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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做媒

    这几日门房得了老夫人的令,收到的帖子都往汀兰院送,其中便有国公府下的第三份帖子。锦秋一看见这帖子便想起周劭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脖子上又是一阵凉飕飕的。她于是又写了回帖,说自己仍然身子抱恙,不便赴约。

    李氏那儿消停了,锦秋才得空将那些个好人家的帖子都挑出来,统共也就五六个,其中卢春生的帖子被放在正上方。

    卢春生这人虽有些清高,但才气却是当得起这份清高的,这样的人,结交为友很好,做夫妻么?应当也会不错罢?锦秋心想。

    若说每个人心里都种着一颗情种,那锦秋的似乎到现在还未发芽。兴许是父亲休了母亲这件旧事,如一团烈焰,将她心中那片土地一次又一次燃成荒瘠,以至于锦秋到如今也觉着嫁人就是件恶事,一件让别人看着美,自己心里却受煎熬的恶事。

    要从恶中寻出美来,不是件易事,她只求嫁个好人,富贵啊,家世啊,她不在意,毕竟人哪能样样都占呢?所以这五六个人里除了卢春生家底好些,其余皆是品性良好,家世低微的公子。

    “小姐,罗小姐来看您了!”红螺禀报道。

    正坐着发呆的锦秋蹙了蹙眉,疑惑望着红螺。罗小姐?难道是当日表哥救下的刑部侍郎的千金——罗裳?

    一想起她,锦秋便展了笑颜,立即迎了出去。

    “锦秋姐姐!”锦秋才走到院子里,院门处便传来一个黄莺般的娇音。

    锦秋一望,便见一个身着鹅黄绣红梅圆领袍,开叉处露出湖蓝撒花马面裙的俏丽姑娘小跑着过来了,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望着自己。

    “罗裳姑娘?”锦秋忙迎上前,见她那连蹦带跳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上回腿上燎出来的疤,可好了?”

    “大好了,姐姐,这回来就是专程来谢谢你……和赵大公子的,当日若不是你们,我恐怕早便烧成一块焦炭了!”罗裳亲昵地握住了锦秋的手,而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各拎着个剔红花鸟纹提匣。

    锦秋谢过了她的礼,便带着她逛园子去了。一路上,罗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那双眼也没歇下来过,四下张望着。行过那已经修葺了一半的寿安堂前时,她的嘴角竟弯了一弯,微微垂下了头。

    锦秋挽着她的手,见她如此形状,怪诞道:“好妹妹,你究竟在想什么,一路上心不在焉的,现下还笑了出来。”罗裳是爱笑的,但是她笑起来从来都是咯咯咯的笑出声来的,这样羞赧的模样锦秋却是没见过。

    “锦秋姐姐,我也就不瞒你了,”她抬起那双闪着光的眼眸来,望着锦秋,附耳悄声道:“我是来寻赵公子的。”

    锦秋眉毛挑了一挑,突然冷了脸,松开挽着她的手道:“原来你是来寻我表哥的,害得我白欢喜了一场。”

    “姐……姐姐,我来也是为看你,你怎么就生起气来了?”罗裳拉着她的手,急得直跺脚。

    锦秋憋不出露出点笑意,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得弯了腰。

    这罗裳初见时是个骄傲得都懒怠多看人一眼的,其实骨子里却是个爱玩爱闹,心思纯真的小姑娘。

    “锦秋姐姐,你唬我!我还以为我哪儿得罪你了!”罗裳一跺脚,双手抱胸。

    “好了好了,”锦秋渐渐止住了笑,主动挽着她的手,道:“说罢,你寻他做什么,若是要道谢,我替你转达便是。”

    “不不不,”罗裳脸颊上立时起了一团小小的红晕,她垂下眼睑,方吞吞吐吐道:“还是我自己亲自道谢,方显诚意。”

    锦秋掌不住又笑了起来。

    她其实是故意逗罗裳,当初赵臻亲赴火海去救人,这女孩儿必定动容,她表哥又是个一表人才的,现下她指名道姓地要寻他,除了对他有意,还能是别的什么呢?

    表哥这样好的人,这一年又一年的孤身一人,如今都是二十又五的人了,也是该有个女子在旁嘘寒问暖,红袖添香了。

    牵线搭桥这月老的事儿她没做过,但是若这人是表哥,她便有兴趣为他做一回。

    锦秋又留了她在汀兰院用饭,直待到酉时仍不见赵臻回来。罗裳于是央求锦秋为她传话,约他三日后于湖心亭赴诗会。

    赵臻在外头用过了晚饭,大约戌时三刻才归府。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去看锦秋了,今日大约是喝了几口酒,竟特别想念她,心里头猫抓似的。

    “小姐,表少爷正站在院外呢,奴婢问他是不是要见小姐,他说不是,奴婢让他早些回去歇着,他却又不愿走,”红螺端上一碗银耳木瓜羹来,锦秋喝了几口,甜得腻牙,便搁下了。

    “你现在再去看看他还站在外头不,”锦秋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吩咐道。红螺立即应声去了。

    锦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捏着那青瓷匙,在汤碗里不住搅拌着,木瓜将原本清淡的汤水染成了橘黄,浓稠而混浊。

    另一个女子的小心思,揣在她心上,她竟也跟着欢喜,跟着紧张起来,真恨不得冲出去,将罗裳的话带到。然而现下她是不能去的,深夜与表哥出去,惹了闲话,于他于己都不好。

    “小姐,”红螺人还在院子里,就一面跑着一面喊她。

    “怎么的?”锦秋站起来,面上有几分急切。

    红螺疾步进了屋,禀报道:“表少爷说不见小姐,却仍不愿走,奴婢近前,闻着一股酒味儿。”

    “酒味儿?”锦秋蹙了蹙眉。

    记忆里表哥很少饮酒的,今日突然饮酒,又站在汀兰院前不走,难道是心里有事,正巧她也有关于罗裳的话同他说。

    于是锦秋随手披了件披风,一面吩咐红螺打灯笼,一面往外走。

    今日的月亮圆盘似,大而亮,照得前头那小径上幽幽然,若是漆黑看不见还好些,越是这样朦朦胧胧的越是让人恐惧,总觉着旁侧有什么东西要蹿出来似的。

    到了院子门口反倒好了,院墙外檐上挂了一溜的灯笼,倒将那地上的残枝烂叶都照得清清楚楚。

    “表哥,你怎么站在这儿?”红螺推开院门,锦秋便见赵臻站在那煌煌的一片光里。他着一袭蔚蓝箭袖白色圆领长袍,荔带束腰,开叉处露出里头象牙色的绸裤,看着颇有些富家公子的派头。

    少有笑容他今日竟一直含着笑,他迎上来,道:“我替你打灯笼,咱们往前边去,”说罢他就从红螺手中接过那盏灯笼来。

    红螺总觉着他今晚有些怪,却又说不上哪儿怪,大约是太……殷勤?锦秋摆了摆手让红螺先回,这便同他一起往前走。

    这一回,他走在她身侧。两人都默着,似在斟酌着该如何牵起话头。

    锦秋微垂着头,闻见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酒香,似乎是醉香坊的女儿红。她望着脚下,忽觉察出两人的步调竟然出奇一致,一同出左脚,而后又一同出右脚。

    “表哥……”

    “锦秋……”

    二人同时开口,又都同时望向对方。灯笼火光在两人的眼睛里雀跃,他们望着对方,都忍不住笑起来,道:“你先说。”又是同时开口,两人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罢了,我先说罢,”锦秋咳嗽了一声,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你从火海里救出来的罗裳姑娘?”

    “记得。”

    锦秋唔了一声,含笑望着他道:“那你觉着她如何?”

    “她如何?”赵臻面有疑色,锦秋怎会突然说起她来?他凝神忖了一会儿才道:“很好。”

    “哈,哈哈哈,”锦秋撑不住笑起来,笑得那红玛瑙耳坠子也跟着摇晃。赵臻一垂首,便见她被火光照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那水滴一样轻晃的影子。

    “哪有这样说女孩儿的,太笼统了!”锦秋微微昂着头,忖了片刻道:“我瞧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性子纯真又活泼,我这个被称作姐姐的虚长了她几岁,活得还不如她自在洒脱,实在惭愧,只是于你而言,她年纪略小了些,唉!”

    赵臻突然驻足,好像自己的珍爱之物被人看轻了似的,连忙道:“表妹也很好的,比她还好。”

    锦秋莞尔,道:“那姑娘也说你很好,今儿还特地向你道谢来着,可惜没见着你,”锦秋睃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又道:“三日后湖心亭要办个诗会,你若得闲便约在那一日,可好?”

    “这……”赵臻有些捉摸不透锦秋的意思了,这说辞似曾相识,简直同当初母亲为他说亲时如出一辙。

    “表哥你快答应罢!”锦秋有些撒起娇来了。

    “好,既然表妹让我见,我就见罢,”赵臻微微扯了扯嘴角苦笑道。

    两人又往前走出了一小段,便见一株国槐,叶子已经掉光了。赵臻与她立在那国槐树旁,突然想起幼年时她躲在那槐树后哭泣的情形,他突然感慨道:“表妹,你要寻个好郎君,能为你拭泪的好郎君。”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将锦秋逗笑了,她道:“我才不会哭鼻子!”

    “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