连?”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副将答道,“是的王妃,此处正是沧州和幽州前往京城的必经之地,两处在此地交汇。”

    “那就好办了。”

    柳荫兴奋地说道:“之前我曾听王爷和舅舅说起,此次平叛结束之后,让舅舅率领大军直接赶往京城,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众人一听,也都眼前一亮,“若是镇北大将军率领部队途径此地,那到时候,咱们在葛丘陵埋伏,便可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将叛军一举歼灭。”

    柳荫点头道:“正是。”

    杨护卫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即刻便出发。”

    柳荫阻止他,“不行,你不能去。”

    杨护卫疑惑:“这是为何?”

    柳荫道:“你是王爷身边最信任之人,你快马加鞭,火速回京,找到王爷禀告此处的情况。”

    “这……”

    杨护卫显然不很甘心,说道:“如果要报信,王妃回去岂不更合适?再说了,战场之上,刀剑无言,万一伤了您,我们也没法向王爷交代。”

    杨护卫哪里知道,柳荫所谓的穆子契跟镇北侯约定平叛之后回京根本就是谎言,目的只是为了能够安定军心。所以,为了让这个谎言看上去尽量真实,她必须跟随大军一起。

    杨护卫欲再进言,却被柳荫强势打断:“不必多说了,就这么决定了,杨护卫,本宫命你即刻启程回京。”

    只要杨护卫回到京城,告诉穆子契这里的一切,穆子契自然能够从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约定从听出端倪,到时候自会设法营救与她。

    柳荫的强势,让杨护卫不敢再多言。

    底下众将面面相觑,都当此役必胜,柳荫是在为自己以及柳家将来的前程铺路呢。

    决策已定。杨护卫带一小队人马即刻启程回京,而柳荫则随军队一起,前往葛丘陵。

    为了行军方便,也怕在路上出现问题,柳荫本打算将柳申烽的棺椁暂且放在此地。但此举却遭到了柳申烽手下的一致反对。他们说:柳将军生前仁义,视他们为兄弟,战场之上同甘共苦,共同进退,不论他是生,还是死,他们都只认他一个将军,他们要带着他一起上战场,让他亲眼看着他们将叛军打败,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柳荫听了,不由得热泪盈眶。虽然他更怕柳申烽的尸体在路上出现任何问题,但同时她也相信,这些曾经在战场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以命相交的兄弟,定然比她更了解他。他们所说的,应该就是柳申烽心中所想的。所以,便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带着柳申烽的棺椁一同上路。

    *

    三日后,京城。

    皇宫内,尚衣局几十名宫女,没日没夜,赶制了三天,终于在限期之前将十三皇子登基所用的龙袍赶制出来,合同冠冕等物一起呈现到了祥云殿。

    祥云殿的丽贵人没想到天上会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给她,高兴的合不拢嘴,迫不及待地给儿子换上了这一身代表无上皇权的明黄色龙袍,戴上冠冕,等待礼部的人来接他们到文华殿举行登基仪式。

    十三皇子年幼,这一身龙袍穿在他身上感觉很不舒服,加上头上的冠冕沉重,不一会儿便实在忍不住闹腾起来,嚷嚷着要脱下来。被丽贵人好一顿责骂才罢休,瘪着嘴巴,委委屈屈地坐在床沿继续等待。

    不一会儿,便有轿辇来接,丽贵人牵着十三皇子出祥云殿,上了象征皇帝的御辇,丽贵人紧随其后,上了另外一乘轿辇,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文华殿而去。

    到了文华殿,只见文武大臣分列两班,站在大殿两侧,身份分别站着全副武装的骁骑营侍卫。福寿大长公主就站在高台子上,龙椅的左下方,形容间有种高高在上的傲人风姿,仿佛今日行登基大典的人不是十三皇子而是她。

    奏乐响起,丽贵人牵着十三皇子缓步走上台阶,跨过门槛,在一众朝臣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向帝王宝座。

    十三皇子落座之后,乐止,李全宣读传位诏书,授传国玉玺,毕,群臣参拜。

    在所有人都下跪参拜新皇之时候,林望喆面目狰狞,不愿下跪,伸手的柳景淼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摆,他顿了顿,最终才肯跪下。

    因为时间紧迫,登基大典仪式比较简略,甚至可以说是草率,前后约莫不过两炷香的时间。礼成之后,十三皇子便算了大宣朝的新一任君王,他懵懂无知的坐在帝王宝座上,无聊的直打瞌睡,转头对一旁凤椅上的丽贵人说:“丽娘娘,我想回去。”

    当着众朝臣的面,丽贵人不敢训斥,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十三皇子害怕,瘪着嘴巴弱弱地转过身继续坐好。

    新皇登基,册封“有功之臣”,之前参与宫变的那些将领,以及一早投诚福寿大长公主的那些大臣,一个个都升官加爵,赏赐厚重,令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一些大臣也开始动摇。

    每个领取封赏的大臣,象征性的谢过皇帝之后,都会郑重其事的向站在一旁的福寿大长公主谢恩,其神色之恭敬,更胜皇帝。

    福寿大长公主面上淡淡地,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大殿门口的方向,似乎在等待你着什么。

    大殿之上,太监依旧手拿诏书册封群臣,尖锐的嗓音在大殿之内回旋飘荡。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新皇登基,如此重要之事,福寿姑姑竟然也不通知一下侄儿?”

    随着声音的响起,两队身穿暗黑色甲胄,头罩面盔,手执兵刃的武士呼啦啦一下冲了进来,同样全副武装的穆子契紧随其后,步入大殿。

    两旁的骁骑营侍卫见状,立即冲上前,纷纷亮出兵刃,站成一排,挡在福寿大长公主前面。

    群臣大惊失色,反应过来之后,不赞同福寿大长公主的大臣纷纷迎了上去,大叫“雍王殿下”。林望喆首当其冲,快步至雍王面前,大声道:“雍王殿下,您回来的正好,福寿大长公主毒害皇上,行谋逆之事,请您速速将逆贼拿下,拨乱反正,还朝堂于清明。”

    穆子契没有答话,只是淡淡地看着立在台阶上的福寿大长公主。福寿大长公主亦看着她,眸光中有着了然,嘴角甚至微微勾勒出了一丝笑意。

    她与穆子契明争暗斗多年,明白他的本事。此次宫变,动静如此之大,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本就不符合常理。所以,她在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穆子契早已回到京城。果不其然,真被她给料中了。

    能够在她一手布置的严密罗网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京城,还带兵进入皇宫,穆子契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为出色。

    虽然情况于己不利,但福寿大长公主还是生出几分钦佩之意来。能够拥有一个如此可敬的对手,此生也算无憾。

    “就算我不通知你,你这不也回来了吗?”

    福寿大长公主揶揄着说道,言语间倒似有几分姑侄俩闲话家常的味道。

    穆子契轻笑:“我若再不回来,这朝堂,可真要变了天了。”

    福寿大长公主扫视了一眼殿中那几个暗黑色甲胄武士,轻蔑道:“就凭你这区区几个人,当真以为能够赢得了我?”

    穆子契道:“你我争斗多年,想必福寿姑姑对我也应该有所了解,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这些都是我精心训练多年的暗武士,个个以一当百,对付你面前的骁骑营,绰绰有余。”

    穆子契寥寥数语,便使得那些骁骑营的侍卫面露惧色。因为他们都听说过,雍王手底下有一批暗卫,个个身后了得,杀人如麻,恍如地狱恶鬼,令人闻之胆寒。

    穆子契轻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眼前所达到的震慑效果,把玩着手上的蚕丝手套,继续说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擒住了姑姑,外面那些乌合之众,自然不足为惧。”

    福寿大长公主神色间全然没有惧意,反而唇角上扬,露出笑容,说道:“世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不过我看着子契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不知道在儿子和江山之间,你会作何选择?”

    福寿大长公主的底气,来自于她的最后一张王牌。

    穆子契眸中闪过一道寒芒,随即又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道:“多谢姑姑抬爱,不过可惜,姑姑看错了我。你也说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力,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就像当年,皇爷爷不也是为了江山稳固,不顾血脉亲情,赐死了您的儿子薛猛吗?”

    薛猛是福寿大长公主的软肋,一提她就情绪失控,大喊道:“住口,你不配提我猛儿的名字。”

    穆子契只是嗤笑。

    “穆家的男人都是魔鬼。”

    情绪失控的福寿大长公主就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肆意地攻击她的敌人。

    “你平日里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什么今生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不过都是欺骗世人罢了。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权力,出卖了他们母子?可怜那个姓柳的女人,为了你,不惜以身犯险,进入犬狄营帐为人质,保住北境城,明明可以安全回京,却又为了你去葛丘陵抵挡薛猛的部队,她那根本就是有去无回。可她最信任的丈夫,非但不顾及她的安危,就连她唯一的儿子都毫不在乎……哈哈……当真是可怜又可笑啊……”

    就如同穆子契知道薛猛是福寿大长公主的软肋,福寿大长公主也知道如何激怒穆子契。

    果然,穆子契沉寂的面上如若凝了寒霜,握着剑柄的左手青筋暴怒。

    *

    另一边,虽然宫斗的血雨腥风并未波及圣慈宫,但圣慈宫周围却布满了福寿大长公主安排的侍卫和眼线。

    守住圣慈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看住穆曦宸,不能让他给跑了。

    但穆曦宸到底只是个黄毛小儿,圣慈宫里有都是些太监宫女,能翻起什么浪来?只要看住大门,就不怕人给跑了。

    如此,守卫们难免松懈。

    而穆曦宸在圣慈宫里待了三天,起初因被吓到了,安安静静了一阵子。但小孩子忘性大,没两日便将前日之事抛到脑后,恢复了往日活泼好动的性子。因惦记着那日落在御花园的小乌龟,想要去寻,偏高嬷嬷又不让他出去。他便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逃出去。

    而圣慈宫里,因近日宫变,人心惶惶,加上太后病重,里里外外都需要人,高嬷嬷□□无暇,难免也照看不到的时候。这一日清晨,便被穆曦宸寻了空隙,偷溜了出来。

    他在圣慈宫里到处转悠了一阵之后发现,圣慈宫西北角一处偏僻院子的墙角,有一个供小猫进出的小洞,只是这个小洞实在太小,就连他这个小孩子也钻不出去。

    但这点困难还真难不住穆曦宸。

    他悄摸摸地回去,拿了平日里玩泥巴用的小铲子,将那个洞给挖开了,然后就从那里钻了出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宫里头比往日安静了许多。

    穆曦宸钻出洞之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前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一溜烟朝御花园西北角那座假山方向跑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守在圣慈宫门外的骁骑营就接到命令,福寿大长公主隐隐觉得不对,为防登基大典有变,下令强攻圣慈宫,带走穆曦宸。

    骁骑营接到命令,立刻撞开了圣慈宫大门,杀了几个欲上前阻挡的太监宫女,之后便再无人敢拦。

    骁骑营的人闯入圣慈宫之后,抓了两个宫女询问穆曦宸的下落,那两个宫女被架在脖间的刀刃,吓得瑟瑟发抖,将人带到了穆曦宸的房前。

    骁骑营的人踢门而入,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再回头去看那两个宫女时,那两个宫女也懵了,等回过神来,忙不迭说:“怎么会……人呢?小王爷明明就在这房里的呀?”

    凶神恶煞的骁骑营侍卫哪里相信她们,手起刀落,就将这二人的脑袋给砍了,鲜血染了一地。

    紧接着,气势汹汹地骁骑营便对圣慈宫展开了搜查,为首的偏将更是甘冒大不敬之罪直接进入了太后的寝殿,高嬷嬷挡在太后榻前,厉声指责,“一个小小的偏将,竟然敢擅闯太后寝殿,你是嫌脖子上的脑袋搁久了,想挪个地方么?”

    那偏将哪里会怕,自顾自走上前来,高嬷嬷和几个宫女太监如临大敌,挡在太后娘娘身前,好在那偏将走到寝殿中央之后,停了下来,不再上前,说道:“太后娘娘,卑职无意冒犯,只是大长公主有令,今日必须将小王爷带回去,要不然,我等这项上脑袋可真要挪地方了。”说罢,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两个侍卫去搜。两名侍卫会意,立刻上前搜查,手中的戈矛随意挥舞,宫女太监见了心惊胆战,纷纷避让,丝毫无人敢拦。

    太后强撑着身子坐起身,高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太后盯着寝殿中央神情傲慢的偏将,喘着粗气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逼死我么?”

    福寿大长公主宫变,扶植十三皇子,本就上不得台面,服不了众。如果再背上逼死太后之名,只怕更会引起朝野内外的议论,落下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那偏将职位虽然不高,个中道理还是明白的,所以也并不敢太过放肆,笑着说道:“太后娘娘,这您可是误会了,大长公主对您可是敬重的,要不然,也不会搁这儿跟您耗了这么久。”

    太后的寝殿不大,来回几句话的功夫,那两名侍卫就搜查完了,上前对着偏将摇了摇头说:“将军,没有。”

    另外在外头搜查的侍卫也走进来汇报说:“将军,卑职等搜了圣慈宫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小王爷的踪迹。”

    这一下,不但骁骑营偏将,就连太后和高嬷嬷都不禁有些诧异。

    那偏将怒道:“不过一个小娃娃,能躲哪儿去?怎么可能找不到?”

    底下那些侍卫站在那里,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一个侍卫大着胆子站出来说道:“将军,那孩子聪明狡猾的紧,会不会听到风声就已经跑了?”

    这时候,另一个侍卫也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方才我们在搜查的时候,发现圣慈宫西北角一个偏院角落里有一个小洞,其大小,正好够一个小孩子通过。”

    偏将听了这话,反手就给了那侍卫一个巴掌,“那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那侍卫惊慌失措,赶紧领命出去了。

    “一个小孩子,跑不了多远,派一些人出去,在圣慈宫周围仔细搜查,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

    偏将说完,又看向太后,阴恻恻地说道:“太后娘娘,您慈悲为怀,为末将指条明路吧?”

    太后自然会理他,他又将目光转向太后身边的高嬷嬷。高嬷嬷更是直接撇开脸,鼻子哼了一声。

    “那可就怪不得末将手狠了。” 那偏将面上流露出阴狠之色,断然喝道:“都给我抓起来。”

    他挥了挥手,将殿中的所有宫女太监抓了起来,当着太后的面一一审问。

    一问之下,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不知道,偏将盛怒之下,砍杀了两名宫女,血染圣慈宫。太后又惊又怒,一下子晕死过去。高嬷嬷气得大骂这些人乱臣贼子。

    那偏将眼见太后晕死过去,反倒没了顾忌,上前一把抓了高嬷嬷,逼问穆曦宸的下落,高嬷嬷哪里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可能说,一番冲突之下,偏将挥剑欲杀高嬷嬷……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空中“咻”一声响,那名原本凶神恶煞抓着高嬷嬷的偏将身子顿了一顿,接着便直直地往前栽去,背后处插着一直白色的箭羽。

    大殿之中一时寂静,下一瞬,宫女太监的惊叫声响起,四下里逃窜。

    骁骑营侍卫紧张地看向门口,只见外面进来一队身穿暗黑色甲胄头戴面盔的武士,个个身形高大,气势威猛,不由得连连后退,连握着武器的双手都禁不住的微微发颤。

    暗黑色甲胄军进入殿内,三下五除二便将骁骑营的人全部斩杀。然后走到高嬷嬷面前,问:“小王爷在哪儿?”

    高嬷嬷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暗黑色甲胄武士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高嬷嬷面前,说:“我们是雍王府的人,奉王爷之命,前来营救小王爷。”

    高嬷嬷接过一看,果然是雍王府的令牌,顿时心下一松,连忙说道:“方才我听他们说,在圣慈宫西北角偏远那里发现了一个小洞,小王爷可能从那里跑了,你们快去救他。”

    暗黑色甲胄军一听,立即撤出圣慈宫,往西北方向而去。

    又说穆曦宸,在晨光之下小跑了好一阵,终于寻到了三日前遗落小乌龟的那处假山。

    他围着那座约莫三丈多高,水流潺潺的假山来回寻找,口中不停地叫着:“小龟……小龟……你在哪里……”

    终于,假山底下那座浅浅地池子边上,找到了他心爱的小乌龟。

    只见那小乌龟懒懒散散地在水里头游着,仿佛听见了小主人的呼唤,正一点点地怕石头上爬。

    穆曦宸冲过去一把将乌龟从水里头捞起来,捧在手里,举到自己面前,看着它开心地笑起来。那小乌龟挥舞着四只小爪子,伸长了脖子,绿豆般大小的一对眼睛也咕溜溜地看着穆曦宸。

    正当穆曦宸和他心爱的小乌龟四目相对,呵呵傻笑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快,应该就在这儿附近,分头找找。”

    原来是骁骑营的侍卫顺着那个小洞的方向寻了过来。

    三日前被人追杀的险况还历历在目,穆曦宸一下子慌了神,下意识将小乌龟护在怀中,小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小龟,又有坏人要来抓我了……”说罢,瘪着嘴巴小声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然而他的哭声却更加暴露了他的行踪所在,只听见骁骑营的人说道:“那边好像有声音,去那边看看。”

    穆曦宸意识到问题,赶紧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然后寻了快石头,躲到了后头,小小的身子被石头一挡,瞬间就看不见了。刚好同不远处向这边投来目光的骁骑营侍卫错开,堪堪逃过一劫。

    但那些骁骑营的侍卫并没有就此罢手,依旧在附近寻找。这么下去,穆曦宸被找到,是迟早的事儿。

    穆曦宸蹲在大石头后面,猫着身子悄悄往外边看了一眼,只见那些人离他这里越来越近了,顿是又吓得缩回了身子,然后对着怀中的小乌龟喃喃:“小龟,怎么办啊,我是不是要被坏人抓走了,他们会不会打我?”

    这个时候,穆曦宸手中的乌龟突然一下挣脱了他,扑腾一下落在了地上,穆曦宸刚想去捡,却发现小乌龟正用极快的速度往前爬,他一下竟没抓住,他叫了一声“小龟”,然后跟了上去。

    只见那只小乌龟顺着石块爬上了假山背面的池子,又顺着池子游到了对面,那池子很浅,穆曦宸不做他想,立即跟着爬上池子,蹚着水走了过去,当追到小乌龟的时候,它正费力地往上爬着……

    穆曦宸捉住小乌龟,捧在手里,认真地跟它说:“小龟,有坏人,你别乱跑。”仿佛它正的能够听懂他说话的。而那只小乌龟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就仿佛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一般。

    穆曦宸摸了摸小乌龟的壳,看了看四周,猛然发现,就在方才小乌龟攀爬的地方,有一个小洞。这个时候,周围响起了脚步声,他想也不想,立刻就爬进了那个小洞,洞口极小,就连穆曦宸这样的小孩子也要猫着身子才能爬进去,进去之后,里面有一道狭窄的缝隙,穆曦宸就缩着身子躲在里面。他刚一躲好,骁骑营的侍卫就找了过来,沉重的脚步声上不断在外边来来回回,多次有人从那个洞口经过,均未被发现。

    原来由于视觉角度的不同,成人站在远处看,那个所谓的洞口,根本就是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根本没法通过,更别说藏人了。只有走到近前,才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如果继续给骁骑营的人时间,让他们对假山进行全面搜索,或许他们迟早会发现其中的问题,继而找到穆曦宸。但很显然,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雍王府的甲胄军很快杀到,双方进行了短暂的厮杀。

    刀剑相接的铿锵声,吓得穆曦宸更加瑟缩了身子往洞里躲,不一会儿,打斗声停止,穆曦宸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地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他看见有几个穿着黑色铠甲,头上也戴着黑色头盔,一眼看上去就是“坏人”模样的人站在外面,他们杀了好多的人,刀尖上还流淌着鲜红色的血……然后又听见其中一人用粗哑的嗓音说道:“四处查看一下,务必要找到小王爷的下落。”

    一听这些“坏人”也是来抓自己的,穆曦宸吓得捂住嘴巴,赶紧将身子缩了回来。

    甲胄军如山崩一般的脚步声在周围持续了很久,才渐渐离去。

    但穆曦宸依旧躲在洞里边不敢出去,高嬷嬷跟他说过,现在宫里头全是坏人。他觉得还是暂时躲在这里边安全一些,虽然在这个狭窄的洞里边缩着身子很不舒服,但总比面对外面那些可怕的坏人要好一些。

    穆曦宸怀抱着小乌龟缩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小乌龟也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身上不动,忽然,穆曦宸吸了几下鼻子,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低头哭诉:“小龟,我好想父王和母妃,他们在哪里呀。”

    *

    大殿之上,福寿大长公主和雍王穆子契依旧对峙着。

    雍王虽然控制住了宫中局势,却并未对福寿大长公主怎么样,原因无他,只因忌惮自己唯一的儿子穆曦宸落入她的手中。

    许久之后,有甲胄军进来,小声在他耳边汇报情况。

    称不上好消息,却也算不得坏消息。

    甲胄军没有找到穆曦宸,但可以断定,他也没有落到福寿大长公主的手里。

    穆子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汇报情况的甲胄军退下。

    此时穆子契同福寿大长公主已经对换了位置,他站在帝座前的高台上,福寿大长公主则站在了台阶之下。

    穆子契缓步走下台阶,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对着福寿大长公主说了一句:“姑姑,您大势已去。”

    福寿大长公主只当穆子契已经找到了穆曦宸,没有了最后一张王牌,她彻底失去了与穆子契争斗的资本。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但目光却仍然是冰冷的,无所谓的。

    就算输了,那又如何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

    更何况,已经有那么多的人为她陪葬了。她不亏。

    想到此,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对穆子契说道:“就算你赢了我又怎么样?外边还有几十万的叛军在等着你,你依旧坐不稳这江山,他们会向洪水一般攻入皇城,吞噬一切,让大宣朝的所有一切都化为灰烬……”

    仇恨,能够毁灭一切,能够让人失去理智,一往无前。

    比如她,又比如……那个“薛猛”!

    福寿大长公主声声厉喊,犹如诅咒一般,然而穆子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末了,淡淡道了一句:“你是说薛猛么?”

    福寿大长公主顿住,定定地看着穆子契。

    穆子契用一种近乎散漫的语气说道:“可惜啊,姑姑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方才我还接到一个战报,薛猛……已经死了。”

    这一下,福寿大长公主彻底愣住了,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就凭柳申烽留下的那一队骑兵,怎么可能是薛猛数十万人马的对手?”

    穆子契道:“光凭他们自然不够,但是……如果再加上孤王的舅舅,镇北大将军呢?”

    福寿大长公主彻底失了声!

    葛丘陵一役,柳荫原本只是一个谎言,不料最后却成了真。

    因为预料到了京城的情况,所以穆子契早在准备秘密回京之时,就已经议定,平叛之后,柳申烽回北境继续镇守,镇北大将军蒋丛威则率领兵马回京,助他平定乱局。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最后仍是按照他们原先的部署行进。

    不早不晚,两军正好在葛丘陵相遇,柳荫带领的柳申烽麾下骑兵,和镇北大将军的军队,前后夹击,将叛军一举歼灭,首领薛猛,兵败自杀。

    这一切的一切,不但顺应天时地利人和,其中还夹杂了几许运气的成分,似乎连老天爷都在眷顾穆子契!

    似乎是为了印证穆子契所言,就在此时,殿外有探马带着叛军首领薛猛的头颅求见。

    当那颗披头散发凝固了暗红色干枯的血液的头颅被扔在大殿之上的时候,福寿大长公主彻底崩溃了。

    她冲上去,用双手拾起地上的头颅,颤抖着手轻轻拨开覆在前面的乱发,一张熟悉的面孔呈现在她的面前,像极了三十年前那个人的模样。时光仿佛倒流,一瞬间,她又回到了那个站在城墙下仰头看着心爱之人的头颅被悬挂在半空中的下午……

    她将头颅抱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猛儿,我的猛儿……”

    穆子契低头看着她,目光中极其复杂,低声道:“姑姑,你明明知道,他不是薛猛。”

    穆子契的话让福寿大长公主停止了哭泣,只是抱着头颅呆呆地跪坐在地上,喃喃道:“那又如何?他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了……”

    这句话之后,福寿大长公主再没出过声。

    穆子契命人将她带下去,连同丽贵人和十三皇子,一并关押了起来。

    朝堂之上恢复了原有的秩序,那些之前屈从于福寿大长公主的淫威,向其投诚的大臣心惊胆战,但穆子契并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只是同众人商议了几件目前朝中最为紧急的大事。这让大家都安心不少。

    就在众人商议如何处置福寿大长公主等人之时,李全忽然从殿外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穆子契面前,满面泪痕地叫了一声:“殿下……”

    穆子契心知不好,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儿,果然,只听李全接着说道:“皇上……驾崩了……”

    在李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所有大臣齐齐下跪,哭喊:“陛下……”

    大殿之上,一片哭嚎之声。

    穆子契身子一晃,往后颤了一步。

    多年来恩恩怨怨,怒过,恨过,可最终,还是父子连心,血脉亲情。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大殿上的哭声一直持续不断,穆子契没有哭,只是面色灰白地站在那里。

    许久之后,尚书令林望喆挪动双膝上前,跪在大殿中央跟穆子契说道:“皇上驾崩,臣等悲不自胜,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雍王殿下能够尽快拟定继任新君人选,以安定人心。”

    穆子契看着底下众人,问道:“诸位爱卿认为,皇子之中,谁可当此大任?”

    ……

    殿内一时寂静。

    历经旬邑王和韩王发动的两场宫变,宫中皇子死了好些,如今有幸活下来的,除了雍王穆子契,就只有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一皇子以及十三皇子等五位。

    十三皇子是福寿大长公主拥立过的,自然不行。

    如此,就只能在其余四位中择定一位。

    有人说道:“如今皇子之中以六皇子为长,自然该由他继任大统。”

    该提议一经提出,就有人表示反对,“六皇子生母谢氏乃掖挺罪奴出身,谢氏一族当年响应萧氏叛乱,陛下隆恩,才没有将谢氏灭族,如今谢氏虽为贵嫔,但她的儿子,怎可继任大统?”

    八皇子和九皇子,生母同样出身卑微,就连年纪前后也不过只相差了三天。

    至于十一皇子,生母姓长孙,乃是当年长孙贵妃的族妹。谁都知道雍王和长孙贵妃之间的恩怨,因此无人敢提。

    于是,众臣便在八皇子和九皇子之间谁继任新君的问题争执不下。

    在众人的争吵声中,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景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

    众人听见小声,停止了争论,纷纷向柳景淼看去,林望喆拧着眉头问:“柳大人,何故发笑?”

    柳景淼止住笑,叹道:“我笑诸位大人。”

    众人不解何意。

    柳景淼又道:“先皇嫡长子在此,诸位大人却舍本逐末,舍近求远,岂不可笑?”

    众人静默。纷纷看向立在高阶之上的雍王。

    如今形势不同以往,雍王把控局势,群臣再不能向从前一样,随心所欲,一言不合就拿他的脸说事了。

    最后,还是林望喆说道:“柳大人,这个问题,从前大家就议论过无数次了,非是我等不敬重雍王殿下,实在是……”

    另有大臣也说道:“雍王殿下雄才伟略,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可惜天意弄人,亦是无可奈何。”

    “是啊,我等钦佩雍王大略,但是我大宣朝四海归心,百国来朝,如果主君……”说这话的臣子往上看了一眼戴着银白色面具的穆子契,小声说道:“实是有损我大宣国的颜面啊……”

    但也有大臣说:“既然大家都认定雍王之才,又何必区区一道疤痕所累?难道天下百姓的福祉,竟比不过区区颜面吗?”

    然后,众大臣便有陷入了新一轮的争论。

    否定雍王登基的人占据了多数。

    雍王与皇位无缘,几乎是一开始就被认定的事实。而且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八皇子和九皇子都年幼,对于绝大多数的臣子而言,一个年幼的皇帝,自然要比一个能力卓越的成年皇帝要好的多。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穆子契缓缓地将头上的面具摘了下来,正同人据理力争的林望喆话说到一半,感觉到不对劲,突然顿住,当他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雍王穆子契之时,顿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众人顺着林望喆的目光也向高台之上看去,亦是讶然。

    只见立在高台之上的穆子契,撤去了面具之后,一张众人陌生的古铜色的脸,五官分明,线条硬朗,俊逸非凡,哪里有半分毁了容的样子?

    在众人的惊愕中,柳景淼率先下跪,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怔楞了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全部跟着下跪,齐声三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