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队长不是很赞同。
本来捞鱼是为了大家伙儿口粮,现在成了他们竞争攀比的手段。
但郑建军开了口，他也没法反对。
他看了眼冰面上的鱼，叮嘱了句,“小心点儿。”
幸亏前面几个冰窟窿收获不少。
即便后面是无功而返，今年也比去年的收成多。
卫云州刚从自己选的冰洞里捞了一网鱼，倒在冰面上摊开，大鱼放进箩筐，小鱼则是放回水里。
看郑建军在冰面上踱步，也没有上前较量的意思。
倒是任行转着眼睛看了会儿,蓦然一笑。
跟卫云州嘀咕着,“就这啊。”
郑建军没听见他们的声音,不过能察觉到大家的视线。
他低着头在冰面上逡巡,眉头微微蹙起。
当兵前后,他都没下来参与过梨花大队捕鱼的事情。
而他的兵种和晋升路线，也涉及不到这种小事。
只是看卫云州他们出尽风头,加之大队上的人怂恿,他不应战倒显得她是怕了卫云州一样，这才想下来杀杀两人的锐气。
没想到会这么难。
他踩在这些冰面上，根本无法判断凿开哪里会有鱼。
郑建军回忆着自己在岸上时观察到的情况,卫云州和任行就很随意的走了几步,便选定了位置。
根本看不出什么技巧和规律。
而捞鱼小队的师傅，更是毫无经验可学。
要是能看出来，梨花大队也不会这么多年都由他带队了。
钱小花在岸边看热闹,“建军，选好没啊！”
她就瞧不上这一家，团长又怎样，宝穗他男人以后也会当上的。
这团长要给她选,她绝不会让郑建军当，屁事不会做，只会显官威。
家里俩女人也是，郑大娘仗着郑建军的工作没少贬低说教，而林宝珠趾高气昂盛气凌人，就差在村里捏着鼻子走路了，完全比不上宝穗。
郑大娘扭头吼了回去，“催什么！你们把鱼都吓跑了，建军捞不上来鱼都怪你们。”
林宝珠隔着人群嫌弃的看她一眼，就郑大娘这样子，只会拖建军后腿。
她抬着下巴开口，“建军他没做过这个，头一回弄，当然得慢慢来。哪儿跟卫云州他们一样，卫云州他们平时在部队里就是做这个的吧？”
说着遥遥的看向林宝穗。
林宝穗心里也犯嘀咕，怎么说吧，合情合理。
以卫云州、任行他们的饭量，不掌握点儿捉猪摸鱼的本事，得整天挨饿吧？
部队是管饭，但绝对管不了饭桶。
不过她不会贸然应这种话题，“这我可不清楚，部队上的事好多得保密，待会儿任团长上来，你问问他吧。”
林宝珠一脸扫兴。
小五仰头看了林宝穗一眼，又继续看捉鱼。
也没出声。
那边又爆发出几阵欢呼，郑建军也不敢再磨蹭。
他心里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的应下来。
假如他不下来，那最多被人私下里嘲几句，过完年他就走了，也不受什么影响。
但要是他捉不到鱼，可就丢大人了。
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青年都有些着急，想催也不敢催。
只能巴巴的看着郑建军。
“就这里吧。”郑建军故作不经意的转回去，在一处冰面停下。
他刚刚注意到这附近有两条鱼贴着冰面冻了，不管怎么说，至少能出几条鱼。
任行看他们停住，立马给卫云州使眼色，“老大。”
卫云州警告他，“不要瞎出风头。”
“我可没这么想啊！”任行一脸冤枉，“我这下来就是过个瘾，没想闹事的。但是老大你……”
他开始挤眼。
卫云州冷冷的扫他一眼，“我来帮忙。”
任行嘿嘿一笑，也不戳穿他，冲那边努了努嘴，“去看看那个郑建军呗，嫂子看着呢。”
“我可是听说嫂子差点儿嫁给他。你说这要是被比下去了，嫂子会不会觉得面上无光啊？”
卫云州抬脚就想踹他。
任行跳起来躲过去，“你注意点儿，我现在可是任团长啊！你不去我去。”
卫云州把手里的鱼丢进竹筐里，往林宝穗的方向看了眼。
觉得刚刚真是昏了头才会下来展示自己这一手。
他跟林宝穗就是个合作的关系，有什么好显摆的？
这么想着，在原地站了会儿之后，还是朝郑建军那边走去。
郑建军已经开始指挥着人凿冰。
捞鱼的师傅直皱眉，“建军，你有把握么？”
“五成吧。”郑建军谦虚道，“我第一次弄，也不太清楚。”
卫云州走近就察觉到不对，脚在冰面上点了两下，“这边的冰面比较薄，大家往后退一些。”
捞鱼的师傅率先带着几人往后走。
郑建军眉头狠狠皱起，心里十分不悦，便故意刁难卫云州，“卫云州，你觉得我这个洞开的怎么样？”
卫云州看了眼，便收回视线，“我觉得没多少鱼。”
郑建军看他这么笃定，哈哈一笑，“既然这样，那我就说这里有一窝鱼，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不赌。”卫云州不感兴趣，顺便还叫了任行，“任团长，你看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岸上了吧？”
任行立在原地不动，难得遇上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赌呗。不过郑团长，你加个彩头，大过年的是不是？别小气。”
郑建军脸上还带着笑意，也夹着几分打探，他摸不太清楚任行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略一思忖还是开口道，“那就两条鱼吧。如果卫云州赢了，待会儿我们家分完鱼，给他送两条过去。如果我赢了……”
任行嬉皮笑脸的接话，“那就算了。任团长你应该也不差这两条鱼不是？”
林宝珠按捺不住开口，“那怎么行？我们家是不差，但是也不能给你们占便宜啊。”
她可没忘记林宝穗前几天刚从她这边拿走了猪耳朵那些东西。
“行吧。”任行退步道，“那就赌个大的，五条鱼。”
“郑团长赢了，小卫就给郑团长五条鱼，相反，同样。成么？”
郑建军思索片刻，点了头。
任行立马对着岸边的人大声重复了一遍，“今儿咱都做见证人啊！”
林宝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五安慰她，“放心吧嫂子，老大不会输的。”
“我知道。”林宝穗回他。
她就是心里复杂啊。
林宝珠这一家是上赶着给他送东西来了。
任行一开始可能只是想气一下郑建军，这回是直接捅郑建军一刀了。
五条鱼。
鱼三毛左右一斤。
一条鱼两斤到十斤不等，就按最小的算，也有三块钱了。
林宝穗想着，瞥见了岸边的刘巧云，她蹲下来扶着小宝站在地上，“小五，你也会这个吧？”
小五憨憨一笑，“不怎么会。”
“别跟我装傻。”林宝穗才不信他，“巧云今天也过来了，你不下去试试？”
小五往刘巧云的方向看了眼，微微摇头，“老大和任行都去了，我再去太打眼了，太出风头不好。而且我还想着捉猪崽呢。”
他看的很明白，“捉个鱼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而且嫂子你还没跟她说呢，我就是下去显摆，她也不知道那是给她看的。”
林宝穗琢磨了一下他的话，“变着花样催我是吧？”
小五摇头，“哪儿有？就几天我还等得起。”
林宝穗哼了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跟刘巧云提一嘴。
她原本不是很急，但现在有点儿想促成了。
要是刘巧云跟小五处对象的话，私下里应该会投喂小五一些东西吧。
但她又怕自己带着这种心情，不自觉的为小五说好话，让刘巧云没法决断。
他俩正说着，冰面已经凿开了。
附近的几条鱼迅速游了过来，在水面晃了下，又跑了。
郑建军一愣，反倒是他身边的涛子迅速下网，捞上来了两条。
后面再没有其他的鱼了。
涛子拎着网，尴尬开口，“是不是窟窿太小？”
郑建军不愿意就这么认输，“你再挖开点儿，下网看看。”
卫云州提醒他，“冰面薄，再挖可能有裂开的风险。”
涛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听郑建军的。
他娘给郑大娘送了不少东西，才说动郑建军带带他，等过完年郑建军就会跟县里征兵的人打招呼，让人明年把他给录用了。
前面都做了那么多的攻，他自然是不愿在这点儿小事上，引起郑建军厌恶，功亏一篑的。
他身旁的另一个青年也这么想。
当上兵可就能吃饱了，还有津贴可以拿，哪儿像他们现在在家里，整天上工赚丁点儿工分，媳妇都不一定能娶上。
两人卯足了劲儿开始凿冰面。
卫云州和任行齐齐皱起眉。
任行率先抬脚后退，他懒得管了。
卫云州扭头准备去找捞鱼带队的师傅要绳子，以防意外。
他刚转身，就听到一声惊呼。
后面两个人齐齐掉进了冰窟窿里。
卫云州顾不上保险的法子，伸手先把涛子拽到手上，拉着疾步往岸边走。
郑建军也学着他的办法去拉另一个人，却险些被带的栽到水里。
强子浑身都冻僵了，哆嗦着开口，“建军哥……”
再多的话已经说不出来，只能求救的看着他。
郑建军咬咬牙，继续拽他。
目光死死的盯着前面的卫云州，才使出一股劲儿把人拽上了冰面。
但冰裂还没结束。
他刚拉上来，脚下的冰面又碎了。
这回他跟强子一并坠入了水里。
强子满脸绝望，转着眼睛看向岸边。
卫云州已经把涛子拖过去了。
上面两三个人齐齐伸手，都没把涛子接过去，还是小五跑过来拽了下，才成功把涛子拉上岸。
小五不放心的叮嘱着，“先把棉衣脱了，搭件别的衣裳再把人背回去。”
卫云州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满是裂纹的冰面，想去看看郑建军的情况。
才发现那两个人都掉进了冰洞了。
岸上围着的人也手忙脚乱，想去帮忙却被林大队长拦住了。
“帮倒忙是不是？都是一个大队的，你们想害他们？不准动！都不准下去听见没？”
卫云州远远的喊了一声，“任行。”
才抬脚快步走过去，顺路拿了张网，拧成一股抛给任行。
任行趴在冰面上匍匐过去，把网捆在强子的身上，边忙嘴里还说着，“郑团长，我先救百姓你没意见吧？
你要是还没冻僵，就自己小心的扒着冰面，等人来救。”
郑建军冻的直哆嗦，想把强子按进水里，听着岸边的嘈杂声，才勉强冷静着，“没、意见。”
在水里冻久了是会留下暗伤的，万一影响到他仕途怎么办？
早知道这样，他刚刚就不该就强子，敷衍一下，等任行过来就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郑建军发僵的脑子想着，被人拎起来的时候还挣扎了一下。
卫云州没理他，拖着郑建军脚步飞快。
他身后，走过的冰面直接裂开，坠入水里，化成了一条水路。
看的林宝穗心都提起来了。
等卫云州把郑建军递到岸上，她已经匆匆挤了过去，把头上的围巾摘了给卫云州，“先擦擦手。”
她都能看到卫云州通红的双手。
“我回去给你烧水。你也快点儿回来，要是不舒服就让小五扶着你。”林宝穗上下看了眼，叮嘱着就往家跑。
卫云州捏着她的围巾愣了几秒，才将另一只手也附上去。
这点儿冷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这围巾上的温暖却有些烫人。
“建军！”郑大娘已经扑倒郑建军身上开始哭喊了。
林宝珠手足无措站在一边，“是不是得先脱棉衣？”
任行无语的看了他们一眼，“赶紧脱啊！你们没看到前面两个人怎么处理的么？这棉袄里都是冰水，待会儿冻出来问题怎么办？”
这俩还不如方才那两个村民的家里人能顶事。
林宝珠下意识的瞪他，对上任行的目光怵了下，转过头去，“林宝夏！你把你棉袄脱下来，给建军用用。”
林宝夏也关心郑建军，连忙把棉袄递了过去，自己正抖着准备跑回家，又被林宝珠叫住了。
“把建军扶回去啊！”
林宝夏都快冻傻了，念在郑建军给他的好处上，还是掉回头把人扶了起来。
毕竟郑建军允诺过他，走之前给他也找个临时工。
虽然比不上林宝秋，但总比在地里干活强。
任行看的直摇头。
回过神来才发现旁边只有小五在带孩子，“嫂子呢？”
小五抱着小宝，“回去烧热水，给老大洗澡。”
“啊？就这？还要洗个澡？”任行看了眼卫云州，啧啧感慨，“有媳妇就是了不起。”
卫云州手上的冻红已经褪去，皱眉斥了任行一句，“屁话多。”
他们三个前后往家里走去。
有大胆的婶子按捺不住凑了过来，“任团长，你娶媳妇没啊？我家里的闺女可好了，高中毕业，在枣厂有工作，人长得也漂亮……”
“那不错啊。”任行扬唇一笑。
婶子一乐，“要不你见见？”
“那恐怕不太行。”任行叹气，“我媳妇知道了得过来站你家门口骂三天。”
婶子恼了，“你结婚了应什么话。”
任行张嘴就来，“我这不是夸你闺女条件好么？要不是我结婚了，肯定心动。”
婶子脸色稍稍好转，“那你认不认识其他单身的军官啊？”
任行无奈叹气，“我初来乍到，哪儿有什么认识的人啊，婶子你要是有认识的，给我介绍介绍。”
“我哪儿有那本事。”她心说，要是有认识的人，哪儿还会硬着头皮找任行。
“那小五……这大过年的，你未婚妻怎么不过来看你啊？”
“离太远了。”小五敷衍两句，再不敢乱说，抱着小宝就往家跑。
“未婚妻？哈哈哈……”任行在他身后大笑。
“了不起啊小五，未婚妻都有了。”
他们吵吵闹闹的进门，林宝穗已经烧好热水，再煮姜汤了。
她对着锅叹了声气，心砰砰直跳。
满脑子都是刚才卫云州拎着人踏冰走向岸边的样子。
心里时不时的还会尖叫两声。
哪怕偶尔的气人，也完全无法遮挡那个画面给她带来的震撼。
有种让人一眼入迷的风采。
任行瞧见厨房冒烟，进院子便凑了过来，“嫂子，在做什么好吃的？”
“姜汤，管够。”林宝穗说着已经开始给他们盛汤了。
任行摸了摸鼻子，“这就不用了吧。”
卫云州在家里对他就没那么客气了，“不喝就滚出去。”
“我喝！喝还不行么？”任行连忙上前端了一碗。
端起来才发现跟自己以前喝的不一样，加了桂圆红枣红糖。
他捧着碗呷了一口，浑身舒坦，“老大，有媳妇了就是不一样啊。姜汤都是甜的了。”
林宝穗心里还是乱的，正不知道怎么张口，被任行这句话搞的顿时尴尬起来。
她闭了下眼睛，忍了又忍，才平复心情。
看卫云州端起姜汤，轻声开口，“热水烧好了，你待会儿喝完汤记得洗一下，别感冒了。”
卫云州顿了下，“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林宝穗愣了愣，“啊？”
“我看你说话没什么力气，是不是因为刚才……把围巾给我了？”卫云州另一只手上还捏着她的围巾。
寒风一吹，早就没什么热气了，但他却攥的更紧了。
现在眼底却有些担忧，他记得林宝穗很怕冷，出门必定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是回来的路上冻着了么？
林宝穗磨了磨牙，从他手里夺回围巾，“……不是。”
她就不该为卫云州好脸。
卫云州不放心她，“要是不舒服我去帮你叫大夫？我之前习惯了，没那么怕冷，下回不用管我的。”
林宝穗冲他露出一个假笑，“我没事，你现在也不用管我。”
她只是想把卫云州赶出家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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