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王爷的佛系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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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 186 章

    第二日, 柳荫同镇北大将军蒋丛威的军队一起回到京城之时,大局已定,穆子契被推认为下一任新君。

    而皇城周围几拨福寿大长公主残余的势力, 以及一些不服穆子契,质疑他登基的世家,也被蒋丛威扫荡殆尽。

    此时, 皇城内外,彻底平静下来。

    柳景泓亲自到城门口接了柳申烽的棺材。

    白发人送黑发人,柳景泓一夜白头,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

    他抚着柳申烽的棺材,目光中的沉痛,如山一般沉重,如海一般汹涌。

    柳荫上前,叫了一声:“父亲……”便忍不住滚下热泪,愧疚难抑,哽咽着道了一句:“对不起……”

    柳景泓没有说话, 只是抚着棺材静立良久, 才转过身,看向柳荫,眸光之中并没有责怪,只是平淡地说道:“男儿报效沙场,本是烽儿之愿,身为大哥, 保护妹妹, 亦是他的责任。不论是为国,还是为家,你大哥都无愧于天地, 能有这样的儿子,是我柳景泓之幸。”

    说完,他拍了拍柳荫的肩膀,示意她不必觉得愧疚,然后,转过身,领着柳申烽的棺材离去。

    望着柳景泓步履蹒跚的背影,柳荫的心止不住一阵一阵的抽痛。

    望着眼前这个渐渐远去的,瘦弱单薄的身影,柳荫忽然间觉得,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

    柳荫怀着悲痛的心情进入皇宫,却不料,等待着她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穆曦宸的失踪。

    整整一天一夜,宫中上下所有人几乎找遍了整个皇宫,就是没有找到他。

    好好一个孩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还那么小,历经那样一场宫变,会发生些什么……

    柳荫不敢想象,她简直要疯了。

    面对犬狄人的刀剑依旧面不改色毫不怯懦的柳荫,在这一刻,所有的坚强终于崩溃。她什么都顾不上,发了疯似的在皇宫里到处寻找,不停地嘶喊着:“曦儿……曦儿……”

    直到声嘶力竭,近乎昏厥。

    紫鹊见状担忧不已,摇着柳荫的肩膀劝道:“娘娘,您冷静一点,咱们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小王爷聪明机灵,搞不好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呢?与其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不如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小王爷最有可能躲去哪里?”

    在紫鹊的话语声中,柳荫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智。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思索片刻后说道:“去把这几日伺候曦儿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部找来。”

    紫鹊慌忙去了,不一会儿,除了已为救穆曦宸而死的春盈之外,其他所有今日伺候过穆曦宸的宫女太监全部被召到了紫月轩。柳荫对他们进行一一询问。期间,柳荫发现一个名叫云儿的宫女,目光闪烁,神情慌张,心知必然有异,便着重对其严加审问,几番追问之下,惊恐无措的云儿终于招架不住,将宫变那日在御花园西北角发生的情形一一道出,她和春盈,一个贪生怕死,中途背主逃生,一个大义凛然,不惜牺牲自己换取穆曦宸逃出生天,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儿说完之后,边哭边不停地磕头求饶:“奴婢该死,王妃娘娘饶命……奴婢该死,王妃娘娘饶命……”

    柳荫这个时候也没心情去处置云儿。她只想快点找到穆曦宸。又听圣慈宫的两个宫女说,小王爷在失踪前一天一直闹着要去御花园里寻它的小乌龟……柳荫瞬间明白穆曦宸最有可能的去处,嚯地一下站起来,命令云儿:“快,带我去那里。”

    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云儿怔楞了一瞬,随即点头如捣蒜,慌忙起身,带着柳荫去了御花园西北角的那一处假山所在。

    柳荫等人到了假山处,便四散开来到处寻找,一名圣慈宫的老太监上前说道:“王妃娘娘,奴才也想到过小王爷可能会来这里,故而已将此处寻找了不下十次,并未发现小王爷的踪迹。”

    柳荫却坚持道:“不,曦儿就在这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笃定,只是一到这里,就有一种特别强烈的直觉,仿佛能够感觉到穆曦宸的存在。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吧!

    那老太监见柳荫坚持,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着众人一起寻找。

    一时间,假山周围,“小王爷”的喊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宫女云儿,为了能够将功折罪,喊的比谁都卖力。

    柳荫的嗓音已近乎嘶哑,顾不得喉咙干涩刺痛,不停地呼唤着儿子。忽然,她的耳畔仿佛听到儿子细微的呼喊,她听见他在哭着叫“母妃”……

    柳荫猛地顿住脚步,抓着紫鹊的手说:“紫鹊,你听见了吗?”

    紫鹊一头雾水:“什么?”

    柳荫急切道:“曦儿,是曦儿的声音,他在叫母妃,他在哭啊……”

    紫鹊露出同情和难过的神情,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娘娘,您……会不会是听错了。”

    柳荫摇头,“不,不会的,我真的听见了,他就在附近……”说话间,柳荫似乎又一次听见了穆曦宸的呼喊,拽着紫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你听……”

    紫鹊用心去听,但耳边除了一众宫人的高声呼喊之外,根本什么都听不见。心想,莫不是王妃太过担心小王爷的安危,出现了幻听?

    紫鹊刚想开口劝慰,柳荫却将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示意她禁声。

    柳荫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忽然激动起来,大叫道:“停,都别喊了。”

    所有宫人齐齐止声,疑惑地望向柳荫。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柳荫走向假山背面,试探着喊了两声:“曦儿……曦儿……”

    就在此时,假山里面传出来一个细微的孩子“呜呜”的哭声,穆曦宸在哭着叫母妃。

    那声音,仿佛就像是从石头缝里传出来似的,令众人惊诧不已。

    柳荫心跳如鼓,为了判断穆曦宸所在方位,加重声音喊了一句:“曦儿,你在哪里?”

    “呜呜呜……”

    这一次哭声更大了,所有人都听见了,只听穆曦宸软糯糯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哭着说:“母妃,我在这里……”

    柳荫顺着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

    紫鹊等一众宫人紧随其后。众人来至假山背面,寻着哭声,最后终于在水池上方的假山底下,一道极其狭小的石缝里找到了穆曦宸。

    紫鹊指着石缝那里大喊了一声:“小王爷”。

    柳荫毫不犹豫地爬上水池,淌着水朝石缝那边走过去,穆曦宸看见柳荫哇哇大哭,哭着喊:“母妃……母妃……”。一边急不可耐地探出身子想往外爬,却不料,那道缝隙实在太过狭窄,进去时容易,出来却难,加上穆曦宸毫无章法一阵胡乱折腾,身子竟一下子卡在了那里。

    柳荫连忙蹲下身子哄他:“曦儿乖,曦儿不怕,母妃来了。”一面又小心翼翼地想将穆曦宸拉出来,却不料那缝隙中有几处尖锐凸出的石块,稍稍一动,穆曦宸就哭着喊痛,吓得柳荫不敢再动。

    宫女太监七手八脚地围在边上,想将最外边的一块石头拉开,可哪里撼得动分毫?反倒使得上面一些个石块滚将下来。柳荫怕伤着儿子,扑上去将穆曦宸护在怀中,用自个儿身子去挡那些石块,背部被砸了两下,所幸那石块并不大。

    情急之中,紫鹊喊了一声:“快,快去找人过来帮忙。”

    几个宫女太监慌忙去了。

    不一会儿,羽林军赶了过来,看到这阵势,丝毫不敢耽搁,先将假山上方一些散落的石头进行清理,再用木板搭在柳荫和穆曦宸的上方,以防意外,最后取来粗绳,套住最外边那块大石头,几十个身强力壮的羽林军将士一齐用力,巨大的石块略微松动,终于将那道缝隙拉开了一点点。

    柳荫眼疾手快,赶紧将穆曦宸抱了出来。

    终于解脱禁锢的穆曦宸紧紧抓住柳荫的衣襟,大哭不止。

    众人又手忙脚乱的护着柳荫走下假山池子。柳荫慌忙检查他有没有受伤,只见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脸上脏兮兮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额头、胳膊、腿上全是擦伤的痕迹,流了血,红肿一片。柳荫的心瞬间就给剜了一块似的,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

    穆曦宸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快哑了。柳荫紧紧抱着儿子,想要哄他,却发现喉头哽咽,堵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唯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如此折腾了许久,终于在紫鹊等一众宫人的解劝下渐渐缓过来,抱着穆曦宸先回了紫月轩。给穆曦宸洗漱更衣,请了太医过来,好在太医瞧过之后,说穆曦宸只是受了惊吓,还有点着凉,除此之外,并无大碍。至于身上的擦伤,涂点药膏,明日就会消肿。柳荫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穆曦宸这一回所受惊吓着实不小,回到紫月轩后,一直窝在柳荫的怀里不肯离开。

    柳荫抱着儿子软软地身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哄了许久,穆曦宸才渐渐平静下来,小脑袋软软地趴在母亲胸口,小手紧紧拽住柳荫的衣襟不放,小模样看着甚是可怜。

    等到怀中的穆曦宸没那么害怕了,柳荫小心翼翼地问他,宫里那么多人找他,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出来?

    穆曦宸瘪了瘪嘴巴,抓着柳荫衣襟的小手紧了紧,软软地说:“有坏人”。

    柳荫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孩子被人追杀之后,分不清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所以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谁叫都不肯出来。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柳荫给穆曦宸喂了些薄粥,然后抱在怀中哄着睡了。而穆子契,直到日暮时分方才出现。

    当他背着夕阳出现在柳荫面前的时候,柳荫心中一阵没来由的恼恨。

    而穆子契约莫也知晓,脸上带了一丝愧疚和几许胆怯,走到柳荫面前,低唤了一声:“荫儿”,然后伸出手去想要碰她。

    柳荫坐在床沿,抱着儿子转了一下身子,避开了穆子契的触碰,穆子契手停在了半空。

    穆子契站在柳荫跟前,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却又满含愧疚,良久,道了一句:“荫儿,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令柳荫瞬间崩溃,泪水汹涌而出,抬头质问穆子契:“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保护好曦儿,可结果呢?”

    面对妻子的指责,穆子契无言以对,唯有满怀歉疚地又道了一句:“对不起”。

    但这一次,他的对不起,却只让柳荫更加生气,“你现在跟我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曦儿还那么小,就被人追杀,又在那假山的石头缝里待了一天一夜,他有多害怕你想过没有?满宫的人都在找他,可你呢?你在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

    他在收拾残局,稳定朝堂,不使大宣国陷入动乱……

    可穆子契什么都没有说,依旧只是沉默以对,默默地承受妻子的责怪。

    不论他有什么样天大的理由,没有保护好妻儿,是不争的事实……

    “你知不知道,曦儿躲在那石头缝里的时候,谁叫他都不肯出来,因为他被吓坏了,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除了他的父母,他谁都不敢相信,就那样在里头待了整整一天一夜……但凡你亲自出去寻他一寻……也不会是这般景况……”

    柳荫泣不成声!

    一想到穆曦宸在那个又黑又窄又湿冷的石头缝里待了一天一夜,她就心如刀绞。

    一直以来,在她的心中,都将丈夫摆在首位,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弃儿子于不顾,将其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穆子契看着柳荫怀中的穆曦宸,流露出慈祥而又心疼的目光。其实他何尝不想亲自出去寻他?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又岂会不心疼,不担心他的安危呢?只是……在君王的责任和父亲的责任之间,不得已,他选择了前者。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对儿子的爱和关心,其实一点都不必柳荫少。

    等柳荫心绪平稳了一些,穆子契才上前说道:“你抱了这么久,手酸了吧,我来抱一会儿吧。”

    ……

    柳荫瞬间没了脾气,低头看了看儿子,声音不自觉地也变软了许多,说:“他刚睡着,若是换了人抱,只怕会弄醒他,还是我抱着吧。”

    然而她话音刚落,怀中穆曦宸小小的身子却是动了动,睁开了迷蒙的双眼,还打了个哈欠,不停地用肉乎乎的小手揉眼睛,当看见站在一旁的穆子契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开心地大喊:“父王”,一边还向他张开双手要他抱。

    穆子契笑着伸手抱过他。

    柳荫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没良心的,总是跟他父亲更亲近一些。

    穆子契抱穆曦宸在怀中,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当看见他额头上的伤痕,顿时心疼地皱起眉头,问他:“还疼不疼?”

    穆曦宸一边搂着父亲的脖子,一边笑嘻嘻地说:“不疼了”,仿佛早已忘记了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

    穆子契又拿鼻子去蹭儿子的脸颊,惹得穆曦宸咯咯直笑。

    父子俩个闹得欢腾,柳荫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起身问穆子契:“你用过晚膳了不曾?”

    穆子契说没有,柳荫便命人传了晚膳过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一时间,倒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一般。只是这份温馨祥和没能持续多久,饭才吃到一般,就有大太监周彬急匆匆跑来禀报说,“皇上,尚书令林望喆大人有要事求见。”

    对于穆子契这个陌生的称呼,柳荫一时有些不习惯,待反应过来之后,温和秀丽的眉宇微微低垂,显出几分失落来。

    穆子契望着柳荫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穆曦宸扒拉着饭默默地看着父母。

    良久,柳荫终于说话:“林大人找你,想必是有急事,你去忙吧。”

    话语是温和的,并没有任何责怪和抱怨,只是情绪之中有几分低落。

    穆子契向柳荫承诺:“我去去就来。”

    柳荫跟以往一般,温柔和顺的点头,一边又吩咐人将厨房温着的人参粥端去文华殿。

    穆子契走了之后,柳荫再没有心情吃饭,遂放下筷子,愣愣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曦宸见柳荫放下筷子,他也跟着放下,弱弱地问:“母妃,你怎么了?”

    听见儿子的声音,柳荫回过神来,忙展露笑颜,说:“母妃没事”,因有问他:“你怎么不吃了?”

    穆曦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眼柳荫面前的筷子。

    柳荫顿时明白过来,这孩子虽然调皮捣蛋,却是个最孝顺懂礼的,父母放下了筷子,他也就放下筷子不再进食。

    柳荫遂又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糖醋肉,穆曦宸这才重新拿起了筷子,将那块糖醋肉吃进嘴里,慢慢咀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始终盯着柳荫,柳荫又夹了一块冬笋放在他的碗里,但这一回,穆曦宸没吃,他在咽下最后一口肉之后,小声问柳荫:“母妃,十三皇叔在哪里?”

    ……

    柳荫夹菜的手立时顿住。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她该怎么向穆曦宸解释这一次宫变的事情?又如何说明一夕之间那么多突然消失的亲人?

    十三皇子如今被关在祥云殿,生母丽贵人揽下所有罪责悬梁自尽,十三皇子年纪尚幼,不可能参与宫变。

    纵然如此,一个坐过文华殿龙椅却又被赶下来的皇子,他的前途,只怕堪忧……

    穆曦宸还睁着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眸子瞧着自己,期待从母亲的口中得到答案。

    柳荫放下筷子,对穆曦宸招招手,说:“曦儿,过来。”

    穆曦宸放下筷子,走到母亲身边。

    柳荫抱起她,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然后说道:“曦儿,你知道吗?皇家,跟普通人家是不一样的,在皇家,皇子长大之后,是要被派到封地去的。”

    穆曦宸仰着小脑袋看着母亲,懵懂问:“为什么呀?”

    柳荫道:“皇子生来富贵,享受荣华,身上自然也有重于常人的责任。他们镇守封地,为的是守护大宣朝百姓的安危。”

    穆曦宸似懂非懂:“所以,四皇叔他们是都去了封地是吗?”

    柳荫道:“是的。”

    穆曦宸还小,身为他的母亲,她有责任守护他的童真。

    穆曦宸又问:“十三皇叔也要去吗?”

    柳荫回答:“是的。”

    穆曦宸眸光一下子暗了许多,片刻之后,却又问道:“那……曦儿以后是不是也要去封地?”

    ……

    这个问题倒是有些难住柳荫了。

    如今穆子契做了皇帝,穆曦宸是嫡长子,是礼法上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但是现在,柳荫显然不能跟他说这个话题。于是,想了想,说道:“那……曦儿自己觉得呢?”

    穆曦宸想了想,像个小大人般郑重说道:“如果是为了大宣朝的百姓,那曦儿愿意。”

    柳荫俯身在他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夸赞道:“母妃知道,曦儿是个懂事的乖孩子。”

    受到母亲的表扬,穆曦宸原本低落的情绪顿时开心起来,展开童真的笑容,倾身在柳荫的脸上回亲了一口,然后躲进柳荫怀里咯咯笑将起来。柳荫看着怀中欢笑的儿子,心中仿佛被照射进了一道阳光,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

    穆子契说去去就回,但事实上哪儿有那么容易,自打他一踏入文华殿,就被大臣们用各种各样的事情留住。

    而柳荫这厢也未得空闲,饭刚吃完,就有宫中六局二十四的人寻到紫月轩来。

    原来后宫一直都有贤妃打理,但这一场宫变,先皇驾崩,四皇子也惨遭杀害,贤妃肝肠寸断,几度昏厥,哪里还有心思打理后宫?

    宫变之后,人心本就不定,倘若再无人管理,岂不生乱?

    如今穆子契已然在先皇灵前登基继位,柳荫身为他的原配嫡妻,虽然尚未正式封后,但也是这后宫的女主人了,于是,六局二十四司的主官纷纷找到她这里来。

    这后宫大大小小千百样事情,处理起来纷繁复杂,远比雍亲王府要难的多。但为了让穆子契无后顾之忧,就是再难,柳荫也得硬着头皮上。好在平日里柳荫与后宫诸人关系都甚相和睦,不论是先皇嫔妃,还是各尚宫女官,都心甘情愿从旁协助,因此倒也得心应手。

    只是柳荫却发现穆曦宸似乎有点问题。

    他以前从不怕黑,但经此一事后,却非常害怕天黑。夜幕降临之后,就紧拽着她的衣服不放,任谁都哄不走,不论柳荫做什么都要跟着。柳荫没有办法,只得将他带在身边。穆曦宸倒也乖巧,不哭不闹。柳荫本想着等他睡着了就好,谁知这孩子怎么都不肯睡,只要柳荫一离开他的视线就惊慌失措,大喊大叫。柳荫看着他上下眼皮打架,小脑袋晃来晃去的东倒西歪最后一不小心磕在桌子上,着实心疼,最后只能是将穆曦宸抱在怀里让他睡觉,然后一边处理后宫事务。

    穆曦宸在他怀里仍然不甚安稳,半睡半醒间,总时不时眼睛睁开一条缝,似乎是在确认柳荫的存在……

    柳荫这才意识到,这一次宫变对穆曦宸造成的伤害,远比她想象中要大的多。担心之余,更是决定这段时间都要将儿子带在身边,千万不能让他收到惊吓之后再失去来自于父母的安全感。

    到了白天,穆曦宸又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性子。

    柳荫带着他去了三府。

    三府门口挂了白幡,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戚。

    柳申烽为人正直,待人温厚,上至叔伯兄弟,下至仆役侍从,都十分喜欢、敬重他,他的英年早逝,令许多人痛心并惋惜。

    柳家几房听说柳荫带着穆曦宸来了,连忙出府迎接,以大礼参拜。

    如今柳荫虽然没有正式封后,但他们都知道,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在所有下跪的人群中,柳荫一眼看见跪在前排中央的柳景泓,头发灰白,教之前些天在城门口看见他时,竟又苍老了许多。

    宁氏没有出来,想来定是怨恨于她。柳申烽之死,柳荫心中有愧,自是不会同她计较。

    至于柳家大房和二房,心绪却是有些复杂。

    原本柳荫成为皇后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然而同为柳家女儿的柳神珠,却涉嫌毒害先皇,深陷囹圄。

    毒害先皇,乃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倘若查证属实,只怕祸及全族。就算有柳荫这个未来皇后在,朝臣也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新皇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对柳氏家族进行打击。

    三房四房有柳荫庇护,且柳景淼有从龙之功,柳申烽有军功在身,又为了救柳荫而死,功过相抵,想来并无大碍。而他们大房二房,子孙平凡无杰出者,在这场政变中,无尺寸之功,偏又占了嫡系之名,承袭了公爵。如果新皇真要有所表示,想必第一件会做的事儿,就是除去柳家世袭的国公爵位……

    担心好处落不着,黑锅却让他们担,大房二房铆足了劲逢迎柳荫。

    柳荫岂会不知他们的心思?但眼下情形,她实在没有精力同他们做过多的周旋,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穆曦宸往里走。

    三府正屋崇正堂被设置成了灵堂,柳申烽棺材放置在中央,灵前白幡飘飞,纸钱飘扬,时闻呜咽之声。宁氏面色惨白,木然坐在一旁,就连柳荫进去,也不见有丝毫反应。

    柳申烽马革裹尸,柳神珠身陷囹圄。宁氏这一生最骄傲的一子一女竟都结局惨淡,也难怪她会心如死灰。

    柳荫上了香,欲要上前安慰宁氏,却被柳景泓阻拦,他哑着嗓子说道:“臣妇近日来连受打击,心绪不佳,臣唯恐冲撞了娘娘,娘娘体恤之心,臣夫妇铭感于心,日后定当进宫,拜谢皇恩。”

    以往柳景泓对柳荫的态度,多是恭维亲近,而如今,却是平和之中又带了几分敬而远之。

    不是责怪柳荫,而是人到中年,痛失爱子,一夜之间仿佛看透了,想通了,一辈子蝇营狗苟,费力专营,为的又是什么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柳荫也明白,她这个时候上前,多半只会更加刺激宁氏,便也只好作罢。想着日后总有机会。

    于氏等人围在柳荫身边小声说话儿,多半是劝柳荫莫要过多自责等语。

    就在她们几个大人说话间,穆曦宸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柳荫的身边,走到柳申烽的棺材前,抬头张望了一会儿,忽然拉过边上一张小杌子,踩着就往棺材上面爬……

    一直死气沉沉坐着没有吭声的宁氏突然就像发了疯一般地冲了上去,一把将穆曦宸推到在地,并厉声质问:“你要做什么?”

    穆曦宸摔倒在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众人闻声回头一看,惊了一跳,忙一窝蜂地围了过去。

    柳荫将儿子扶起来护在怀内哄,一边又转头去看宁氏,只见其双眼通红,目眦欲裂,指着柳荫大骂道:“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还不够吗?现在还要来打扰他的安宁,难道是想让他连走都走的不安生吗?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我有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要这样对我……”

    柳荫抱着穆曦宸,任凭宁氏喝骂,只是悄悄捂住了儿子的耳朵。

    于氏见情形不对,上前一把抓住宁氏的手,低声喝骂道:“少在这里发疯,别忘了,你女儿如今还在天牢里头待着呢。”

    ……

    于氏一句话,令宁氏彻底沉寂下来。

    是啊,她没了儿子,可还有一个女儿,如今被关在天牢里头,生死未卜……

    宁氏面如死灰,霎时间,戾气,生气全无,就好像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就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见宁氏安静下来,于氏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柳荫,蹲下身子和蔼地问穆曦宸,“曦儿乖,告诉外伯祖母,你为什么要去爬你大舅舅的棺材呀?你可不知道,这样不好?”

    穆曦宸躲在母亲怀中委屈的抽噎,听见于氏问他,哽咽着断断续续说道:“我想……看看……大舅舅长什么样……”穆曦宸一边说,一边哭:“大舅舅答应……回来后……要……教我武功的……”

    穆曦宸的话说完,屋内一时陷入沉寂。所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就连宁氏,面上也隐约现出动容之色。

    柳荫怀孕那年,柳申烽从军入伍。舅甥两个,从未见过面。如今,却已是天人永隔。

    于氏站起身,拭着眼角走到柳景泓跟前,对其说道:“让孩子看一眼吧。”

    柳景泓默默点头。

    柳荫抱起穆曦宸,走到柳申烽的棺材前,棺盖半合,柳申烽一身戎装躺在里面,双目紧闭,五官硬朗俊挺,面部表情却十分柔和,仿佛是知道他的外甥要来看他,脸上甚至带了几许微笑,流露出慈祥的神态。

    穆曦宸被柳荫抱在怀中,俯下身去,柳荫跟着弯腰,最后穆曦宸趴在棺材沿上,看了许久,最后,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唤了里面的人一一声:“大舅舅……”

    一声“大舅舅”,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宁氏怔了一怔,终于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也不阻止,任凭宁氏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悲伤。

    穆曦宸回头望着痛哭的宁氏,挣扎着落地,走到宁氏跟前,看着她,天真地哄道:“外祖母,不哭,以后曦儿孝顺你。”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拭脸上的泪水。

    柳荫深怕宁氏再度推开儿子,令其受到伤害,欲要上前,却被于氏拉住,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其稍安勿躁。

    柳荫强忍着担心没有上前,只是一直盯着那边的动向。

    只见宁氏抬起头,神情恍惚的看着穆曦宸,震惊而又不可置信,对于穆曦宸的触碰有些抵触,但最终,在穆曦宸那双天真无辜而又怀着无比真诚的眼眸中,渐渐软化,挣扎犹豫过后,终是……没有推开他。

    柳荫回到皇宫已是日暮时分。

    如今与在雍亲王府的时候不同,宫门下钥,历来有着严苛的规定,不会为任何人而有所改变。

    如今柳荫是还未正式册封,等将来成为皇后,只怕是连回娘家都不能够了。

    所谓有得必有失。

    荣华富贵,天下尊荣,亦是难逃枷锁和束缚。

    接下去的日子,按部就班。穆子契处理前朝事宜,柳荫打理后宫。

    政权处于新旧政权交替的敏感时期,穆子契格外忙碌,夫妻两个见面的时间比之从前更少了。

    穆子契没有其他妃妾,后宫之中,也就十来位先朝留下的太妃,虽然诸事繁杂,倒也得心应手。

    但因腹中怀有身孕,受不得劳累,没两日功夫,就晕倒险些滑胎。唬地穆子契不管不顾丢下朝政跑回来陪她,直到最后确认她平安无事才肯走。

    这厢柳荫受不得劳累,可偏生穆曦宸却是片刻离不得母亲,尤其是到了晚间,若是见不到母亲,便会惊恐哭闹。

    柳荫舍不得儿子害怕,却又没有精力照顾。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穆子契只好将儿子带至文华殿亲自照管。白天让其在视线可及之处念书玩耍,晚间就抱着他批阅奏折。就连召见大臣也毫不避讳,直接抱着他,似乎是在向所有人宣示,穆曦宸就是未来的太子。

    如此忙碌了一阵,终于,先皇出殡,天下大定。

    冬月十三,行登基大典。

    这一日清晨,阳光晴好,天地间霞光万道。柳荫在紫月轩的窗前为穆子契更衣,象征着帝王权威的玄黑色绣金龙袍,穿在他的身上,威仪轩昂,眉宇间仍是当初在洞房花烛夜里,她第一眼看见那般俊朗温润,脉脉含情,只是神情里多了几分沉稳,眼角也生了几缕细纹。

    柳荫心底蓦然生出几分惆怅,为穆子契系玉带的手略微停顿了片刻。

    穆子契察觉到柳荫的情绪,低头问她:“你怎么了?”

    柳荫笑了笑,双手环过他的腰,帮他系好玉带,然后说道:“没什么,只是……我在想,从今往后,你就是天下人的皇帝,而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了。”

    柳荫的话语甚是落寞,语调之中有种“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伤感。

    “傻瓜”

    穆子契轻笑着搂过柳荫,低头对她说道:“朕虽然是天下人的皇帝,但却只是你一个人的夫君,不论是从前,还是以后,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也是新婚伊始,他对柳荫的承诺。

    柳荫抬起头,晨曦晕黄的光芒中,眼底有着一抹晶亮的色彩,那是幸福和喜悦的泪水,在阳光下闪耀。

    看着怀中娇美可人的妻子,那盈盈的眼眸恍若清澈的溪水,清凉温润,穆子契的心瞬间被一种平和而又宁静的力量所包裹,唯有湖心中央那一处涟漪,不停的悸动,跳跃……

    他忍不住低下头,攫住了妻子那粉嫩娇软的红唇……

    柳荫闭上眼睛,接受丈夫的亲吻。

    许久不曾亲近的俩人,一经触碰,便似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从蜻蜓点水,浅尝辄止,渐至情浓,愈加深入;气息缠绕,身躯紧拥,难分难舍,直到穆曦宸突然闯入,意外将俩人打断。

    穆曦宸仰着小脑袋,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诧异地看着父母,软软糯糯地问:“父皇,母后,你们在干什么呀?”

    柳荫侧开身子,羞红了脸。

    穆子契倒是镇定自若,蹲下身子抱起儿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说:“父皇在亲你母后呢。”

    被“解疑释惑”的穆曦宸豁然开朗,说:“那,曦儿也要亲母后。”

    穆子契哈哈大笑,抱着儿子凑近柳荫,让他在妻子脸上亲了一口。

    一家三口正玩笑间,门口有太监细声说道:“皇上,时辰到了,该出发前往文华殿了。”

    穆子契放下穆曦宸,柳荫上前再度为其整理仪容,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前往文华殿。

    此后,穆子契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新丰;

    新丰元年,元月初一,册封嫡妻柳氏为皇后,祭天、地、太庙,于太和宫行封后大典。

    那一日,太和宫外礼乐齐鸣,百官云集,柳荫身着皇后常服,外罩黄色深衣,内为正红色鞠衣,莲步轻移,体态端方;头戴凤冠,璀璨夺目。在司礼太监宣读的封后诏书中缓步走上太和宫高高的台阶,两旁侍卫陈列,威仪肃穆。

    行至太和宫阶梯尽头,下跪参拜皇帝,从司礼太监手中接过象征皇后身份的宝册、金印。礼毕,受百官朝贺。

    晨曦的光芒中,柳荫缓缓转身,阶梯之下,百官下跪,山呼千岁。

    柳非然跪在一众命妇中间,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窥视左右,悄悄抬头张望,当看见台阶之上身穿黄色深衣和正红色鞠衣的柳荫时,有一瞬间的怔楞,那抹红黄相间的华丽色彩,以及百官参拜,山呼千岁的场景,似乎似曾相似,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许久之后,柳非然才回想起,多年前曾随同祖母一起前往宝华寺会见空见大师,空见大师给了他们姊妹五人每人一张白纸,说是能从上面看到她们每个人各自的前程命运,而她当初从白纸上看见的,似乎就是三姐柳荫封后大典的场景。

    当时,她跟她姨娘说:“我看到三姐姐穿了好漂亮的衣服,站在高高的台上,下面有好多人在拜她……”

    原来,很多事情,真的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