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内。

    灵哑化作灵力消散之后, 剩余三人异常沉默。

    鲛人族公主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力扒拉着乔缘的腿，而骆奕征见她将乔缘的大氅拽得快脱了下来, 皱了皱眉, 干脆幻化出一道竹筏, 将她丢了上去，拉着竹筏的绳索向前走。

    这灵界凶险万分，他们这才过了第五座雪山, 便已伤亡惨重。而遇见那半人半鲛的怪物，若不是灵哑与那怪物有渊源, 只怕他们连第五座山都过不去。

    再往前，还有整整七座雪山, 在天地之间茫茫连成一片, 看不到来路, 也看不到尽头。

    此时若是原路返回, 恐怕还有生还的机会。

    而若是继续往前，只怕那半人半鲛的怪物还只是一个小头目。再往后, 会愈发艰险, 且不会再有灵哑这样的事情了。

    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的鲛人族公主也正是一直这么嚷嚷着，求着二人带她回去, 但乔缘来此，是有目的的, 是要找到蚀骨毒的解药的, 而骆奕征亦然，乔缘不走, 他又怎会后退半步？况且，这掌控灵界的魔头与灵哑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还无法理清头绪。

    他看了身边的乔缘一眼，见乔缘垂着眸，眼睫上染了几片风雪，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却有未干的泪痕，像是仍沉浸在方才的事情当中，他心中难免有几分复杂。

    无论灵哑身份为何，这一次，灵哑算是为缘缘而死了。

    为她而死，便能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还是鲜血淋漓的一道。

    这样，倒也不亏……骆奕征自嘲地看向自己握着的那把冰雪银剑，剑上有血，正顺着剑身一滴一滴淌进雪地当中。再往上，自己的衣袍狼狈，衣袍之下的右侧手臂微微发麻，像是失去了知觉。

    血是从自己肩膀淌下去的，方才那怪物的一击，直接震得骆奕征半个肩膀脱了臼。

    他自行随手接上去了，可鲜血却止不住地流淌。

    若是这灵界中还有其他什么怪物，只怕会闻到血腥味而来，于是他顿住脚步，从乾坤囊中拿了丹药与伤药，用最快的速度敷在自己右边手臂上。

    做完这些，他抬起头，乔缘从头到尾，并未注意他。

    骆奕征见乔缘思绪沉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担忧她过多沉入伤心的情绪当中，便轻轻唤了句：“缘缘，我们已经长途跋涉太多日，今日也累了，暂且先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往前走罢。”

    乔缘有些恍惚，注视着远处天际乌沉沉黑压压的云层，以及纷飞的大雪，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骆奕征不得不走上前，握住乔缘的手臂，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乔缘这才回神，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睫颤了颤，拿出叶哨将乌龙靠雪龟召唤出来。

    乌龙靠雪龟已经被那半人半鲛的怪物给吓傻了，出来时速度极慢，脑袋时不时朝周围看去，确定那怪物已经不在了，才不情不愿地化作巨龟。但此时的体型也没办法做到一开始那么大了。只能勉强容纳三人。

    不过幸好已经足够。

    三人避入龟壳之中，乌龙靠雪龟又开始缓慢地向前爬山。

    乔缘靠着龟壳坐着，黑发凌乱，头发上的钗子早就不知道掉落在哪里了，因此只能披散着头发，但她也顾不上去管。

    骆奕征沉默地立在她身侧，垂眸看向她。

    乔缘脑子里非常的乱，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当中一般。她试图将所发生的梳理一遍，但一旦梳理，便不得不想起灵哑化作灵力飘散之前，那认真凝视着她的神情，令她心中痛彻心扉。

    若灵哑当真是那魔头捏出来的人灵的话，那么，那魔头为何又要将灵哑送到自己身边来？而且，应当不只送了一遍，而是送了两遍――前世哥哥死的时候，这一世自己还在青朝峰的时候。

    这样一想的话，那魔头难不成当真和自己有什么渊源？

    幻境是真实存在的，那冰棺里的是自己？而他将他的冰霜灵根取出来给了自己？

    但是，不对，为何自己的冰霜灵根来源于他？若是自己体内的冰霜灵根是他的，那么难不成自己一开始没有灵根吗？这不大可能。

    除此之外，为何自己又全然没有任何与他相关的记忆？

    他身边的那柄黑色木剑，又是什么，为何如此熟悉？

    乔缘想着这些，头疼欲裂，她闭上眼睛，努力按捺住体内又隐隐开始窜动的灵力。不知为何，她冲破了第一道封印之后，体内竟然像是还有一道封印一般，这道封印比先前的力量更加强大，让她怎么也冲不开。

    就在她努力去冲破那道封印时，灵力汹涌在她的奇经八脉，她浑身大汗，快要晕厥，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些记忆碎片，一闪而逝，十分骤然的让她感受到了一些痛楚的情绪！

    ……

    那是一处山洞。

    她身上全是血，应当是重伤不愈，奄奄一息。看起来万分惨烈，身上手上腿上都渗出血来，但却不像是被人所伤，而像是被体内的剑所伤，因为那些伤口全是从体内破开的。

    她身边有一人，颤抖着手试图止住她浑身宛如四处爬走的虫蚁般，不断涌现的伤口。

    那人……

    她皱了皱眉，竭力去看清，但是一切却都像是隔着一层雾一般，朦朦胧胧的，只觉得那人身形异常高大颀长，一身黑袍，面容明艳，分明应当是个气场冷厉可怖之人，可为了控制住她身上的那些伤口，冷冽的眼神抬起来，竟宛如孩子般无助，就像是――乔缘心中一惊，那点稍纵即逝的涌现在她脑子里的记忆便一下子消失了。

    她震惊地睁开眼睛，还在龟壳之内，骆奕征急切单膝蹲在她身边，问：“缘缘，怎么？”

    “没什么。”乔缘疲惫地摇摇头，道：“师兄，我先休息一会儿。”

    她这‘师兄’二字似乎是无意中叫出口，她自己并未意识到，但骆奕征心中一刺，大约是从乔缘重生回来之后，便从未如此叫过自己了。每回都是冰冷而疏离的“骆师兄”三字。而此时――

    骆奕征看向乔缘，盘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休息吧，遇见事情，我会唤你起来。”

    于是乔缘又重新闭上眼睛，试图将方才的记忆碎片接起来。

    这些记忆为何会在她脑海当中，逼真得宛如发生过一般？而为何又会变成断断续续根本连贯不起来的碎片？就像是有人特意从她记忆里抹去了一般？！

    此时封印被自己触动，那记忆碎片才流出一些。

    乔缘蹙了蹙眉，竭力去回想方才的那个山洞。

    那人试图给她疗伤，然后呢。

    然后，乔缘眉心紧蹙，似乎又有一些记忆涌现了出来，仍然只是片段――

    那山洞似乎烧起了一把大火，是有人来挑衅，隐隐约约有人声音传来：

    “魔头，将她交出来，将她的剑也交出来！”

    “若是不将她交出来，你们二人今日休想逃出此地！”

    火势越来越大，外面的人像是想用火将他们逼出去一般。

    她身侧那人替她盖上一条毯，站了起来，浑身阴冷戾气陡然暴涨，面具下阴鸷的眼神望向山洞之外。

    乔缘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浮浮沉沉，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片刻之后，那被叫做魔头的那人回来了，他像是碾死几只蚂蚁那样简单，将外头的人统统杀了，指尖滴着血，面具上也溅上一些血，洞内的大火被他用灵力凝聚在一起，化作乔缘面前的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

    他如此轻松简单便杀了那些人？

    乔缘骇然，又听山洞内的自己居然气若游丝地开了口，说：“你又何必如此，将我交出去便是，反正……即便没有那些人，我也不可能活得太久……我体内这把剑……”

    ――是自己的声音。

    体内这把剑？什么剑？

    乔缘努力想去弄清楚，但她一旦思考，那些记忆碎片便犹如快被吹散的雾一般，一下子变淡了，她只好停止思考，连忙继续试图将那些记忆寻回来。

    而记忆碎片里，那魔头蹲下来，注视着自己，他面具上还淌着温热的血，还残余着弑杀的血腥，但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却悲戚而柔软，有些熟悉，又有些隔了数百年的陌生之感。

    他声音很哑：“不必说话，你等我一炷香时间，我去天机宗将所有会凝血为丹之人通通抓来，一个办法不成，便想下一个办法，必定会――”

    “必定会找到办法。”

    他这话说完，后面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但龟壳内的乔缘却是陡然惊出了一身汗，心脏狂跳，猛然睁开眼睛。

    将天机宗所有会凝血为丹之人通通抓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只知道，天机宗与魔界那魔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是因为百年之前，那魔头将所有天机宗能够用凝血为丹的禁术的人全都抓去炼丹了，那其中包括几十个顶尖的天机宗的长老，那一战之后，天机宗伤亡惨重，几乎翻不了身，因此对那魔头恨不得饮其血肉唾其骨！可原来竟是――

    这模糊的记忆里，为何那魔头是为了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才做了那般丧尽天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