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面上的神色掩饰得极好。
他眸子微垂，便将瓷瓶放入自己的袖口中了。
缨绫摩擦了一下指腹，如释重负似的，松了一口气。
她眸子里满是红雾，眨了眼，却意外的有些平和。
而一旁的梨初总觉得眼皮子一突一突的，总有什么不太好的预感。
只是，她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在身侧的司烨，却跟吃了颗定心丸似的。
没事没事，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跟着男主也绝对会化险为夷的。
梨初的拳头虚虚握了一下，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只是突然，面前的缨绫突然闷声咳了几下，嘴角渗出暗红的血来。
梨初眼神微微一闪，紧紧抿着嘴，她有些惊讶，表情算不上太好。
只是缨绫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扬起袖子来擦拭了一下嘴角。
暗红的血与鲜红衣裳融于一体，慢慢渗透进那最深的里层。
司烨也大概看得出她如今是真的已经到了强弓末弩的境地了。
他转过头来微颔首，看向清河佛子：“尽力而为。”
清河点头：“自是会的。”
只是…
清河低下头来，用指腹摩擦了一下瓷瓶。
他方才一探才知。
这里面的魂魄早就已经经过时间的推移所剩无几了，便是十分之一都难达到。若是想要将这魂魄归原，再送进上三道轮回，那简直堪比登天之难，单单以他的能力，这是差得远了。
不过，清河自是不会将这话当着缨绪的面说的。
他想知道，这阚水城的秘密，这血剑阵的秘密。
如今六界之人皆寻求得到升仙上界的大道，他虽为佛修，却也不例外。
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些秘密，绝对与先前古神堕落有关。
清河看了一眼司烨，他知晓司烨的秉性，若是知晓此事定不会纵容他使诈欺骗缨绫，以换取那些消息。
可是…清河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已经开始渐渐枯竭的灵气。
他已经接近两千岁了，若是再无新的出路，便只会像他的师祖一般，长眠于地下，不能再见天日。
清河心里一定，他头顶光洁，似乎都能倒映着夜明珠的光。
他偏过身来看向司烨：“这幻境之内倒是一个灵气极佳之地，只是…”清河看了缨绫一眼：“只是重塑魂魄毕竟不是一件易事，若是能无人打搅贫僧，那便至好了。”
区区小事缨绫自然是应允的：“这府中洞穴无数，皆与外界隔绝。若佛子您能重塑伏安魂魄，换他来生安康。那你之所想，缨绫皆能让您得偿所愿。”
清河颔首：“好。”
缨绫来无影去无踪，这是就算她已经咳出血来了，也不能阻挡的事。
梨初是躲着伏安偷跑着过来的，她用了几分的力，扯了扯司烨的衣角。
“怎么了？”司烨开口问她。
梨初看了一眼清河，又看向他：“那主人，你是跟…大师一道走，还是和我啊？”
司烨无奈：“这聚魂之事我又不懂，便同你一道吧。”
他说完之后，便转过头来看向清河：“佛子，我…”
他还没有说完话，清河便摆了摆手：“无事，等到明日，你便带着那怨灵一道来我这便好了。”
清河说话之时，拍了拍自己的袖子，眸子耷拉了下来，并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司烨也没再说些什么，只颔首：“有劳。”
他一挥袖，便带着梨初回到了她那个小院子里。
梨初挠了挠头，看向司烨，眨了眨眼。
“想说什么？”
梨初手上跟停不下来似的，又挠了挠她的脸：“我…我想去看看那个缨绫。”
司烨一挑眉，她自然知道，梨初说的是这个幻境中的“缨绫”。
“为何？”
梨初摇摇头，实话实说：“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之处。”
她嘴唇微抿：“况且，我想搞清楚是什么情况。缨绫，缨绪，伏安…他们三个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梨初眼睛一眨：“总感觉这事，比说书人说的还精彩呢。况且——我觉得你也想知道，缨绫为何会召唤血剑阵，又为何会将这些魂魄拘于这个幻境之内吧。”
司烨低下头来，眸子里染上了一些笑意：“好，去。”
司烨的话虽少，却一下让梨初眉眼弯弯：“好嘞。”
恰好，伏安面色沉重地往外走。
梨初瞧见，戳了戳司烨：“使个法术，让他瞧不见我们。”
司烨无奈，只得应下。他指尖突然冒出个火苗来，将符文燃烧尽。
下一刻，梨初清晰的看见一层如水状的白雾将他们与幻境里的人隔绝。
“哇哦。”梨初眼睛一亮，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伸出手去戳它。
没想到，这一层水雾还会随着力道往外延展，等到梨初缩回手来，它又一下收缩了回去。
梨初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玩过的泡泡球，除去不会被戳破，这几乎与那个一摸一样了。
司烨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她脑袋：“别玩了，走了。”
梨初：“哦”了一声，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梨初的错觉，她感觉司烨身上雪水的气味更重了。
像是冬末春初之时，旭阳将小溪融化时，万物复苏的感觉。
梨初努了努鼻子，还发出细微的声音。
司烨听见这个声音，不自觉地偏过头来看她。
这一看，便看到梨初像一只小狗似的，拱着脑袋凑上前来。
司烨：“…”
他恍惚了半晌，才问：“这是做什么？”
司烨带了些清冷的语气一下就把梨初从自己的思绪里给扯了回来。
看着他带了些疑惑的神情，梨初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这是在做什么。
她一下将自己的脸给捂住，止住了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不成型的音节。
救命啊，刚才她这样，怎么像极了痴汉…
梨初一下抬起头来，她眼睛有些红，却丝毫比不过她已经红透了的耳尖。
“没，我没做什么。”
梨初被他盯着看久了，有些忍不住，伸出手去推了推他：“伏安都走远了，再不走我们就追不上了。”
司烨听着她这话一顿，眼底染上薄薄一层笑意：“蠢。”
梨初：“…？”
骂她做什…么？
梨初还没在心里将这话说完，她便眼前一黑一亮，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了向她走来的伏安。
“诶？”
她现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可是个大佬，这些瞬移之术简直是最最基础的，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
梨初反思了一下自己，不能用自己浅薄的认知套在他的身上。
于是，梨初郑重地看向司烨：“主人，你真牛逼。”
司烨看着她真挚的神情，顿时一哑。
他竟不知道，梨初这究竟是不是在夸他。
只是，等到梨初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伏安面前便站着一个人。
“诶？”梨初有些不可置信，又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这是，缨绪？”
缨绪披着黛色外袍，站在伏安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想去做什么？”
因着大病还未愈，缨绪的脸，她的唇，都覆了一层白似的，病怏怏的，让人瞧见都会带些怜惜。
“救你。”伏安抬起头来，他看着缨绪，眸子里闪过复杂别样的情绪。
“缨绪，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但是…”伏安深吸了口气，“你也心疼心疼我吧。”
他抬起头来，眼神中带了些希翼：“你安安心心治病，之后的事，交给我，好吗？”
缨绪看着他，心里一堵：“你叫我如何…如何来心疼你。”
伏安看向她，眼底都带了些狼狈。
在别人眼里，他药王谷大弟子伏安傲骨嶙峋，光风霁月。他的名号更是在整个药王谷行的响亮。
所以如今，虽是前来投奔，倒也无人敢怠慢他，皆是待他以礼待座上之宾。
只是在缨绪，在这个藏在他心尖上数百年之久的表妹身上，伏安却觉得，他一无是处。
缨绪是少城主，年少盛名。妖族不似那修仙世界沾染了下界人类的陋习一般，有男主外的那套说法。在妖族，女子执掌一大家族，一城，不是少数。
以灵气为尊，这是缨绪的底气。
可只有少数人知晓，这也是她一辈子都抹不去的耻辱。
而伏安便是其中一人。
伏安抬起头来，他眼睛有些红：“我知晓你欠她的多，可我不愿你这数千年都活在这片阴影里。”
“若是你理不清还不清。”伏安咬紧牙关：“那我替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