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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争吵

    “你!”鸣夏还要再说,却被李氏一个眼色制止了。李氏想着,一日便一日,难道一日的功夫她就能翻出天去?

    老夫人一脸嫌弃地望着锦秋,在她看来,这孙女是彻底无药可医了,不仅心坏,现下更是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锦秋不要体面,她这张老脸还要呢,宋府的脸面她也还得护着,于是她不得不应道:“那便明日再审。”

    “谢祖母体谅,还望您好好派人看着成安,”说罢锦秋朝她蹲了蹲身,走出了阁楼。

    春暖阁里,老夫人大发雷霆。

    一直在外头听着动静的红螺见着锦秋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赶忙迎上去,问道:“小姐,里头怎么了,方才奴婢听见好几声响。”

    “无事,”待在那不见天日的阁楼里太久,一出来见着太阳光反而刺眼,锦秋只觉一阵晕眩,就要倒,红螺忙扶住了她,关切道:“小姐,您怎的了,脸色怎么这样白?”

    “无事,”锦秋一手撑着近旁的廊柱,定住了身子,吩咐红螺道:“你先去廖管事那儿打听打听成安的事儿。”

    “可是小姐,您脸色……”

    “快去!”锦秋将她一推,红螺退了两步,见她神色严肃,只得扭头去了。

    天色愈来愈黑,才不过午时,便暗得如同傍晚,锦秋一脚才踏入落泉斋,忽然白光一闪,昏暗的屋子瞬间被照亮,接着轰隆隆地响了个闷雷,哗啦啦,倾盆大雨也砸下来了。

    外头,红螺一手蒙着头,一身湿的跑回廊上,锦秋见她淋得浑身都在滴水,忙让她去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许久没见过这样淋漓的雨了,噼里啪啦地打得那树干子都晃动,枝头仅剩的几片黄叶也都落了,被砸进泥土里。在这滂沱大雨中,在这难分昼夜的昏暗里,锦秋听完了红螺的回话。

    这廖管事一味地打哈哈,什么也不愿向红螺透露,以至于锦秋现在就只知道成安乃荆州人士,家里有七个孩子。

    她原本以为症结在成安这儿,解开了便好了,不曾想李氏早打好了招呼,底下人的嘴她压根撬不动。是啊!她不过是个大小姐,平日里与她们拌个嘴不过是小打小闹,李氏真要耍起手段来,她怎么能斗得过一府的当家主母呢!

    现下,雨势渐收,屋里也亮堂起来了,她心神不定,在屋里来回踱步。现下是找不着人了,表哥近几日在京城各处拜访,同人谈生意,眼下也就只有父亲还能依靠,可是父亲身子不好,她也不想用此事去劳烦他。

    雨困住了她,直到掌灯时分。昏暗的内室里,锦秋坐在床沿边,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闪着光。

    “小姐,淡雪过来传话,说老爷那儿请您过去,”红螺秉烛走了进来,夜被烧了个洞,她将蜡烛一支一支点起来,最后整个屋子都亮了。

    “我这就去,”锦秋立即起身,披了件猩红色织锦斗篷就出了门……

    红螺在一旁打着灯笼,廊上那一排灯笼也还照着亮,却只显出凄凄的青白光来,不够亮,朦朦胧胧的像被什么蒙着一层。檐上的雨水已经是一股一股不断流地哗啦啦地坠下了,锦秋望向那黑黢黢的虚空,斜斜的雨点子被这檐上的灯笼照得清清楚楚。

    锦秋突然有些不安,这样大的雨,若不是有天大的事父亲怎会叫她过去,难道他身子又怎么样了么?

    想到这儿,锦秋加快了步子,甚至连走进主院时趟进了那小水洼湿了绣花鞋也没注意。

    她径直入了内室,取下斗篷,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爹,您是怎么了么?”锦秋一踏入房门便急切地问。

    “怎么?”正坐在榻上看书的宋运抬起头来,望着锦秋,一脸的迷茫。

    “无事便好,我还以为……”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我现下好得很呢!”宋运拍了拍榻前的椅子,笑得和蔼,“快,坐到为父身边来,”

    锦秋疾步走过去坐下,细细打量起他的脸色,见并不是之前那样苍白了,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她看了一眼他看的《奇物志》,便同他谈起了自己看这书的心得,又说起让他好好吃药的话。但心里藏着事,说着说着便走神,兜兜转转的终于绕到那件事上。锦秋捏了捏帕子,咬了咬牙道:“前儿寿安堂走水的事儿,爹爹还记得吧?”

    说到这儿,宋运忽而欣慰地笑了,道:“锦秋,这回幸好你说要去救刑部侍郎家的千金,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按着刑部侍郎那爱女如命的性子,非得提刀上门砍了为父的头不可。”

    “父亲言重了,这都是表哥的功劳,若不是他,只怕我进去救人,也不过是葬身火海的下场!”

    “是啊,多亏了臻儿……”宋运望着窗口,看着外头斜斜的雨点出神。

    其实锦秋当日是想自己进去,哪怕是救不着人同她一起死了也没什么。

    一来,即便那姑娘的父亲真的气不过提刀上门,好歹看在她宋家为了救他女儿也折了自己的女儿这份心上,能消了气,不至于在朝堂上给他们下绊子。宋运这些年官场沉浮,锦秋清楚得很,那是个说错一句话就能杀头的地方,更别说得罪一个人了。宋运这样没有根基的,又是个急脾气,得罪的人多了,今后还不知怎么死呢,她替他怕。

    二则,锦秋觉着死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不就是双眼一闭,双腿一蹬么?有什么呢?能比父亲让她喝酒还叫她心酸,不能的,而且同李氏拧了这么多年真是累了,可她又改不了自己的性子,向她服软,那也是绝不能够的。

    “锦秋,锦秋?”宋运伸手在她眼前摆,喊她。

    “啊,怎么?”锦秋回过神来,为他扶了扶迎枕。

    “每回一说到婚事你就不上心,”宋运叹了口气,将那书合上,道:“我方才是说,这寿宴办得好,这几日好些个拜贴上门,是京中各家夫人要见你,改日我就让你母亲带着你去见。”宋运说着说着,面上喜意渐浓。

    锦秋却只是尴尬,默默低下头来,看着那深紫色的绣被,丝滑的缎面竟泛着光。她想:罢了,还是不要用这些杂事烦扰父亲了。

    “怎么,你自己在寿宴上遇着什么中意的人了没有?”宋运将那书本搁下,直了直身子,问她道。

    锦秋首先就想到了那张脸,又将他在脑中划掉,心想: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没有,爹爹,我没有中意的,”锦秋将头垂得更低,望着自己那湿了一半,由妃色变为暗红色的绣花鞋。

    “锦秋,你该成婚了,不仅为你自己,更为了宋家,今日那刘夫人携刘程过来探望我,其实他们哪是来探我,分明是来探你,听说你今儿不在府里,是又躲哪儿去了?这刘家世代为将,颇得圣心,你若是……”宋运意味深长道。他双手十指交叉拢在腹部,通常要说公事时,他便会做这一手势。

    锦秋有些想笑,笑自己天真,原以为父亲是想着自己,其实真正想的还是宋家。十几年前他为了官场人脉休了结发妻子娶了李氏,如今为了宋家能有个靠山,他又打起了女儿的主意。恐怕他即便知道了刘程那些腌臜事,也会劝她与他会面的吧?

    其实对于没有根基的宋家,这无可厚非,可锦秋心里就是有气,她突然抬首,直视着他:“父亲真正为我想过么?您只知让我去见人,可知他们都是怎样的人?还有,我喝不得酒,您知道么?今儿发生了什么事,您又知道么?”

    宋运默着,抬起了一半的手陡然放下。

    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那半掩着的雕花楹窗嗒嗒的响,一股风钻进来,翻动着小几上的书页,哗啦啦,就连烛台上的火苗都被压下去了,房里忽明忽暗的,锦秋看不清父亲的脸色,但知道他现在必定着恼。

    她站起身来,去关窗,扯着别的话来说:“这场雨过后便入冬了,父亲要保重身子。”

    “别岔开话,你就是不愿嫁人罢,”宋运果然恼了,音调就像是那窗棂沉沉关上,他食指指背轻敲玉几,道:“办这寿宴有一半是为了你,你怎能辜负我们这一片心?”

    “爹爹,我见,那些个人我都见,”锦秋关完窗子没再走近他,而是就站在那窗台边,面对着宋运。

    “那你说得这般不情不愿又是为何?”宋运不依不挠。

    “我原本是情愿的,可后来我又失望了,”锦秋靠着那窗台,一阵冰冷贴着她的背,钻到她心里去。

    “你失望什么?”宋运厉声问道。

    “我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什么好男儿,爹爹,我不觉得。”

    宋运抓住小几上方才那本书往地上一掼,“嘭”的一声,唬得锦秋身子一颤。

    锦秋定了定神,反倒笑起来,望着宋运,她想:这个人终于忍不住要像十三岁那年一样,朝自己发脾气了。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我知道您,看着您我就失望,我就提不起劲儿来想嫁人那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