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穗正在反思。
今天中午那顿饭她不该吃的。
她单知道吃人嘴短,但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中午的八个菜，六碗米饭，还有包子馒头,基本都被卫云州和任行扫空了！
这会儿饭店没那么多花哨的心思，价格跟饭菜的分量成正比，国营饭店的饭菜绝不虚，每一份都是结结实实的一大盘。
想着中午的那些饭菜，林宝穗都怀疑卫云州和小五这两天没吃饱。
她对着灶台止不住的叹气。
像卫云州那么能吃的人，今晚有三个。
偏偏她承过任行的情,还不能把人赶出去。
卫云州在厨房门口踌躇着,听见她叹气的声音,无奈进门,“你随便做点儿就行。他们吃馒头也能吃饱的。”
林宝穗瞪罪魁祸首一眼。
要是卫云州,她当然可以随便做做糊弄过去，可任行跟小五,哎……
毕竟都是客人,也不是天天来吃饭，还带了礼物。
等等——
林宝穗紧紧的盯着卫云州，“任行不会常来吃饭吧？”
卫云州沉默了。
林宝穗也想到任行的厚脸皮,别人不一定,但任行真的说不好。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别不说话啊！我当然不是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实在是……吃的太多了。”
卫云州沉吟道,“我跟任行说一下。”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林宝穗琢磨着，“你说了指不定会被误会成什么样。吃就吃吧，我想办法。”
大不了就炖一锅。
卫云州安慰她,“任行应该不会天天过来。”
“你闭嘴。”林宝穗现在都不想看见他。
即使任行不来，家里也还有两个饭桶呢。
她现在最怀念的还是卫云州在部队的时候。
卫云州想了想，“我让任行给你弄罐奶粉。”
他本来也是这个打算，所以没去打电话，没想到任行今晚就跑过来了。
“不用了。”林宝穗有气无力的开口，奶粉可有可无，但要是任行真给她弄来了，那她就更不好意思凑合一顿。
说完想起来，“他来带了点儿东西。”
她解开布包一看，最先入眼的就是一罐奶粉。
除此之外，还有块牛肉，约莫两斤，一大块漂亮的五花肉，还有一兜辣椒，青的红的都有。
林宝穗完全无法拒绝。
尤其是牛肉！
现在养牛大多是为了耕地，尤其猛抓粮食生产，像梨花大队上养的牛，只有老死才能吃。
买卖牛肉的少之又少。
她自己是没遇上过鲜牛肉，只吃过宋教授爱人和卫云州带回来的牛肉干。
林宝穗当即把牛肉拿了出来，切一半打算做个小炒黄牛。
“你进屋跟他们聊天吧，我一个人忙的过来。”
卫云州看了看情况，没着急进屋，“我帮你把肉切了吧。”
他虽然不太会做饭，但切肉比林宝穗利索不少。
林宝穗犹豫了一下，也没拒绝。
正好卫云州切肉，她可以先炒个其他的菜。
不然等她一个人忙完，确实太晚了。
因为任行的到来，晚饭加了个菜，小炒黄牛。
其他的都是顺手丢了点儿配菜，比如酸菜炖猪肉粉条，里面又加了半颗酸菜，下饭。又比如炒土豆丝，加了两个土豆。
林宝穗最喜欢的还是辣椒炒牛肉，她本就喜欢吃辣的，只是先前碍于家里三个孩子，没贸贸然的直接上辣菜。
辣度是一点一点往上加的。
这份欢喜只维持到她吃完饭。
林宝穗坐在桌面看着篮子里的馒头飞速减少，逐渐清醒。
甚至还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三个儿子。
这个饭量一般来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大来着？
十八岁以前可以把儿子赶出家门么？
“嫂子！你这手艺绝了！”任行吃了八分饱，才有功夫说话，“我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就想吃一口家乡菜，也找人做过，但是都差了那么点儿味道。
你这个小炒黄牛，真的是好吃到我心坎儿里。”
林宝穗很感动，但也是真的不想接他的话。
她努力挤出来一个笑，“那你多吃点儿。”
任行点着头，“嫂子，那我下次想吃的时候，能带着东西来找你做么？”
林宝穗建议他，“要不然我教你做吧，这样你在哪儿都能吃到家乡菜了。”
任行一愣，哈哈大笑，“不行啊嫂子，我那边不方便做饭。而且……”
他捏着筷子发出一声叹息，“我说心里话，嫂子，我这孤家寡人，自己吃饭太凄凉了。我是湖南人，爹不疼娘不爱，自从我十六岁背井离乡，一直都是一个人过，不然我也不可能大过年来接刘团长的班……”
林宝穗看向小五。
小五给他作证，“是真的是真的。”
任行忍不住发问，“什么是真的？”
林宝穗真的都没说了，“没什么。”
“想吃的时候就过来吃吧。”
但不要每顿都来。
后面这句是她强忍着没说出来的，怕太伤人。
任行瞬间笑开，“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宝穗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本来也没客气啊。
哪儿有大晚上带着东西翻墙进别人家蹭饭吃的！
好在这三个大男人都不是懒蛋，吃完饭，便争着开始洗碗了。
最后三个人齐齐往外走去。
林宝穗原本想过去，看他们低声聊起来，又止住了脚步。
难保没在聊什么机密的事情，她还是别去打扰了。
她看向大宝和二宝，“过完年你们就又长一岁了，明天开始娘叫你们一点儿新本事。”
二宝立马凑过来问她，“娘，什么新本事啊？”
林宝穗微笑，“开始做饭。”
等这两个崽饭量变大，就让他们自己做。
二宝滴溜溜的转着眼睛，“不行啊，男孩子不能做饭的，那是女娃该做的事。”
林宝穗拧眉，“你从哪儿听来的？”
二宝理所当然道，“大家都是这样啊。”
林宝穗严肃的告诉他，“大家都这样不代表这就是对的。你看别人家有男人刷碗么？”
二宝挠头，“我没在别人家呆过啊。”
林宝穗点了下他脑门，这脑子总在不该灵光的地方起作用。
“你想想你爷奶。”
二宝“唔”了声，“那好像是没有。”
林宝穗冲外面指了指，“但是你爹、小五叔叔、任行叔叔都可以刷碗。做饭也一样的。不分男女，知道么？”
二宝认真想了会儿，“我知道了，娘。”
林宝穗看卫云州快刷完了，便拍了拍二宝的背，“好了，你们早点儿回房间睡觉吧。”
等她送孩子回房间睡觉，一扭头，任行已经在劈柴了。
卫云州和小五带回来的柴火跟程双海的还是有差别的。
首先就是程双海捡的柴不用劈。
当然，她捡的也是。
林宝穗朝那边走了几步，“怎么劈上柴了？云州你也不拦一下。”
卫云州跟小五正齐齐蹲在前廊下看着。
任行不在意道，“没事，嫂子，我就是闲不住。”
林宝穗主要想说的也不是这句，她看任行没停的意思，只好问道，“天色也不早了，任行你是住家里，还是回县城？”
“啊？我住一晚。”任行停下，“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林宝穗正准备张嘴。
这住下来，明天早上也得吃早饭吧？
任行已经自语道，“应该不会。对了嫂子，我今天看你拎了一床棉被，给小五的吧？”
林宝穗愣了愣，“啊？”
任行叉着腰，“这也太便宜他了，他皮糙肉厚的，睡地板都不会着凉。还辛苦嫂子你大过年给他买被子。”
“他过年能在你家住一个月，我过年还得回去收拾烂摊子，今晚新被子给我盖吧，嫂子？
嫂子你一定不会厚此薄彼吧？”
林宝穗闭上了嘴巴。
还厚此薄彼？
她现在想把家里三个男人都扫地出门。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当然不会。你想盖你盖吧。”
让她继续社死就好了。
卫云州微微皱眉，也想起来买被子原因，“你自己骑车回去。”
“我不！”任行显然不是那种会听逐客令的人，还喊着林宝穗，“嫂子，你管管他啊！哪儿有这么对客人的。”
林宝穗幽幽道，“是啊……”
说有什么用，直接把人推出去不行么？
她心中充满了怨念，还是把被子抱了出来。
都不用她送过去，半路上，任行已经主动接走了，“谢谢嫂子！我就知道你心肠好。”
林宝穗敷衍的笑了下。
她哪儿是心肠好，她是脸皮不够厚啊。
小五已经跳起来去跟任行抢被子，“你能骗得过嫂子骗不过我，明晚你肯定还来！
被子要不一人一半，要不都别想盖！”
林宝穗目光转过去。
任行咧嘴嘿嘿一笑，“嫂子你想吃什么，我明天买菜过来。”
林宝穗连笑都挤不出来了，“……你看你想吃什么吧。赶紧睡吧，别闹了。”
她说着扫了眼卫云州，先回屋去了。
卫云州：……
他觉得自己才是最无辜的。
等他进门，林宝穗立刻嘀咕起来，“你仔细想想，你们真的没有什么任务要忙么？”
卫云州摇头，“我接下来要去地方军团。这个月其实也是在补前面的假期。”
林宝穗叹气，“那要不然你去任行那里帮忙也行？”
卫云州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任行也没什么要忙的。”
林宝穗：？
卫云州给她解释，“副团基本上能处理所有的事物，任行过来只是预防出什么重要的事情，帮忙做决定的。然后顺便查一下刘成丰的事情。”
林宝穗先问他，“他这个没什么要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会常来家里吃饭？”
卫云州默认了，“我尽量不让他来。”
“得了吧。”林宝穗早就看透了，“除非你把他腿打断。”
不过就算是断腿，任行也会过来吧？
她能看得出卫云州跟他们关系很好，至少也有几年甚至十年的交情了。
“来就来吧。”林宝穗认命了。
她想想林宝珠，就觉得稍稍平衡。
只是投喂几个饭桶，比郑家那种糟心的家庭好多了。
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又迟疑的问，“对了，刘团长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
卫云州思索片刻，“可以跟你说，但你最好不要传出去。”
林宝穗点点头，聚精会神的听他讲。
卫云州把从任行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她，“郑建军举报了他。”
“嗯？”林宝穗垂眼想了会儿，不是很懂，“他们不是好兄弟么？”
卫云州肯定道，“是战友，但也确实是郑建军举报的，他自己说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不愿意看兄弟这么错下去。”
林宝穗抖了抖鸡皮疙瘩。
她可不信。
郑建军还有良心？而且早晚都不举报，偏偏刘团长前脚疑似出事，他立马就递刀子？
这么一对比，她觉得卫云州身上的闪光点比太阳的光芒还耀眼。
她伸手拍了拍卫云州的肩膀，“我现在觉得小五和任行住几天也没什么。”
卫云州侧头看去。
林宝穗机警的开口，“但是不许再多了。”
卫云州一声轻笑，“我知道了。”
林宝穗哼了声，转过身，自己抱了件衣服睡了。
·
隔天一大早，梨花大队开始组织捞鱼了。
林宝穗看任行吃完饭兴致勃勃的跟过去，只字不提离开的事，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她不会再信任行了！
捞鱼的河是黄河的一条分支，并不大，但因为前面翻山过岭，到这边的时候，水流湍急，时时能冲下来不少鱼。
这回的是攒了半个冬天。
冰面早已冻的结结实实，抓鱼的人都是身轻如燕的老手。
边走边看，选定位置后凿开一个大洞，鱼便争前恐后的往外跃出水面。
不一会儿就能收一大堆。
任行蹲在旁边看了会儿，跃跃欲试，“我也去看看。”
“等会儿。”林宝穗连忙拉住他，“你先把小宝给我。”
“噢噢，差点儿忘了。”任行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团子，“嫂子，你这孩子养的真好，太乖了。一看就很有老大的风范。”
林宝穗嘀咕了句，“还是别了。”
任行没听清，“什么？”
林宝穗把小宝抱回来，笑笑，“没什么，你去吧。”
任行跟林大队长聊了会儿，就成功的下冰面了。
原本正津津有味的捞鱼小队的村民，目光都移到了他身上。
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小伙子谁啊？”
“不会影响捞鱼吧？”
据说人在冰面走也是会惊到鱼的，所以他们这都不敢下去。
林老二媳妇听了会儿，立马扬声说，“宝穗，你让那个小伙子下去的么？也太胡来了。”
她因为林宝穗受了前半辈子都没受过的气。
尤其今天是回门的日子。
林宝珠风风光光的带着东西回了趟家，拉着郑建军跟他们家站在一块儿，给三房不知道添了多少光。
而她，今天已经被不少人问过，林宝穗会不会回门了。
她就差躲着人走了。
林宝珠正跟她娘在聊天，听见这话往河里看了眼，眉心狠狠一跳。
其他人不认识，她不可能不认识。
昨天才刚见过面，是任团长，怎么会跟林宝穗扯到一块儿？
她可以说是非常讨厌任行了，昨天让她和建军坐在饭店里看他吃完了一顿饭。
等林宝穗他们前脚离开，任行也掏钱结账，坐上车扬长而去。
一点儿也没把建军和他放在眼里。
郑建军也拧起眉。
看昨天任行说话的样子，他完全没想到竟然这人会跟卫云州关系不错。
林宝穗换了只手抱着小宝，懒懒的回了林老二媳妇，“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林大队长听见她的声音，往这边看了眼，“跟宝穗没关系，是任团长说他以前在老家经常捉鱼，很有经验，想帮我们捞一网试试，我就同意了。”
林老二媳妇一愣，“任团长？”
人群忽的爆发出一阵惊呼，将她的惊讶压了下去。
众人齐齐的看着任行的方向。
他的裤腿被溅湿一大片，人还在洞口站着，脚边不停的有鱼在往外冒。
连另一边的老师傅也看了过来，“这一窝鱼肥的很啊。”
任行抹了下脸上的水，笑道，“还行吧。不过我不会下网，还得劳烦您教一下。”
老师傅脸上由阴转晴，“好说好说。这下网也是有窍门的……”
林宝穗也跟卫云州嘀咕，“任行还挺厉害的。”
卫云州看她一眼，“我也下去试试。”
“哎——”林宝穗根本来不及阻拦，还没说话，已经被人围了起来。
“宝穗，我们刚刚听见大队长说这是任团长？”
“嗯。”林宝穗点着头，只能看着卫云州也下了冰面，朝任行那边走去。
“好厉害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是团长了，那他有没有娶媳妇啊？”
“在哪儿当团长啊？”
“跟你家云州怎么认识的？”
林宝穗挑着能回的讲了，“任团长就是咱驻地军的团长，昨天刚到任的，他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毕竟他是团长我也不好问，你们直接问他就行了。”
有人怂恿着林宝穗，“你帮我们打听打听呗，好歹你跟他熟一点儿。”
林宝穗轻叹一声，“算不上多熟。当年他跟云州在一个部队当兵，云州是他的上司，我这……”
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这可是任行说的，她只是复述一遍。
“这样啊。”几个大娘面面相觑。
正说着，又是一阵惊呼。
林宝穗循声看了眼，卫云州也是一击即中，找准了一个鱼群，正扭头看过来。
好胜心还挺强。
这么想着，她唇角已经翘了起来。
另一边的好事者已经问起了郑建军，“建军，你行不？你也下去试试呗。”
一时间，半数目光都聚焦到了郑建军身上。
郑建军面上威严依旧，“不同兵种会的东西不一样，我不是做这些的。”
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郑建军目光往后一扫，继续说道，“但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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