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府门外, 我看见大姐姐的马车的马儿雪白雪白的，煞是好看，心下欢喜, 又想到方才祖母在寿安堂说，让我们姊妹几个在一块儿，便十分开心地跑了过去, 谁知道大姐姐突然就推了我一下，非常地用力，我一下子栽到在地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好痛好痛，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泪眼朦胧中，我看见前面车驾上隔着一层白纱的祖母头微微往后侧了一下，但当她听见是大姐姐在骂我之后，又转过身去不管了。

    我哭得委屈，嫡母也跟着骂我, 姨娘抱住我,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哭。最后还得低头向嫡母请罪认错，然后抱着我上了我们自己的马车。

    事后，我的后脑勺肿了一个包。

    在马车里，姨娘给我揉，揉着揉着, 她就哭了。

    我跟她说：“姨娘, 我不疼了。”

    姨娘哭着说：“都是姨娘不好，是姨娘对不起你，若是姨娘做了外头的正经娘子, 就不会连累你受这份罪了。”

    原来，姨娘曾经也是可以做外头的正经娘子的，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给父亲做了小。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姨娘，只能是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可姨娘却哭得更凶了。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耳边依稀听见姨娘说：“非然，你记住，宁做穷□□，不做富人妾！”这是第一次，姨娘叫了我的名字，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到了宝华寺之后，其他姐姐们都跟着大姐姐，可是我不想跟着她了，默默地与她拉开了距离，可姨娘却推着非让我站她边上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很想哭，却又不敢哭，正不知道怎么办呢，这个时候，三姐姐笑着对我伸出了手，她跟我说：“别怕，过来姐姐这里。”

    我顿时找到了依靠，开心的跑上前拉住了三姐姐的手。

    三姐姐果然是最好的。

    后来，我们被带到了一间禅房，那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和尚，就是传闻中很厉害的空见大师。他好像认识祖母。

    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有小和尚给了我们姊妹五个每人一张白纸，说是能在纸上看见各自的命运前程。

    我十分好奇，就盯着那张白纸看，过了没一会儿，那张白纸上真的出现了画面。

    我看到三姐姐，穿着黄色和红色相间的十分华丽的衣服，头上戴着一顶漂亮的凤冠，一步步走上高高地台阶，两边的地上跪满了人。同她一身辉煌相得映彰的，是她头顶的蓝天，澄澈清透，一碧如洗。

    我正看得出奇，忽听得三姐姐“呀”的一声惊呼，我被吓了一跳，再低头去看白纸的时候，上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们问几个姐姐看到了什么，一个个都是好兆头，祖母很高兴，给寺庙里的大和尚添了好多的香油钱。可是没有人问我。

    直到回去之后，姨娘问起，我才告诉她，我在那张白纸上看见了三姐姐的事儿。姨娘好像很奇怪的样子，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过了几天，就绣了两个香包送去给了三姐姐。三姐姐送了两块她自己绣的帕子当回礼，还有一个九连环让我玩儿。四婶婶也送了两盒枣泥酥过来。丫头们私底下都说，四婶婶是真把三姐姐当女儿疼的。

    后来，三姐姐真的成了四婶婶的女儿。听说这个，我很伤心，偷偷哭了许久，直到阿竹告诉我，不管三姐姐在三府，还是在四府，她都是我的三姐姐，我这才不那么难过了。

    三姐姐去了四府，我见到她的时间就更少了，因为她不用再跟我一样每天去福荣阁请安了。她的许多事情，也都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的。

    三姐姐定亲了，原本我很开心。可是听阿竹她们说，三姐姐被赐婚给了雍亲王，但那人是个大魔头，还说三姐姐这辈子算是完了。我又很替她担心。

    阿竹她们还悄悄说，原本天家看中的人是大姐姐，但父亲和祖母觉得三姐夫没有前程，没法实现大姐姐的凤命之说，可又不想得罪天家，便将三姐姐推了出去，可天家却瞧不上三姐姐庶出的身份，一来二去的，三姐姐就成了四叔的女儿。四叔是天家跟前的大红人，天家想跟他结亲，可是他却没有女儿，便过继了三姐姐。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在传，原来四婶婶对三姐姐好是有目的的。那个雍亲王虽然混账，可好歹是个亲王，而且还是嫡长子，用一个白捡来的便宜女儿去结亲，怎么都不亏。

    我原本以为四婶婶是好人，没想到却这么坏，把三姐姐往火坑里推。我好讨厌她。可每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和颜悦色，还给我带好吃的。三姐姐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每次来三府给祖母请安，都同四婶婶亲亲热热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生母女呢。

    有一次十五，三姐姐又跟着四婶婶来三府给祖母请安，听话花园里的玫瑰花开得好，就过去看。其实是为了逃避四婶婶跟祖母讨论她跟三姐夫的婚期将近，准备嫁妆一事。

    我悄悄地跟了过去，等到无人的时候，上前偷偷跟三姐姐说：“三姐姐，你逃吧。”

    三姐姐正剪了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花拿在手上，诧异地看着我，站在她边上的紫燕笑着说：“五姑娘可是魔怔了？说什么混话呢？好好地，干什么让我们家姑娘逃？”

    我瘪着嘴巴说：“我都听人说了，天家给三姐姐指婚的雍亲王是个大坏蛋，三姐姐嫁给他这辈子就完了。我曾经听阿竹她们讲过话本子，上面有说姑娘被许了不喜欢的人家而逃婚的，最后跟喜欢的人和和美美大团圆了。所以，三姐姐你也逃吧。”说罢，我从怀中掏出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几个铜板，和为数不多的珠花首饰，递给三姐姐，“三姐姐，这些给你。”

    话本里有说，逃走的姑娘是要带金银细软的。

    三姐姐和紫燕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只听紫燕骂道：“好个阿竹，竟然在姑娘跟前说道这些个话本子，看回头我不告诉雪姨娘治她。”

    三姐姐将红玫瑰递给紫燕，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看了眼我手中的铜板和珠花，笑着同我说：“五妹，三姐姐很高兴呢你能为我着想。但是呢，很多时候，五妹认识一个人，不能光听别人怎么说，而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

    对于三姐的话，我一知半解，懵懵懂懂，问：“那……三姐姐看过雍亲王了么？”

    三姐姐说：“看过了，他并不是传说中那般不堪之人，三姐已决定委托终身，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我这才松了口气，高兴的点头。

    三姐收起我手上的铜板和珠花放进我怀里，还拔下头上一支点翠海棠珠钗插在我头上送给我。

    回去之后，姨娘和阿竹看了这支点翠海棠珠钗都啧啧赞叹，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她们询问了我在花园里同三姐姐说的话，我如实答了，姨娘嘱咐我，日后千万莫要在旁人跟前说起那些话，也不要在人前跟三姐姐太过亲厚。

    虽然有些不乐意，可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姨娘都是为了我好。三姐姐如今是四府的姑娘了，将来还是王妃娘娘，可我却还要在三府讨生活。

    姨娘抱我上床，哄我睡觉。我睡不着，但是闭着眼睛装睡。姨娘以为我真的睡着了，给我掖了掖被子，就跟阿竹出去了。

    她们一走，我就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下地，从床底底下挖出三姐姐送给我九连环玩儿。然后听见姨娘跟阿竹在外间说话。

    姨娘将那支点翠海棠珠钗收了起来，交给阿竹，说是我还小，等长大了再给我戴。

    阿竹说：“若说小，五姑娘也不小了，一般大户人家，这个时候都带女儿出去交际了，再过几年也就该说亲了。姨娘之所以不让五姑娘带这么贵重的首饰，想是怕夫人见了不高兴罢？”

    姨娘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阿竹自小跟着姨娘，是她最信任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姨娘之外，我最信赖的人。

    阿竹见姨娘忧愁，便不再说这个。将点翠海棠珠钗拿去匣子里放好，感叹说：“三姑娘如今到底是要做王妃娘娘的人了，出手竟如此阔绰。”

    姨娘也感慨道：“是啊，三姑娘算是熬出头了……只是不知道我的五姑娘，将来会如何。”

    阿竹安慰姨娘：“姨娘也不太担心了，这么些年，我冷眼瞧着，三姑娘虽然明面上冷了些，对谁都不甚上心，可这心肠，却是热乎的。五姑娘到底是她的亲妹子，又同为庶出，同病相怜的，她做了亲王妃，再怎么着，也总不会看着五姑娘受委屈的。”

    姨娘叹道：“但愿如此吧。”

    我玩了好一会儿的九连环，感觉困了，就将九连环藏回床底下，然后爬上床继续睡觉。睡梦中，姨娘和阿竹还在外间絮絮叨叨说话，只是困倦袭来，我迷迷蒙蒙闭上眼睛，再没听清她们在讲些什么。

    再一次见三姐姐，是在她成亲的时候。那一天三姐姐好漂亮，在婚礼上，终于有人说“人都说柳府的大姑娘倾城绝色，如今瞧着这三姑娘倒更胜一筹。”

    听了这话，我不由得自豪于我的眼光独到以及先见之明。

    三姐姐的婚礼非常豪华，到处都是大红色的绫罗绸缎，还洒满了海棠花瓣，听说这是那位雍亲王爷特意要求的，就因为三姐姐喜欢海棠花。这让许多先前准备看三姐姐笑话的女子艳羡不已。她们之前对三姐姐诸多嘲讽，现在却又对她百般奉承。但转过身，却又是一副不屑的样子，然而眼睛里却分明有藏着嫉妒和不甘。真的好虚伪！

    我跑到三姐的喜房里去看她，她穿着一身红艳艳地喜服，头上戴着金色的凤钗，两边缀满了红宝石做成的流苏，漂亮极了。

    二姐姐和四姐姐也在，看见我有些意外，但三姐姐很高兴，命紫燕拿了许多好吃的给我。四姐姐一看有好吃的，也跑过来同我一块儿吃，还说三姐姐偏心，她来了这么久都什么没有，偏五妹妹一来就拿出这些好吃的。

    二姐姐就笑话她是个小吃货，还说，“如今你也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还跟五妹妹抢吃的。”

    四姐姐嚼着满口的荷花酥，说：“二姐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大人就不吃东西了么？前儿陆公子不是还往姐姐那儿送了西域带回来的美食么？这会儿倒说起我贪嘴来了。”

    一说到陆公子，二姐姐的脸就红了，上前就要撕四姐姐的嘴，笑骂道：“瞧我不撕烂你这小蹄子的嘴，哪回我有好东西少了你的份儿了？竟然吃了我的东西还编排起我来了……”

    四姐姐忙将手中的荷花酥塞进嘴里，起身就往三姐那边跑。俩人一前一后围着三姐打闹起来。

    三姐没有办法，只得任由她们胡闹。

    最后还是三姐姐身边的紫鹊丫头上前说道，“两位姑娘莫要闹了，仔细我家姑娘身上的喜服。”

    她们这才不闹了。

    其实我很羡慕四姐姐。在柳家五个姊妹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

    大姐姐衔玉而生，貌美绝伦，看似风光，但肩上的担子也重，时常听见祖母跟她说什么柳家兴盛之类的话，每当那些时候，大姐姐就会默默地低下头。看似在点头答应祖母，但实际上，她是在逃避。旁人或许瞧不见，但我个子小，抬头就能看见她垂着的脸上神情郁郁感伤。

    二姐姐虽然从小养在大伯母膝下，可到底是庶出，在大伯母跟前，也并非全然无所顾忌。

    三姐姐跟我就不用说了，同样是庶出，都小心翼翼地在嫡母的手底下讨生活。

    唯有四姐姐，二房嫡出，上有父母疼爱，下有兄弟照顾。天真烂漫，活得恣意而又张扬。有时候不高兴了，连大姐姐的面子也不给，一张小嘴怼起人来，能把人活活给气死。所以就连大姐姐也拿她没办法，很多时候，见了她都绕道走。

    我吃饱了糕点。就听外头人嚷嚷说雍亲王接亲的队伍到了。我好奇未来三姐夫长什么样，就偷偷跑了出去。

    在四府的大门口，我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雍亲王，也就是我未来的三姐夫。

    他一点都不像个大魔头，反而长得很好看，虽然脸上带了一个银白色的金属面具，瞧着有些许吓人，但也显得更加神秘。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丰神俊朗，卓尔不群，就跟阿竹她们说的那些话本子里的男主一个样儿。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像传言中那般暴戾凶残，许是因为高兴，整个人看着十分温润亲和，眉宇间还带了几许笑意。

    哥哥们将他拦在门口不让进，尤其是大哥哥，脸色铁青，十分难看。

    三哥哥扯着嗓子问他：“不知此番来接亲之人，是雍亲王，还是柳家的三姑爷。”

    三姐夫笑问：“这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

    三哥大声说道：“倘若来接亲的是雍亲王，我等自然下跪恭迎，不敢有丝毫的阻拦，但若是柳家的姑爷，那这柳家的规矩，怕是免不了的。”

    三姐夫笑得很是随和，说：“那就按柳家的规矩来吧。”

    “爽快”

    三哥将折扇重重地拍在手心，高声道：“来人，给姑爷上阵。”

    话音落，就有人陆续抬出八张桌子，每张桌子间隔尺许，上摆一只青花瓷大碗。桌子摆好之后，碗中注入烈酒。而八张桌子的尽头，是一副写了上联的对子。也就是说，三姐夫需要喝下整整八大碗烈酒，对出对子并写下来，才算成功过关。

    看见这阵势，三姐夫身边一个护卫有些担心，欲上前阻止，却被他伸手给拦住了。

    只见他气定神闲，大踏步上前，拿起第一碗酒大口干了，接下去是第二碗，第三碗，直到最后第八碗，他依旧是面不改色，走到摆了文房四宝的桌案前，提起笔，不假思索地写下了对联，二哥上前拿起对子看了之后，忍不住频频点头。

    这算两关，一试酒量，二试才情。

    而第三关是武试，但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比武功，而是比投壶。

    柳家出三人，对局三姐夫，三局两胜。

    几个哥哥并没有因为三姐夫是亲王就让着他，而是真的铆足了劲想将他比下去，可最后还是被他给赢了，并且是三局三胜。

    二哥三哥他们摸摸鼻子，有些灰心。正准备放行的时候，大哥忽然站了出来，说还有最后一关。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只见大哥拿着两把龙泉宝剑走出人群，在众人的疑惑中说：“最后一关，就是跟我比试。”说罢，他将一把剑扔向三姐夫。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哥哥们不喜欢三姐夫这个姑爷是真，但方才的比试还带着些玩笑的成分，然而此刻，大哥哥的神情却是格外的庄重和严肃。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来真的。

    “大哥，你右手伤还没好，要不……就算了吧？”

    二哥上前打圆场。

    大哥却不答应，说：“右手伤了，还有左手，一样可以切磋。只是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赏这个脸。”

    大哥哥从来都是温润儒雅的，但是今天，却冷峻严厉，锋芒毕露。

    所有人都为大哥哥担心，但三姐夫并没有生气，戴着面具的脸上反而流露出了继续赞赏的神色。

    他爽快的答应了大哥哥的挑战，拿着剑向大哥哥抱拳说道：“如此，就请大公子不吝赐教。”

    然后他们俩个就打起来了，满院子都是利刃相交的铿锵声，我吓得躲到了一口大水缸旁边。

    他们俩个都好厉害，打得很凶，都了好一会儿都没分出胜负来。二哥哥和三哥哥急得在边上团团转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们俩个人打到了我所在的那口水缸边上，打斗中，三姐夫低头看见了我，怕踩着我，让了一招，但他自己却被大哥哥一下制住，压在了水缸边缘。

    三姐夫的剑横在胸前，大哥哥的剑抵着他的剑，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瞧着很是有些吓人。

    虽然输了比试，但三姐夫依旧云淡风轻，还笑着调侃：“大公子果然武艺出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大哥哥质问他：“为何突然收招？”

    三姐夫笑言：“今日乃是孤王接亲的日子，新娘子还没接到呢，若就伤了大舅爷，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

    大哥哥很生气，狠狠地说：“我不管你是王爷还是什么人，身份有多尊贵，倘若日后你胆敢伤害我三妹一根头发，我定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