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还不错吧？再尝尝这些炸物，虽然不算健康，但偶尔吃吃，调节心情，也是无伤大雅。”苏淮把果汁递给了她，殷勤备至。

    乘坐飞机无聊。

    苏淮的暖心举动，还是相当的加分。

    连林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在这不动声色之间，她和苏淮之间相处的气氛，已有了很大改善。

    这是个极为迅速，且潜移默化的过程，从来没有人能那么轻易的做到过。

    不必人催，苏淮的故事继续进行下去。

    小固执爱上的姑娘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编了两条粗辫，学生打扮，灵秀又漂亮。

    第一次见到姑娘，是在小城里的裁缝店，天气转凉，小固执来店里买厚衣裳，姑娘来店里买针线，就这样认识了。

    姑娘对小固执没什么印象，小固执对姑娘却是一见钟情。

    情窦初开的少年，在这容易忘记烦恼忧愁的美丽小城，单纯而执拗的思考着要怎么引起那姑娘的注意。他想了很多办法，做足了蠢事，甚至为了爬姑娘家的高墙，摔的一身狼狈。

    可这样为了爱情而敢于表达的小固执，也是那么的迷人。

    姑娘终于心动，在一个表达爱慕的节日，小固执送给了姑娘一只手镯作为定情物，姑娘还了一只亲手制作的荷包，默许了他的追求。

    林佳听到这里，手一抖，差点把剩下的三分一杯果汁，全倒在自己腿上。

    苏淮手疾眼快，接住了杯子：“听故事听入迷了？幸好有我，救了你这条漂亮的裙子。”

    “你的故事，说的是谁？”林佳沉下了脸色。

    “说故事之前，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我只负责讲故事，你就打发时间听故事，不要多问，我知道的也不多，问多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把纸杯放回到小桌上，苏淮继续往下讲。

    转眼间，采风的日期到了，小固执为了能跟心爱的姑娘多相处些日子，直接装病，托同学请假，延缓回校。

    先请五天，再来五天，接下来是十天，二十天。

    一拖再拖，借口用尽。

    终于，学校那边的老师直接找到了小固执的家里，而听说小固执生病滞留小城，家人心急如焚，当晚就买了火车票，找上门来。

    小固执当然没有生病，家人一到，谎言也就拆穿了。

    于是，小固执干脆就实话实说，坦白了与姑娘之间关系，还跟家人说，想要退婚，之后要直接去他爱上的姑娘家里提亲。

    家人当然不可能同意，那个时代的婚姻，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的特别重，对门当户对的重视远远超过了所谓的爱情。

    不过，家人也是十分了解小固执的脾气，知道他是软硬不吃那种人，逼的狠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万一折腾的太狠，让订婚的女方那边知道，这门亲事可能就真要毁了。于是，小固执的家人便找到了小固执爱上的姑娘，当着姑娘的父母亲人，警告姑娘守守规矩，不要没事乱去勾引别人的未婚夫。

    林佳听到这里，再结合自己记忆里的一些片段，已经听懂了苏淮在说的是什么。

    但她没有打断，以眼神示意苏淮把故事讲完。

    在那样的年代，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被人这样子堵在家里嘲讽一顿，名誉就算是毁了。那姑娘在跟小固执交往的时候，从来没听小固执提起过未婚妻的事，同样是被蒙在各种，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破坏别人幸福的小三，当然是不过的。

    小固执再来找姑娘的时候，姑娘就不肯见了。

    小固执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家人找上门的事，对姑娘是百般的纠缠，不想放弃这段关系。

    姑娘的家人发现小固执不死心，有事没事的还悄悄跑过来，还恼恨小固执的家人做事太绝，破坏了姑娘的名誉，就悄悄的找了人藏起来，等到深夜，小固执来爬墙头的时候，直接把他按倒打断了腿，当成贼送到了小城的警局里去。

    趁此机会，姑娘的家人声泪俱下，散出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全推脱是小固执单方面纠缠自家姑娘，姑娘不胜其扰，但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没想到小固执见得不到姑娘的心，就联合家里人倒打一耙，找上门来，破坏姑娘的名誉，姑娘被泼了一盆脏水在身，百口莫辩，几次寻死，姑娘的家人生怕自家女儿出事，就把姑娘送回到乡下的亲戚家去，希望姑娘能避开这股恶意的风头，也能缓解一下恶劣的心情，不要再做傻事，没想到，都已经退让隐忍成这样，小固执竟然还不肯放过姑娘，半夜爬过人家高高的院墙，不知安了什么坏心思，姑娘的家人是忍无可忍才动的手——

    在那样的年代里，发生了这种事，后果是相当严重的。

    小固执断着腿，被关在警局内，姑娘的家人就是不肯松口，非要公事公办，官方了结。

    群情沸腾，小城内的局民都知道了小固执的事，恨的牙根痒痒，一致要求严惩，于是，最后竟然闹到要公审的地步，一旦如此，最好的结果也是要进牢房里住很长很长一段日子，最坏的状况都可能会判处死刑。

    公审那天，小固执狼狈的坐在地上，远处还有围观的居民朝他砸烂菜和臭鸡蛋，那是他一生之中最灰暗的日子。

    苏淮讲到这儿时，把背包打开，拿出了一个本子，打开翻到了某一页，送到林佳手上。

    本子里，贴的是当年的报纸，与公审有关的几份新闻被裁减下来，按照时间日期贴好。竖版繁体字，被仔仔细细的保护妥当，虽然经历了许多岁月，本子也时常被翻阅，但依然没有损坏。

    林佳从新闻上得知，小固执真名叫苏穆。

    她分神的想，小固执与苏淮是同姓，他们二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

    苏淮笑了笑，继续他的故事。

    公审的时候，很多人气不过，站出来要求严惩耍流氓成性的小固执，小固执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家人跑去姑娘家里大闹，因为他们无端的羞辱，姑娘自杀了二次，若不是家人看的紧，人怕是早就没了。

    他也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和姑娘之间，怕是绝不会再有以后了。

    那是他第一眼爱上的姑娘，也是这辈子首次动心，认定了想要迎娶的姑娘，他的脑子里曾经憧憬过的未来，每一幅画面里，都有姑娘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最终竟然会以这样的结局来惨淡收场。

    他本就是固执的个性，那时心力憔悴，便走了极端。

    公审那天，他一语不发，不给自己辩护，默认了那些不实的指责，一力承担起了所有流言蜚语，他想把心爱的姑娘从淤泥里彻底救出来，只要他是臭流氓臭混蛋，那姑娘便还是冰清玉洁的姑娘，她只是被坏人骚扰过，等到将来，还是会有好人家愿意去她家说媒，还是有好归宿，等着明媒正娶她回家。

    这是小固执唯一能为姑娘做的事，即使要付出的代价，或许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

    苏淮讲到这里，嘴角噙着的笑容转深了许多，他问林佳：“有没有被感动到？这是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吧？”

    林佳挑眉，“你在关键处停下来，是在吊人胃口？这很不道德。”

    “女人，你津津有味的听了这么久，难道心里边关心着的只有故事的后续，而不问问我是不是讲话太多，口干舌燥，精神疲惫？？”他控诉的抗议。

    林佳拧开矿泉水的盖子，塞到他手里，“拿去润喉，然后继续。”

    “……”他用好看的桃花眼瞪她，“你这女人，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还没说完，他的水瓶就被夺了回去，到嘴边的水就这么没了。

    “看来你一点都不累不渴，好了，有心思说那么多废话，你还是继续讲故事吧，后来呢？小固执是怎么脱身的？？”

    “你怎么就笃定了小固执最后脱身了呢？”苏淮故意唱反调。

    “他如果不脱身，哪里还有后来的你。”林佳轻嗤。

    好吧，跟聪明人讲故事，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前边才讲了没多少，居然就猜到了后边大半的结局，那些反转啊、惊讶啊、恍然大悟的氛围啊，全被搅散的无影无踪。

    苏淮在心中腹诽了一万字。

    但还是从了林佳的要求，继续讲。

    当所有人齐心合力，在小固执身上安了各种各样的罪名时，一个人突然出现了。

    这个人，就是那个被送走避灾的姑娘。

    她来到公审的现场，一直来到小固执的身边，陪着他一起跪在那儿。

    她告诉所有人，她和小固执是真心相爱，小固执不是流氓，不是混蛋，不是罪人。

    他只是爱上了她而已。

    姑娘的家里人愤怒不已，他们命令姑娘不准撒谎，甚至以脱离关系，从此不再认她为要挟，要姑娘不准替小固执辩解。

    可是姑娘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与家人划清了界限，即使失去一切，也仍是要为小固执脱罪。

    就这样，有了姑娘的作证，小固执被判无罪，而这场闹的满城沸沸扬扬的案子，最终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作为结局。

    “故事讲完了。”苏淮宣布。

    他带来的小零食，也被吃的一点没剩，望着几只干干净净的小纸盒，他觉的很满意。

    “没有讲完。”林佳抽了两张纸巾，一张递给苏淮，另一张自己留下来擦拭手指。

    她讲的很肯定，然后用清亮的大眼睛看着苏淮，笃定自己的判断。

    “你又知道喽？”苏淮抬起手，冲着她伸过来。

    看情绪，他是打算抚摸她的脸颊。

    林佳下意识的一闪，可是没能躲开。

    苏淮嘴角挂着坏笑，手里的纸巾在她唇边轻轻擦拭，“紧张什么呢，你嘴边沾了脏东西，我想帮你清理掉。”

    林佳不客气的推开他的手，自己拿纸巾，在他刚刚碰触到的位置使劲的蹭。

    “咦？脸红了？？你是在不好意思吗？？”苏淮根本不肯放过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奇。

    林佳的手指蹭了一大块剩下没吃完的番茄酱，轻轻一扬，全抹在他鼻子上，瞬间，俊朗耀眼的男人多了几分可爱，她一本正经，“你鼻子红了，是在反省内疚吗？”

    苏淮好气又好笑：“你啊，报复心就是强，一点亏都不能吃的。”

    “是啊是啊，你是现在才发现吗？为时不晚呢！记得我又小气又爱记仇，最好离我远点再远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她握着拳头摇了摇，不客气的警告。

    结果，那晃来晃去的手，竟然被他握住，轻暗了下来。

    苏淮叹气，“好了，我继续讲故事，飞机到达之间，我想把故事说完。”

    “嗯。”她应了声。

    苏淮闹腾腾的时候，林佳应对自如。

    可他那样子静静的看着她时，那种脸颊烧烫、莫名慌张的感觉就又在不动声色之间悄悄袭来， 她并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变化，轻轻的把手抽了出来，用另一只手覆住，一切伪装，恰到好处。

    小固执被家人从公审现场直接抬了回来，家人当晚就要带小固执离开，可小固执宁死都不愿意，非要去见姑娘一面不可。他的家人拗不过，只好去姑娘家里恳求，没想到，却吃了一记狠狠的闭门羹，打听过街坊邻居才知道，原来姑娘真的被家人赶出了门，因为姑娘在公审现场所做的事，不止毁掉了她自己的名声，也给她的家人和家族蒙上了羞耻，断绝关系还是轻的，没被直接打死，都算是命大。

    可是回去在小固执面前，他的家人却用了另一番说辞，说姑娘避而不见，说姑娘的家人希望尽快平息风波，请求小固执不要再去打扰姑娘的平静生活，当时小固执的腿骨折，行动不便，才经历了一场大难，整个人都没能回过神来，听见如此回答，除了伤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被家人，带回了家。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能行动自如。而他伤好后，第一件事就是悄悄的跑回了小城，想要找到他心爱的姑娘，但回来的第一天，他也知道了真相，被赶出了家门的姑娘，早已下落不明，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早就死了。在那种还是既封建又保守的社会里，一个名誉尽失、没有家人庇护的女孩，除了死去，根本没有活路留给她。

    小固执不相信，从此之后，他一有时间，就往返于两个城市之间，寻找成了他唯一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