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州不知道林宝穗做了什么,不过他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
等着看会发生什么。
隔天。
大队上就临时召开了一场讨论会。
林宝穗出门的时候，还当是林大队长有了什么新的安排，等到了才发现是讨论程双海的事情。
程家没有族亲,放程双海一个人生活肯定不行。
林大队长这次的讨论会就是想研究出一个方案,看以后怎么养程双海。
大队上的人一听是这事,立马不吭声了。
林大队长举着喇叭在前面来回走，“平时不是都挺能说的？这会儿倒是提点儿意见啊！”
看没人动，他只好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大家日子都过得不容易，但我们总不能看着一个娃饿死是吧？我现在这里有两个士意跟你们说一下，一个呢,是从我们大队上拿钱养着,另一个是抓阄，谁家抓到谁养,同时咱大队给他家每个月补贴五斤粮食。”
人群中立马有人说,“大队长，五斤粮食不够吃啊！”
林大队长摊手，“那不然呢？这是补贴的粮食，给程双海一口饭吃。给的多了那就是补贴你们家了，谁乐意啊？而且小娃娃，吃不了多少。”
有婶子扯着嗓门说道，“大队长你可别忽悠人了。没听说过,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尤其是男娃啊！别说五斤了,说不定十斤都不够吃的。”
人群中立马哄笑开来。
“安静安静！”林大队长也头疼的厉害，“那要不然就咱们大队上集体养。”
“不行。”
这话一出，其他人立刻反对。
要是抓阄,那倒霉的只是一家人，整个大队一百来户人家，还真的不一定能轮到他家。
但要是平摊，她可就不乐意了。
林大队长把问题抛了回来，“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说怎么办？”
周围乱哄哄的。
林宝穗能听到有人在讨论不管程双海行不行，这种声音越来越大，直接有人举起了手，“大队长，程双海这个坏分子，我们不管也没问题吧？”
林宝穗心下一叹，要是搁在现代她还能骂两句，现在真的是没办法。
她知道梨花大队上其他人家里是什么情况，自己家都吃不饱，怎么可能长期去接济程双海，一个外人，身份还有问题。
林大队长挥挥手，“说什么胡话呢啊？都是一个大队的，你们还能看着人家娃饿死啊？”
他也头疼的厉害。
“要不然就抓阄吧！大队上补贴五斤，我再补贴一斤。”
林婶子立马哭喊道，“老头子，你这让咱自己家的人怎么办啊！你是当了大队长不错，但咱家沾过一分光没有？”
“没有！”她抹着泪，“我这儿子连工农兵大学名额都没有混上。而且大队说安排活也基本上没有偏袒过咱自己家的人。这好处没占到也就算了，为咱大队过的更好一点儿，我都能理解。
可你这还要把自己家的东西送，我不同意。”
“有事儿回家说。”林大队长板着脸道，“一斤粮食而已，以后我少吃点儿就是了，你不要在这边儿乱喊了。”
林婶子仍是抹泪。
其他人看着也有些唏嘘。
林大队长趁机说道，“行了，抽签。”
众人还有些不乐意，但是看着林家的情况，又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
“大队长！我有个士意。”林宝珠突然出声。
林大队长一看见她就想躲，能有什么士意啊？
少说两句就能让整个大队上清净不少。
但他还是得给林宝珠面子，“行吧，宝珠你说说看？”
“大队长！”林宝珠站起来，走到了最前面，“您家也不富裕，还是别出东西了。这今儿帮程双海，日后不还得帮别人家？您不能开这个头。”
林婶子愣了下，看向林大队长。
其实给程双海粮食是他们商量好的，他们家虽然没多少钱，不过也不是特别穷。
林大队长一年忙到头还是有点儿钱的，加上家里孩子都大了，能顾得住自己。
以前他们夫妻俩也都狠心勒紧裤腰带把他们送去学了一门手艺，比大队上不少人家里殷实。
这么演一场戏，一来是为了避免大家伙儿把他们家和程双海家扯上关系，二来也是贴补程双海。
但林宝珠这一出却是他们没有预想过的。
林大队长头更疼了，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事情的不可控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觉得呢，我们大队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以后人人都能吃饱饭，稍微省出来一口就能养活一个孩子了。不会一直跟现在一样。”
“咱们呢，先吧程双海养大再说。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他欠着大队的粮食，给大队打借条，等他十五六岁能下地做工了，咱们就再从他工分上扣。”
又有人反对，“大队长，这不行啊。万一程双海赖账怎么办？以前也不是没有赖账的人。而且他到时候年纪大了，肯定还会想着省钱娶媳妇，怎么可能会愿意老老实实的给大队钱？”
林大队长扬声道，“大队长直接扣工分，不会给他机会的。”
林宝珠眼见着他三言两语又要动摇大家了，连忙说道，“我这里有个更好的士意。”
有人起哄道，“什么士意啊？宝珠你家打算养程双海么？”
林宝珠笑笑，又难过的低着头，“其实我是想过这个可能的，但是大家也知道，我这刚小产，又遇上了郑云凯那样的继子，我实在不放心家里有这么大一个孩子。”
她说着揉了下眼睛，“也是不巧。本来我们是……”
“不说这个了，不过我啊，想起来一个好人选，不用让大家再纠结的。”
林宝珠抬手指向了林宝穗，“就是宝穗。”
“我记得不久之前，宝穗还跟我抢过唐狗儿，她应该也是不想程双海一个人过，而且家里多一个孩子对为团长来说不是什么负担。”
她看着周围人的反应，眼底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宝穗，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是看唐狗儿可怜想带回去养的吧？”
“不过当时咱俩竞争，又被唐狗儿他爹给搅和了一下，才退出了。
把唐狗儿交给了他小叔。这回你放心，程双海我是不会跟你争的。我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他能过的好，在谁身边并不重要。”
林宝珠一幅善解人意，体贴无比的模样，“我跟你一样，都只是想拯救这些孩子而已。”
“对了，你不会嫌弃程双海的成分问题吧？”
其他人被她鼓动着，立刻又担心自己家抽中养程双海的人开口道，“宝穗，这个你不用担心啊，咱们全大队的人作证，程双海这是个好孩子啊！程家我记得是六几年才打为坏分子的，他出生前后，程双海都是被他爹娘给拖累了！”
“对对对！宝穗，程家的事真的跟程双海没多大关系。”
“这孩子多可怜啊，被程家连累，被爹娘抛弃，这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林宝穗故作犹豫，“是这样么？我其实是想把双海带回来养一下的，但是他啊，我担心这个成分问题会影响到我家云州。”
“不会的！”林宝珠开口道，“我已经托郑建军问过了，你们家跟程家没有关系，是出于爱心收养程双海，不会影响到你们家的人的。”
林宝穗犹犹豫豫的去看卫云州。
卫云州皱眉不语。
任行适时开口，“嫂子，我觉得你还是得谨慎一下，万一以后有人那这个举报你跟卫团长，说什么你们跟坏分子勾结。
我当然知道你们家是清白的不会出问题，可到时候调查起来，说不定得停职，还会影响以后的路啊。
你就算再可怜程双海，也得为自己家里的人想想。”
林宝穗听着他的话，一副赞同的模样点头，“要不然还是抓阄吧。”
“大家放心，我之前抓阄的经验来看，说不定这回还是我们家呢。”
众人心里一咯噔。
是啊！
林宝穗的手气那么好，根本不会抓到程双海这种。
那不还是得他们养么？
一个胖婶子挤出人群，走到了林宝穗身边，拉着林宝穗的手臂道，“宝穗，你放心，我们给你作证，程双海真的跟你家没什么关系，就是你看不下去一个孩子受苦，才领回去的。”
“你看你以前起早贪黑的干活，跟程家根本没什么交集对不对？卫云州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一年到头回来一两次，有两年都没回家。恐怕程双海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就是咱们全大队的人跟程家有关系，想私下里帮忙，你们家也不可能有。”
林宝穗一副被她说服的样子，“是跟程家没有关系。”
胖婶子趁热打铁，“而且全大队谁不知道你最心地善良了，你看你今年帮咱大队做了多少事，那可以说是不求回报，只求大家安好。
这你收养程双海，一看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啊！”
林宝穗点点头。
又很快紧张起来，“不行，婶子我还是有点儿担心。”
林宝珠看的快急死了，怎么这么胆小啊！
不过她倒是不觉得意外，搁在她身上，她也肯定要犹豫很久。
她想了想，“要不然这样，咱们大队的人今儿给宝穗一个保证，要是以后有谁举报她，咱们就站出来说，程双海是她好心养的，她这个人思想无比积极端正，真的一点儿坏心思都没有，也没跟坏分子有来往。”
林大队长深深的皱着眉，这是把林宝穗架在火上烤啊，已经说到这地步了，林宝穗要还是不答应，今天可怎么收场啊！
他正思索着对策。
林宝穗突然出声道，“大队长，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林大队长先问她，“什么事？”
他这边还没想出来解决办法呢，要是林宝穗不答应，今天抓阄恐怕也不会顺利，回头更麻烦。
但他也不想把程双海推给宝穗啊！
不说他私下里给你林宝穗的交情，就说这一年里林宝穗帮梨花大队那么多，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队上的其他人硬是把程双海塞给林宝穗。
林宝穗开口道，“我想大队长写个证明，然后大队上每个人按个手印。”
她说着往前走去，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停住，“我认真想了想，大家说的也都有道理。
实话说，要是云州没当上团长，我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过的跟大家一样苦，肯定也不会想把程双海带回去养的。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更何况我以前小时候也苦，那会儿最大的梦想就是帮其他人。”
四周一边寂静，甚至有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有人小声提议道，“要不然还是大家一块儿养吧？宝穗也是苦日子过来的，不能因为她过的好了，我们就把程双海塞给她。”
一个带着穿着蓝色破棉袄的婶子咬咬牙，“也行，就是省下来一个口饭的事。咱们每家轮流养一天，总能把他养大的。”
林宝穗摇摇头，看向身穿破棉袄的婶子，“婶子，您也别强撑着了，我知道你们家什么情况。家里还有五张嘴呢，自己的孩子都喂不饱，怎么省下来这一口？”
“我们家省省倒是能养的，而且程双海这都九岁了，养几年就能自己干活，也不是养一辈子。”
“我唯一担心的还是他的成分问题……要是大家能愿意为我证明就再好不过了。”
林大队长看了她一会儿，摸着裤腰上别起来的烟枪，“行，不就是证明书么？我给你写。”
他说着又扭头看向人群，“我再问一下，你们有没有人不愿意的？没有的话就现在写了，今天在这儿按好手印，一并把问题给解决了。”
无人应答。
林大队长立刻叫来了会计开始写。
他其实看明白了，宝穗可能是本来就有这个想法，顺水推舟应下的。
以他对林宝穗的了解，要是不愿意做的事情，肯定是有办法拒绝掉的。
林宝穗立在一边，微微蹙眉。
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大队上的人立刻加快了进度，说是想省下来一口饭，但哪儿是那么好省下来的。
最后还是都按了手印。
林宝珠带着林家人也都按了。
看着那张纸到了林宝穗手里，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林宝穗，想不到吧？
这回要栽了。
林宝穗看着纸上的东西，眼底也闪过一丝笑。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林宝珠是真的好用。
要是她自己站出来说，恐怕会麻烦很多，而且赵英兰她们是偏向她的，也不能出来说，不然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林宝穗慢吞吞的折好纸，在大家的注视下开口，“那我去叫双海上我家吧。”
林宝珠和其他人齐齐松了口气。
唯有林老太太有些不满的嘟囔着，“那么有钱不知道往家里送点儿啊？养那个狗崽子干什么？”
林宝珠瞥了她一眼，懒得解释。
林老三媳妇却适时出声，“娘，我早跟你说了，林宝穗啊，就是个白眼狼，肯定不会人会咱们家的。”
“所以我们不如盼着她过的更差一点儿，到时候说不定哭着求着上门让您原谅。”
林老太太仍有些不满，她想看什么林宝穗哭么？
她想看家里米缸填满，厨房挂满了肉。
不过想着林宝穗确实是那种狠心的人，她更生气了，就跟看着一座金山化成灰也不近她家门一样。
林老太太远远的看着林宝穗，“养吧养吧，我倒要她能养出个什么来。”
事情尘埃落定，林宝穗松了口气，上程家把程双海带了过来。
才冲着卫云州狡黠的笑了下，“现在可以去办手续了。”
根本不会有人多问，甚至巴不得快点儿把程双海的事情敲定。
任行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好奇的问，“嫂子你是怎么想到林宝珠会把这件事推到你头上的啊？”
“我不能确定这件事。”林宝穗想着就直摇头，“所以我昨天试探了她一下，发现她一门心思的不像让我好过，就故意提了程双海。”
但凡她犹豫不想做的事情，林宝珠一看这事儿没什么好处，八成会把事情推到她头上。
任行又问，“不过也是奇怪，这个林宝珠怎么专门盯着嫂子你一个人啊？”
林宝穗看他一眼，“我也不知道。”
她就是知道也不会乱说的，谁知道任行他们会不会抽丝剥茧再查出什么来！
“我去看看程双海。”林宝穗把东西放好，朝孩子们的房间走去。
程双海坐在板凳上，跟炕上的三个人正互相打量着。
林宝穗推门，四个人齐齐扭头看过来。
二宝从炕上滑了下来，扑到林宝穗身边，“娘！”
“嗯。”林宝穗揽着他往里走，“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呢？”
二宝说道，“我们什么也没有干。”
林宝穗噗嗤笑了下。
在床边坐下，对着程双海招了招手。
程双海看看她身边的二宝，慢慢从凳子上下来，走到了林宝穗身边，而后又忍不住看了眼二宝。
二宝一双圆眼睛里满是好奇，“娘，他一直在看我。”
林宝穗点了点他脑袋，“你不是也在看他？”
她的手搭在程双海的肩膀上，“今天起，他就叫卫双海了，是你们的嗯……”
林宝穗扭头问道，“双海你多大？”
程双海抿唇，小声回道，“九岁。”
他其实还不太动这是什么情况，今天在家里思索许久，打算离开梨花大队一个人生活的。
不过林宝穗跟他约好了今天中午送饭，所以他才又留了一会儿。
结果直接被林宝穗带了回来。
路上还听到其他人说，以后他就是林宝穗的儿子了。
程双海仰头看着林宝穗。
有些别扭的想，林宝穗也没比他大多少啊。
林宝穗耐心的问他，“几年几月生日啊？”
程双海老实说着，“62年11月1日。”
林宝穗回忆了一下双胞胎的生日，“那你是弟弟。大宝和二宝是9月3号。”
她摸了摸程双海的脑袋。
“以后就是三宝了，卫双海。”
卫双海偏了偏头。
“怎么了？”林宝穗贴心的问他。
卫双海抬了下眼，又小心的垂下脑袋，没有说话。
林宝穗蹲下来，耐心的看着他的脸，“以后我就是你娘了，未来我们会在一起生活很多年，所以有什么话一定要及时告诉我知道么？”
“你不用担心，在这个家里，你跟其他三个孩子都一样，都是我儿子。”
林宝穗看卫双海没动，便叫了二宝，“二宝，跟弟弟打个招呼。”
二宝抬手搭在了卫双海的肩膀上，“放心吧，以后我罩着你，谁打你你就叫我，哥哥我打遍整个大队没有敌手。”
林宝穗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不许打架。”
她想了想，二宝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你跟任行学的是不是？”
二宝眼睛转了转，“没有娘，任叔叔绝对不会教我这些的。”
林宝穗瞪他了一眼，顾及着今天是卫双海第一天过来，不能让卫双海看到她太严厉的模样，说不定会吓坏，忍住了。
不是任行就是小五，肯定有一个把二宝给带坏了。
她把大宝了叫了过来，“跟弟弟打个招呼。”
大宝轻声的叫了声弟弟。
林宝穗又催卫双海，“叫哥哥。”
卫双海脸上都憋红了，才蹦出来两个字。
他这幅模样，大宝反而没之前那么担心，小声跟卫双海说着，“没事弟弟，你不要怕，我会照顾你的。我照顾人很有经验的。”
卫双海张了几次嘴，忍住了。
他只比卫向东小几个月而已，再说了，以他这几年丰富的生活经验，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不说别的，就林宝穗上山砍柴那回，要是这两个兄弟有一个能干的，都不止于他连着看了几天林宝穗捡柴。
林宝穗自觉完成了任务，“好了，打完招呼了你们待会儿慢慢相处。”
离开之前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三宝，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卫双海抬起了头。
林宝穗鼓励的看着他。
卫双海深吸了一口，“你能不能不要叫我三宝啊？”
好难听。
林宝穗微笑，“不能。”
“不止要叫你三宝，你还得叫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