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与缨绫不一样，缨绫是妹妹，这担子无论如何都压不到她的身上。
可缨绪不同，她出生便是注定了的下任城主，更是从小便养在城主膝下，日日夜夜都在修行练习术法。
世人都说她年少成名，风光无二。
可她却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需要靠亲妹妹的精血来供养的废人罢了。
缨绪也曾无数次的反抗过，可得到的却只有来自自己父亲加倍的看管和惩罚。
缨绪抬起头来，她喉咙发堵，数不清的话在心里滚动：“你如何还？”
平素，缨绫在外都是一副清冷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唯独在伏安面前，她怒她喜，她痴她嗔。
所有的悲伤与欢喜，她都想夹杂在他的身上。
缨绪想，她大概永远都做不了圣人，她想拖伏安和她一起坠入无尽的深渊，想看着他和自己一样陷入折磨，想让他切身体会自己的痛苦。
可缨绪不舍。
这世间能勾起她情绪之人少之又少。
妹妹，母亲…还有伏安。
缨绪眸子轻轻压了下来，掩饰住了眸子里的情绪。
等过了一会儿，她又抬了眸子，看着伏安。
如今，她眼中的情绪已尽数藏匿了。
“不必，我欠她的，就让我欠一辈子吧。”
缨绪说完，面不改色地转过身子来往前走。
伏安站在原地，他眼眶通红喉咙发堵，等到缨绪转身走的时候，他手指忍不住的发颤，抬起来想要拉住她。
只是在触碰到缨绪衣角的那一刹那，他的手便僵硬住了，直直的打在了自己的腰间。
秋风渐起，吹散了浮在空中的炎热，也一股脑的涌进了伏安的心中。
梨初在一旁看着这个场景有些发愣，她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这，这…？”
她脸上带着“吃了个大瓜，还没反应过来”的神情，看向司烨：“这是激情三角恋吗？”
司烨听到她的话眉心皱了皱，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梨初那纯粹的似乎只有好奇的眼神，司烨便忍不住把话给吞进腹中。
罢了罢了，她不过是个方出世的小剑灵，都懂些什么呢。
梨初见司烨欲言又止，便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那咱们再去看看缨绪吧？”梨初指了指正往前走的缨绪，“她指尖都掐进肉里了。”
梨初说完，还打了一个寒颤，她嘴唇紧紧抿着，司烨原本想问她这是怎么了，只是还没问出口，梨初便打了个哆嗦，嘴里念着。
“好疼好疼。”
司烨：“…”
他微微偏头，看着与缨绪已经极度共情了的梨初，司烨感觉自己心中满腔的无奈都要溢出来了。
这…他如何能知道，自己等待了近千年的剑灵，竟然是这番模样。
只是，司烨又看向她微蹙起的弯眉，因抿唇而愈发显得鼓的两边脸颊，以及挺翘鼻尖上渗出的汗珠。
算了，这样也挺好，至少…还挺可爱的。
梨初不知道仅这一瞬间，司烨的心思竟已过了百转。
她见司烨一直没有说话，有些好奇，扯了下他的袖子：“主人，主人…司烨？”
司烨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神：“嗯？”
梨初听见这一声有些疑惑的上挑音节，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脊椎尾处一酥。
梨初顿了顿，咽下口唾沫，脱口而出：“你想不想去看看缨绪？”
她说完这话便拍了一下脑袋，解释的时候脸都要涨红了：“不是不是，我是说我想去看看缨绪。”
梨初说完，又低下头来，满脸的懊恼。
怎么办，她怎么越来越感觉自己智商毫无下限了。
呜，这样可不行，没有脑子的小剑灵会被主人嫌弃的。
司烨倒是没有其他什么的反应，他只颔了下首：“好。”
应下之后，他便率先一步提起步子来，跟上缨绪的脚步。
缨绪身上还带着伤，走的并不快。
她沉浸在自己满满的思绪里。
医修的话，她那日也断断续续听见了一些。
若是想让她再不被从娘胎里便带出来的病侵扰，修为想要不再被这具身体给束缚住。
唯一的法子，便是将自己筋骨血脉，换与缨绫的。
缨绪想到这个，更是狠狠的将自己的指尖嵌进肉里。
父亲如何能…如何能这样！
他没把不能给他挣面子的缨绫当女儿，又何尝将她当女儿了？！
缨绪痛恨他，更痛恨自己这一具永远都不争气的身子。
她强硬的面容好像融化了些许：“伏安…伏安你可知晓…缨绫心悦于你…”
缨绪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是个小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她一面痛恨着父亲，痛恨着自己的身子，却依旧苟延残喘，想着用这个残躯能够做些什么。
保护母亲，保护妹妹，与伏安…
缨绪低下头来，自嘲了一声。
只是为何，她想做的，却与现实背道而驰。
她所在意的，却被她一个又一个伤害。
缨绪想，她的存在，或许是个错误。
这个错误已经存在了数百年，也该纠正回原来的轨迹了。
于是，梨初便眼睁睁地看着，面前原本郁郁不振的缨绪，忽然抬起头来。
缨绪有些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
她掌心朝天，筋脉之中，浅白的灵气断断续续在其中流转。
缨绪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毅然。
迅速，决绝，毫无回旋的余地。她带着梨初看不懂的神色，左手运满灵气，便划破空气，直直推向右手的筋脉里。
梨初眼皮一突，心跳下坠，她控制不住自己，猛地冲上去，却不知什么时候她自己的手心里也带着更加厚重的灵气，往前一推。
“哐——”
两股灵气相撞，缨绪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便被这般轻而易举的击垮。
她神情有些呆愣，一时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连原本意料之内的疼痛也没有发生。
缨绪一身神色装束，更是显得脸色煞白，她缓缓地，隔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司烨在梨初想冲上前去的时候，便伸出手来想将她勾回来。
结丹期修士自毁修行，这个威力足以威慑到方才站在一旁的梨初。
若是她在他的羽翼之下，自然是不会受到伤害，可是…
只是现在，司烨看向一直盯着手，毫无察觉自己早在方才便破了与外界之人隔绝的白雾的梨初。
他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将水雾的结界撤下。
梨初发现了司烨的动静，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她只抬头看他一眼，便低下头来，悄悄挪到了司烨的身后，只留下一双圆圆的眼睛探出来，看向缨绪。
缨绪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她嘴唇几近抿成了一条直线，眸中带着复杂的神色，缓缓抬头。
“你，是谁？”
缨绪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一下震得梨初的心都在发颤。
梨初眼睛极速眨了几下，她唇瓣翕动，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
“嗨？”
司烨：“…”
缨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