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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马车行至日暮,来到一座花木围簇的别院前。

    这座别院是三宝租车时一并租来的,置于山野之中,招待闲游散客。

    付景轩从车上下来,站在半人高的篱笆外往院子里看,院内陈设古旧,打扫的却十分干净,一张石桌,两棵古树,结茅草为庐,茕在山间小憇。院子正前方是一条平缓的江流,正后面依靠着一座巍巍高山,山顶上建有无名古寺,能听松声禅韵,可观日落江河,是一处寻访清幽的好地方。

    今晚便在这里住下,屋内一床一榻,一张用饭的四角方桌,桌上摆着几副公家碗筷,若是自行带了家当便可收到一边。三宝把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一件件安置在屋里,而后又跑去院子里的厨房生火做饭,今明两天的饭菜哑叔都帮忙准备好的,简单煮一点白粥,再热一两个糖饼,便能凑合一顿。

    这次下车,付景轩没有推着方泽生,而是将他交给了一路随行的车夫,自己在院中闲晃。半晌,车夫推着方泽生从院外走了进来,礼貌地将轮椅递还给他,颠颠跑去厨房帮忙。

    方泽生始终没有出声,微垂着眼角,手指湿润,像是刚洗了手。

    付二爷笑吟吟道:“都说了我来帮你,你偏偏不让。”

    方泽生面颊通红,假意咳嗽一声,装作无事发生。

    此时天色尚早,太阳还未彻底落下,付景轩来到屋里,翻出一早准备好的棋盘,放在纸窗前的木榻上,对方泽生说:“要不要对上一局?”

    方泽生被他欺负了一路,此时终于有机会扳回面子,于是挑了挑眉,任他扶着上塌,依靠在窗前,捏起了一枚棋子。

    执黑先行,付景轩占了先机。

    说到棋盘造诣,付景轩对比方泽生稍稍差了一点火候,他小时候喜动不喜静,每每能安心坐下,都是由方泽生陪着,不然铁定坐不安稳,草草下几盘就要结束。他自认为早就摸清了方泽生的棋路,看似温温吞吞,实则处处留有后手,两人对弈常常五五开半,有时付景轩还能多赢一些,一目半目的,能让他欢快许久。

    今次这局却一改往日路数,白子落盘便是杀招,击得黑子节节败退,不留一点情面。

    终盘将近,再落一子便可定夺输赢,付景轩盘腿坐在棋桌前,两指夹着棋子斟酌许久,终于落在一处空位上。

    方泽生嘴角微扬,刚要落子收盘,就见付景轩急忙抓住他的手腕,耍赖般地将方才落下的那枚棋子又捡了回去。

    ......

    “这子不算,容我再想了一想。”

    这一想,便想了小有一炷香的时辰。

    三宝端来的饭菜早就凉了,见两人不吃,换了几块可以果腹的甜糕,点燃了一盏小灯。

    方泽生趁着付景轩沉浸棋局,静静看他许久,眼中除了灼灼灯影,还有一抹无处可藏的放任宠溺。

    夜半虫鸣,付景轩还未将棋局解出来。

    方泽生挑了挑灯芯,“先睡罢,明日再解。”

    付景轩问:“可是死局?”

    方泽生说:“有一处可破。”

    付景轩本想问他,少顷,摇了摇头,将棋子放在桌上,扶他来到床边,宽衣睡觉。

    次日天明,付二爷穿着中衣再次跑到棋盘前苦思冥想。

    三宝受了哑叔的委托,一边伺候方泽生穿衣洗漱,一边抻着头看自家少爷,小声说:“大当家可真厉害,我还从未见少爷下棋时这般犯难。”

    方泽生眉眼柔和,放下手中的漱口杯,谢过三宝,又来到饭桌前吃了点粥,带着两副空白的画卷来到院子里。

    院里能瞧见付二爷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靠在窗前,左手托腮,右手执子,时而展颜欢笑,时而又蹙眉摇头。方泽生展开一副画轴,坐在石桌前,对照窗前的景色细细勾绘起来。

    良久,画作完成,付景轩也终于破解了棋局,顺着窗户冲着方泽生大喊一声,方泽生抬眼,刚好瞧见他飞扬的眉眼落入青山,心下一动,提笔在画卷中写了两句话:

    秋萍翠水依山筑。

    落影窗前有所怀。

    写完又急忙拿空白的画纸盖上,寥寥几笔勾出了兰草,假意描绘其中细节。

    付景轩那厢匆匆下榻,洗漱穿衣,胡乱吃了几口饭菜,搬着棋盘走出来,见他正在勾画兰草,环顾四处,将棋盘压在画纸上,“这院子里有半根兰草吗?”

    方泽生说:“心里有。”

    付二爷瞥他:“心里长草多浪费?还不如长一个我,没事还能多想想。”

    方泽生没有出声,偷偷掩了掩那副绘有付二爷的画卷,捏起一枚棋子,将他破解的棋局又堵了回去。

    原计划今日在山间走走,却没想这盘棋局一直下到傍晚才分出输赢,最终还是付景轩赢了半目,笑吟吟地抻了一个懒腰,推着方泽生来到了江边散步。

    这条江流无名无姓,由南向北看不到尽头,江边竖着一盏渔灯,灯下有鱼篓、鱼线,还有几件蓑衣、几个软垫。付景轩吩咐三宝的拿来两件披风,跟方泽生各自披上,一起席地而坐,静在江边钓鱼。

    他不喜欢钓鱼。

    无论钓鱼还是下棋,都不是付景轩儿时喜欢的事情。

    他喜欢跑跑跳跳,每每来了山里,必定会漫山遍野的寻找新鲜玩意,一刻不能得闲。

    而今却这样静坐了整整一天,哪都没有去成。

    方泽生听他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垂了垂眼,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付景轩与他并肩坐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方泽生迟疑半晌,拇指指腹摩挲着竹制的鱼竿,许久才说:“我不知道,这样放任的将你留在身边,到底对,还是不对。”

    付景轩说:“你觉得不对?”

    方泽生目光深远,点了点头。

    “为什么?”

    “你这样好,总该有个健全的人陪着你。陪你摘石榴也好,陪你踏秋也好。”

    付景轩笑道:“真的?”

    方泽生皱了皱眉,似是很不情愿地说:“这样对你好。”

    付景轩没接这句话的话茬,而是问:“你知道这世间最温善又最自私的,是哪句话?”

    方泽生没出声。

    付景轩看着他:“便是,为了你好。”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大部分都是自以为是的温善,却不知,这才是彻头彻尾的自私。

    “何为真的为我?站在我的角度,站在我立场,想我所想,才是真的为我。”

    “而不是从你的心眼里出发,你觉得如何,我便要如何。如此随了你的心性,又怎么能说是为了我好?这明明就是,为了你好罢。”

    方泽生眨了眨眼,与他对视,“那怎样,才算是真的为你好?”

    付二爷挑眉一笑:“自然是随着我的心意,为我着想。”

    方泽生沉默许久,“你……心意如何?”

    “我心意如何,你不知道吗?”付景轩戳着自己的胸口,又一次郑重地说:“这里有你便好,没你,便是不好。”

    江面上的鱼漂猛地下沉,似乎有鱼上钩了。

    方泽生没去看鱼,而是眼含明月,抬起付景轩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嘴角。

    吻了一下觉得不够。

    停顿半晌,又大胆地撬开了他的嘴唇,将他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