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尽管桃夭将自己隐藏得很好,还是让熊赀发现异常。
息君身子不适?熊赀问,需不需要再请医者?
虽息国己不存在,熊赀对息侯仍以君为尊称。
桃夭很想说,身为阶下囚,身子能好到那里去?医者能治其身,却不能治其心。但是她没有这样说,她看了看熊赀,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不能再挑衅。
于是,她淡淡一笑,多谢大王关心,息侯无恙。
刚一说完,便被他紧紧拉入怀里,她一惊,见他脸色微怒,一时不明所以。
你还和我这般客气,你还当自己是息夫人吗?
面对他的指责,桃夭恍然大悟,她立即垂下双眸,眼珠一转,是我失言了,我只当是息侯亲人。
亲人?熊赀哼了一声,那我是什么?
桃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脑子里乱乱的,熊赀抬起她的下巴,我才是你的亲人,你的夫君,他只是旧人,你与他再无任何关系,知道吗?
桃夭微微眨眼。
熊赀叹了声气,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脸色,缓缓低下头,吻着她的唇,轻轻辗磨,桃夭嗯了一声,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他一手捉住她的双手,一手抚上她的头,向她靠得更近一些,又加深了这个吻,像是要证明什么,直到二人气喘息息。
桃夭不可避免双颊微红。
熊赀低头看她,有些着迷,自从二人有了夫妻之实,在他看来,关系是大大进了一步,她乖了许多,正如彭仲爽所言,若有了子嗣,她是否会放下心中的执念?能够喜欢上他呢?
他相信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没有人会拒绝对她好的人,不是吗?
熊赀将头抵在她额上,忽尔笑了,桃夭,我爱你。
面对他突然的表白,着实令桃夭一怔,她抬起眸却只能看到他唇角的笑容。
心中莫明一慌,她赶紧闭上了双眼。
熊赀便这样抱着她,直到她感到熊赀的气息越来越重,明白他要做什么,当他再次吻来时,她突然开口问道,接下来,去军营吗?
熊赀嗯了一声。
还有多久到营地?
半个时辰。
她紧紧按住他做乱的手,如此,大王难道要让将士看到大王衣冠不整吗?
熊赀果然停了下来,低声一笑,是,我也有失控的时候。他从她衣内抽出手,一边为她整理衣衫,一边说来,也只有你会令我如此。
桃夭忽略心中的异样,又道,楚国万舞(分为文舞,武舞,文舞作为宫廷表演,在祭祀中用,武舞,便是军事训练项目)天下闻名,我在祭祀见识过文舞,不知武舞如何?
熊赀呵呵一笑,楚军威武,你见了便知。
除了武舞,可有阵法?
自然有的。熊赀言语带些自豪,楚之雁阵在遏微关一战大败蔡军他突然停下,看着桃夭,此战将蔡季擒拿,也可名留青史了。
桃夭明白,她悄悄握紧手,一心想为蔡季说话,若楚再以此阵对阵蔡军,恐讨不到好处了,蔡军必有应对之策。
熊赀微微一笑,正是,在大战第二日,蔡军己找到破解之法,只可惜,蔡军骄而败。
桃夭不言语,理着适才被他弄乱的发丝。
熊赀又道,斗廉,鬻拳己有新的阵法操练,鬻拳还训练了一支舟师。
舟师?
楚多河流,与吴相邻,是以有舟师。
桃夭感到好奇,她从来没有见过舟师,听说最早的舟师出现在越国,熊赀见她有兴趣,便详细讲解一番。
不知不觉,队伍到了军营。
早有斗廉,鬻拳,公子元及众将侯在一侧。
公子元只比他们早到半个时辰。
当熊赀携桃夭下了马车,众将皆施礼,臣等见过大王,王后。
熊赀免礼,众将起身,鬻拳不免看了桃夭一眼,又急将目光垂下。
大王是现在检验将士还是稍作休息?
熊赀转身看了看桃夭,桃夭点点头。
熊赀道,即刻。
喏。斗廉领命,吩附下去,副将策马飞奔。
斗廉一挥手,一辆兵车驶来,熊赀上车,朝桃夭伸出手,桃夭左手一搂红色长裙,右手放在熊赀手上。
熊赀微微一提,她便上了车,二人并肩而站,御者在前,长鞭一扬,兵车驶动。
斗廉在前领路,公子元与鬻拳等数十位高低将领两则相护,赵升与玉瓒叶姑另一辆车,尾尾相随。
校场非常大,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四周围有高山,又像是一座峡谷。
五万将士己经集结等侯国君的到来,旌旗飘扬,铁甲森森。
将士分为五个方队,每队一万人,前例一排骑兵,战士与战马皆戴黑色的甲胄面具,骑兵后是战车万乘,每辆战车上有兵甲三人,御者,一弩一矛,车下步卒三十,清一色的盾牌短刀长矛,发着深寒的光芒,众将士神色严峻,呼吸有顺,五万大军静如山岳,气壮山河,竟无一丝杂声,只有山风呼呼而过及苍鹰嘶鸣盘旋。
熊赀兵车驶过,桃夭望着严整而威武的楚军深深震撼着,在申国,在丰城她见识过楚军的威武,此番以另一种身份,站在他们面前,心情是万般复杂。
她突然升出担忧之情。
这样的军队,可是天下无敌?这样的军队,谁国可比?便是中原的齐,晋大国恐也不敢轻易挑起战争。
同时,桃夭又有一丝激动,这样的场面是如此的震撼人心,连着心也咚咚跳个不停。
片刻,兵车停下,熊赀携桃夭下马,登上高台。
公子元,斗廉等人依次站在两则。
斗廉上前两步,声音哄如钟,诸位将士,大王,王后视察军营,众将致礼。
语毕,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楚国万岁,大王万岁,王后万岁。
三声之后,校场又顿时鸦雀无声。
熊赀微笑着看向斗廉,将军治军严明。
斗廉不敢当,揖手道,大王可要训示?
熊赀摇摇头,先观演练。
喏。斗廉领命,朝副将点头示意,副将再次飞马传令。
高楼上,有旗兵举起了令旗,顿时战鼓雷雷,震天动地。
只见一个方阵一万步卒,高喊着杀,杀冲了出来,随着战鼓的节奏,他们踏着有力的步伐,个个精神抖擞,据桃夭了解,这正是武舞之一的备戒,他们一手持剑,一手持盾,以剑击盾,呼声铿锵有力,正代表全军士气。
他们不停的变化队形,或纵或横,突然高举长剑,像高山一样又岿然不动,这是武舞之二总干而山立代表全军的威武,他们形成凌形,举盾向北,这是将北方视作讨伐的方向,桃夭不由得心中猛的一紧,果真是熊赀的野心,是楚国的野心,紧接着,夹振之而四伐,将士们手里的长剑一击一刺,忽左忽右,动作整齐,带着呼呼风声,杀,杀,杀!竟惊得那四周山谷中飞鸟腾空而起。最后分夹而进,一万将士按编组分头并进,意寓战争早日取胜
武舞演练仅有半刻钟,却是最激动人心,连桃夭这般女流之辈都是热血沸腾,这万乘之师代表的是楚国最强之师,精锐之师,桃夭不由得紧紧抓住高台上的护栏,熊赀瞟了一眼她,嘴角微微勾起。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对阵演练,五万将士分做两方,以战车为主,布以队形,互攻互防。
只见一方将士手臂系上红绸,一方将士手臂系上蓝绸。
红方为攻,蓝方为守,此演练是训练楚军的防御能力。
广矛的平原校场,战鼓又起,高楼上双方旗兵,皆打起旗语,红方一千战车驶来,扬起尘土蔽日,冲入蓝营开始嘶杀,进攻方按照目前中原诸国普遍的进攻方式,守方自然是斗廉作了安排,如何布兵排阵,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避其锋芒,从两翼围剿,弓箭手出例,长箭如雨,再是骑兵,步兵压上,设制路障,使敌方战车瘫痪
接着,红方变换阵形发动攻击,普通战车退下,一种新型的战车迎上,较比原先的轻小,却经得起高速驰涄,剧烈冲撞,遇崎岖泥泞,路障而不瘫痪,此战车只有一御一甲,虽少了一位甲士,但更加灵活,且用上好的牛皮包裹车轮,上好的铜皮包裹车辕车厢,轴头更是粗大用铜柱而做成,此车轻快,竟可与骑兵比肩。此战车冲入对方阵营,由斗廉亲自支挥,无人能挡
众将皆看得激动不己,桃夭实难想像,常规演练无非是排排阵形,就适才万舞那般,像这般双方模拟相对,实乃少见,心里是喜忧参办。
喜,站在旁观的角度,楚有此军必胜。
忧,息军可有相抗之力,蔡军可有相抗之力?
这时,斗廉策马飞奔到熊赀面前,气喘息息,单膝下跪,演练结束,请大王训示。
熊赀急急走上前,扶起斗廉,将军辛苦了。
为大楚,臣甘脑涂地。
熊赀拍拍他的肩。
公子元见了,嘴角微勾。
熊赀目光落在校场上数万将十身上,将士们己整齐的列好了队,他们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发亮,因适才的演练,他们也是一阵心情激动。
三军将士们。熊赀衮服冕冠,腰配王剑,今日寡人甚是欣慰,我大楚将士威武不凡,天下无敌。
威武!威武!众将以剑击盾,激情高昂,天地为之失色。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数百年前,周天子仅封地五十里,辟在荆山一隅,先祖着破衣,架柴车,一代一代,领着大楚子民,建国,立祀,开拓,征战,使楚之地广至千里,民增之百万,然,中原诸国称大楚为蛮夷,视楚为蛮人,众将服否?
不服,不服。众将举起手臂。
大争之世,周室衰败,中原诸国群起纷争,大楚自不甘落后,落后便会挨打,落后楚人便受欺凌,唯独拿起手里的武器,握紧拳头,强大自己,才可保家护国,诸将可愿如周室一般吗?
不愿。
可愿如周人一般吗?
不愿。
有人说,大楚欺凌霸小。熊赀顿了顿,桃夭心口一跳,然,寡人却不这样认为,诸国三千,为何只有如今几许?并国之战,乃大势之趋,楚不强大便被他国抹杀,而国之强大,民之富裕,国之强大,民之平安,在强国的羽翼之下,民才能安居乐业,没有战争,没有战乱,楚今日之战,是为明日之安,诸将可否拿起武器苦练本领,为了国为了家为了子孙,建功立业,拼死一战?
保家为国,建功立业,保家为国,建功立业呼声此起彼伏。
桃夭只觉身子不停的颤抖,在震天动地的呼声中,她突然感到一种畏惧,一种孤立,一种无所是从,直到熊赀来到她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转过脸去,他神色平静,目光坚定中透着一股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