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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相知(五)

    入夜后的九井巷没有白日的喧闹,静寂无比。三更的梆子声敲过后,一道黑影从仲家出来像一只猫般进到吴家的院子。

    吴家东屋的灯还亮着,她躲在窗户底下听着里面的动静。先是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便是吴婶的声音。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和我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这么多年来那边都没有和你联系过,我以为他们忘记你…你什么时候猜到我的身份,今夜为何要挑明?难道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过我们的日子吗?”

    “上头说会有人配合我完成任务,我没有想到会是你。这二十年的日子就跟偷来的一般,我已经很知足。这些年来,我很感谢你,可是我却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你。”

    “所以你想和我斩断关系…”

    “有才,别说了,人不能太贪心,我会永远记住你的好。”

    颜欢欢震惊不已,难道不止是吴婶有问题,吴叔也有问题。听他们二人的口气,似乎都是潜伏在夜歌城中的细作。

    屋内长久的沉默之后,又听到吴婶的声音。

    “上头让我们抛砖引玉,如今砖已抛出去,我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

    “露水,你对我就没有半分情意吗?”

    “有才…我们这样的人配谈情吗?”

    屋内又是长久的沉默,就在颜欢欢身子都弯得发麻时,窗边传来吴叔的声音,“是欢欢姑娘吗?进来吧。”

    她听到这句话慢慢直起身,拍拍衣服看不见的土,无奈进屋。

    吴婶还是那个吴婶,冲她羞赧一笑。吴叔也还是那个吴叔,普通到模糊的五官,老好人一样憨厚的表情。

    “吴叔吴婶,打扰了。”

    “不打扰,我们正好也睡不着。”

    吴婶看一眼吴叔,吴叔问道:“方才我们的谈话,想必欢欢姑娘都听到了?”

    颜欢欢点头,“实在是抱歉,失礼了。”

    吴叔摆手,“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干我们这一行的趴人屋顶窗户的是家常便饭,我们能理解。”

    这话是何意?

    没得她来得及细思,就见吴叔拉吴婶跪在她面前。她大惊失色,连忙去拉吴婶。吴婶瞧着娇弱,她拉了半天都没把人拉起来。

    “吴叔吴婶,你们这是做什么?只要你们不会害我们,我是不会你们的身份抖露出去的。你们快起来吧。”

    吴婶望着她,眼中泛起泪花,“欢欢姑娘心善,婶子是知道的。此次是我利用了你和仲家侄子,我向你道歉,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计前嫌。那令牌是个招祸的,你记得叮嘱仲家侄子赶紧将祸水东引,免得惹祸上身。”

    颜欢欢心道,那金菊令便是对方口中抛砖引玉的砖,就是不知道想引出的玉是什么?看来那菊花令真留不得,必须要说服仲庭把东西处理掉。

    她再三相扶,吴叔和吴婶都不肯起。

    “欢欢姑娘,我们知道你和仲家侄子都是好人。吴叔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

    吴叔和吴叔相视一眼,彼此眼神坚定,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入暗门终身不能出,然而人非草木,见识过世间的美好,又怎么再如木头一般活下去。我们只求你今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喊人。明天见到什么也不要起疑,更不要探究。还请欢欢姑娘答应我们,我们不胜感激。”

    颜欢欢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你们想做什么?”

    吴婶凄美一笑,“欢欢姑娘放心,我们不会害人。”

    这样的请求,有什么理由不答应。颜欢欢纵使满腹疑惑,也只能答应他们。他们这才起身,亲自送她出门。

    分别之际,吴婶看着她幽幽道:“咱们女人一辈子,还是得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仲家侄子不错,你若有机会一定要摆脱自己的身份,才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身份?

    她不过是个王府的假郡主,如今仲家童养媳,难道还有其它的身份吗?

    吴婶凑近耳语,“别怕,我不会揭穿你的。”

    她更加震惊,“吴婶,我…”

    吴婶微笑,“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我心思比别人细一些,能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颜欢欢琢磨着对方的这番话,什么叫同类的气息,难道她和吴叔吴婶一样都是暗门里的人。先前她就怀疑过自己身为王府郡主居然会武的事,或许吴婶猜得没错,原身说不定真是一个细作。

    许是想事情想得有些入迷,在看到门口那道修长的身影时,她吓了一大跳。很快认出对方是谁,生生将喉间的尖叫声咽下去。

    “仲哥哥,你起夜?”

    “你去了哪里?”

    “我啊,我睡不着到外面走走。对了,我还碰到了吴婶,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啊,那令牌是个祸水,让你别留着。还说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我们都不要出去。明天要是听说了什么事,也不要追根究底。”

    仲庭闻言,深深看着她。她甜笑着,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僵硬。说法太牵强,她自己都圆不过去。“仲哥哥,你看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一弯残月,模糊无形,实在称不上好看。

    她望着那月,感慨到,“都说寄月思人,仲哥哥有没有思念的人?”

    仲庭眼神暗沉,“活人才会思念,死人只能怀念。”

    她杏眼微闪,他父母皆亡,确实只有怀念,她又何尝不是。有时候想想以前活得那么累,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是啊,只能是怀念。”

    两人各自回房,她冲他甜甜一笑,轻轻把房门关上。

    仲庭站在房门外,望着那扇闭上的门,眼神暗沉如墨浓到深不见底。开山王夫妇健在,她怀念的人是谁?上一世,欢颜郡主早在真假郡主事出后就吐血而死。那么她是谁?满嘴妖魔鬼怪,行事看似乖巧实则胆大不羁。锦绣王府里养不出这样的姑娘,市井里的女子也长不成般性子。

    隔壁吴家院子似乎有黑影闪过,他退到房间里,缓缓将门闭上。

    这一夜九井巷静得出奇,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当吴家的半边屋子窜起大火时,九井巷里的人都在酣睡之中。火势吞噬着吴家不靠仲家的那半边屋子,越烧越旺。

    颜欢欢自然没有睡着,她闻着空气中松油般的气味,然后闻到火灰的气息。急忙披上衣服出门,院子里仲庭正望那火光。

    他没有回头,火光的映衬下他的身影越发的清晰挺拔。那漫天的红像是他的背景,仿佛他才刚从里面走出来不久。她看不到他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危险,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仲哥哥,我们真的不去救吗?”

    “用了火油,人已经死了。”

    她黯然,这么大的火,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人一定已死。恍然明白吴婶那番话的意思,暗门中人,难道只有死才能解脱吗?

    他慢慢转身,经过她时,道:“回去吧。”

    寅时三刻,一道惊恐的呼喊响彻九井巷。巷子里的人这才陆陆续续的醒来。颜欢欢和仲庭出去时,只见吴家的院子烧去一大半,火还没有熄灭。街坊们泼了一刻钟的水,才算是把火浇灭。

    城司的人赶到后,从烧成灰的房间里抬出两具尸体。尸体已然烧得差不多,剩下一部分黑乎乎的残躯。连个人模样都没有人,更别说能看出是男是女。

    “老吴头怎么这么想不开,那钱三不是他杀的,庭子好不容易把他从里面捞出来,他怎么就死了呢?”

    “可不是,你们说会不会是钱三的家人寻仇啊?”

    “哎呀,保不齐还真是。”

    众人惋惜着,有人来问仲庭和颜欢欢昨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两人齐齐摇头。便有人拍着大腿叹气,说昨天睡得太死,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一个这样说,两个这样说,须臾间全是这样的感慨。

    便有人悟出一丝不对来,合着昨天吴家出事,整条巷的人全睡死了。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觉得不寒而栗,这事指不定真是有人寻仇。

    坊间的猜测众说纷纭,城司那边要的是证据。没有人证物证的案子,尤其是这样的纵火案,大多都会成为悬案。

    死者已矣,活人如昔,日子依旧继续。

    吴家院子里的烟灰还留有余温时,仲家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之前来过的周北,另一位是周北和仲庭的老师柳夫子。

    柳夫子清瘦儒雅,眉宇间自带读书人的清高。看向颜欢欢时眼神审视,双手背在身后淡淡点了点头。周北则斯文地行礼,很是有些气度。

    师生二人此次来找仲庭,说的还是金菊令一事。

    柳夫子语重心长道:“青白,如今四方觊觎,怀璧自罪的道理不用为师细说,你也必是知道的。为师且问你,你心中可有打算?”

    自打他进屋,仲庭整个人气场大变。他记得他们师生最后一次见面,是柳夫子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仲青白,你欺师灭祖枉为弟子、残害同窗背信弃义、独霸朝堂不配称臣、狂妄无情畜牲不如。你终将不得好死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