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立即开口,好像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思想斗争,他也不急,只是将她看住。
屋内宁静。
又过了一会儿,她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缓缓的朝着他跪了下去,规规矩矩的对他行了大礼。
我刚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了,陈嫮不知道大王在此
她以陈嫮自称,第一次。
熊赀眉头微皱。
虽然有些晚了,但陈嫮还是应该向大王赔罪。言毕,又朝他磕了头。
熊赀冷笑,如此大礼,当真是第一次。
桃夭一直垂着眸,情绪也平静下来,陈嫮不顾大王之令,善自离开竹岛,只因陈嫮有家仇要报。
家仇?熊赀觉得此话新鲜。
十年前,我的君父被陈侯夫妇所害,父仇大于天,陈嫮不得不报。
什么?
熊赀听言一惊,陈庄公是陈侯所害?他惊的不是此事,而是十年了,她为何此时提及?
桃夭知道他的凝问,不等他发问,便自发说来,每一句,都是痛。
陈侯一直在君父药里下毒,令君父身子一天天衰败,可是我却不知道,君父身亡时,却也查出下毒一事,查到是鲁姬与陈完所为,鲁姬赠恨君父的无情对待,便与陈完合盟,因为君父毒发之前,喝的药便是陈完所寻的神草。
神草?听到这里,熊赀心头一颤。
我不信陈完与鲁姬之事,更不信陈完会毒害君父,蔡季说陈完或许不知情,陈完也是被利用,因为送陈完药的,正是当时的楚国太子,如今的楚国国君。
桃夭微微抬了抬头,熊赀惊鄂不己。
如此,如何?
桃夭顿了顿,蔡季说,大王为了瓦解陈,蔡,息合攻楚国一事,而毒杀了君父。
什么?熊赀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撑着几案,缓缓起身。
桃夭低头垂眸,心跳如鼓,忽尔她感到面前一片阴影自头顶洒下。
熊赀来到她的面前,所以呢
桃夭继续道,所以,陈嫮便认定了大王是陈嫮的杀父仇人。
桃夭轻轻说来,然后闭上了双眼。
屋子里安静极了,静得来,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也不知过了许多,才听到熊赀发出低声的笑声,瞬间,她的下颌便被他挑起,逼得她睁开了双眼。
你的意思是,在我身边的那些年,你都把我当成你的杀父仇人对待了?不是因为我灭了息国?
桃夭张了张嘴,好半天又说道,不仅是因为君父的死,在嫁入息国的路上,颜英数百护卫身死,我也曾认为是大王所为,我嫁入息国是想利用息国的力量与楚对抗,却也恨你灭了息国,灭了我的希望。
言毕,只觉下颌一痛,原是熊赀指尖用了力。
颜英?
熊赀想了片刻,才想起此人来。
桃夭又将颜英之死的情况如实告诉了他。
就因为你看见斗丹拖着他们的尸体就以为是我下的令?
桃夭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来,是。
熊赀只觉可笑之际,所以,你与蔡季合盟,伐我大楚,杀我臣子?
桃夭想到了彭仲爽,一时自责不己,泪水便也流了下来。
你又是何时知道的真相?
桃夭嚅着唇,祖母病殁,我曾令颜英的副将去寻陈完,让陈完将大王的‘罪行’说出来,以得联合中原诸国伐楚的借口,后息关暴乱,张谋终将陈完带来了丹阳,阴差阳错,他们被抓进了廷尉府,我去见了陈完,陈完告诉了我实情。
桃夭不由得想到,那天夜里,她亲耳听到陈完的话,当时震惊不己的心情。
熊赀也想到,斗谷说过,她去了一趟廷尉府,他认为,她去救那些被关押的暴徒,后来引发的大火也是那些暴徒所放,却不知陈完来到楚国。
熊赀放开了她,后退两步。
原来,自己被当成她的杀父仇人数年。
如此,不管他做什么,怎么做,都只引来她的反感。
可笑吗?当真可笑。
既然我是你的仇人,为何不当面质问?
蔡季说,不可激怒你。
你可真听他的话。熊赀讽刺。
桃夭不语。
那么,你今日杀蔡季又是为何?前两日,林宛闹鬼也是你所为?却是何故?熊赀问完,不等她的回答,自言道,林宛闹鬼,是想引出陈侯,好刺杀于他,却不知被公子从撞见,误了你的计划,所以今日又杀蔡季?
熊赀低着头府视着她,目光凌厉。
桃夭深吸一口气,她能不具实相告吗?
是我进不了陈宫,只有出此下策。
凭你?便是陈侯出宫,去了林宛,你又打算如何刺杀,你能近得了他的身?
林宛竹林中有一条秘道,我可以通过秘道去林宛,届时再刺杀于他。
熊赀听言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他?我还真高看了你。
那么蔡季呢?你适才所言,陈庄公的事是陈侯夫妇所为,与他没有关系,只因他没有及时阻止,你便要置他于死地?
桃夭听言,却是久久不能开口。
还不如实说来?熊赀突然提高了声音,桃夭身子一颤。
我并没有想杀蔡季。
熊赀又是冷笑一声。
蔡国国君在陈国受伤,陈侯岂能不顾,不来探望?
蔡季不见得会让自己爱伤的事传出。
那刀上有毒,需得最好的医者治疗,最好的医者便是陈宫里的御医了。桃夭冷静答道,陈侯必去驿站,混进驿站比混进陈宫容易多了。
熊赀讽刺,进了驿站又如何?携着利器能近他身?
桃夭顿了片刻,还是说来,我会在身上携带磷粉我会与他同归于尽。
你说什么?熊赀惊讶。
桃夭反而笑了笑,是,我没有想过杀了陈侯,还能活下去。她报了必死之心,她自己也不想再活下去。
熊赀深吸一口气,负于身后的双手,紧了又紧。
二人再次沉默下来,屋子又陷入一片安静。
桃夭低下头,神色恍然,一切托盘而出,反而让她倍感疲惫与失落,现在,她还能杀陈侯吗?
大王
既然有了必死之心,何不直接以你陈国公主的身份觐见陈侯,何必如此周折?
桃夭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怔然,她抬起头,迎上熊赀的目光。
他的神色让她突然感到了陌生。
模样上他没有怎么变,变的是他的心。
突然,桃夭又感到好笑,为自己。
活该不是吗?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又还奢望他还能在原地等她?
不,她没有奢望,其实她希望他能忘了她,忘了与她有关的一切,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只是听他这般说来,还是难受的。
不过,见他能放开了,也是一件好事。
她如此周折是为了什么呢?当真是直接面对,陈侯必见她,即时,拉着他引燃身上磷粉**,岂不快哉,她又怎么没想到呢?
只是,她不可不考虑之后的后果?
我若这般与陈侯相见,杀了他,岂不留下了口实?我现在还是楚国王后,楚国刚稳定南方,经历了几年征战,若中原诸国以此为借口,合盟攻楚要如何?她想了想,蔡季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这本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再连累了他国,连累了不相干的人。
熊赀听言倒也笑了起来。桃夭知道他的讽刺,曾经是谁要报仇,是谁要复国,是谁要杀他,是谁明知蔡陈要伐楚,而不相告?那时,她可有担心楚国的命运,担心楚人?
没有。
如今说这些,当真是虚为之极,可是,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错了,不能再错,她只想凭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败了也不后悔,可去黄泉告诉君父,她真的尽力了。
这就是所有的一切,大王还有什么要问的再问便是。
桃夭言语失落,没有一丝生息,就像是完成了某件大事,终于该休息了。
忽而又想到什么,她猛的抬起头来,紧张的望着熊赀,还有一事,蔡季说,熊章并非细作,细作另有他人。
熊赀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