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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矿

    手中茶盏添过三巡。

    徐福将余茶仰头饮尽,方带着满袖清香冉冉而出。未及摊肆门前,外部的熙攘喧嚣声便悉数灌进耳中。想着自己在北地郡也算是小有名气,如今单靠卜算收入,便已吃喝不愁,徐福的笑意逐渐盈开,步伐却更为闲散舒缓,并不急着于人前露面。

    他的神色淡静悠远,似乎耳边的热切与崇敬,都与自己无关。

    如果可以,他更愿将这一切归之为幸运。

    虽然在徐福看来,他从不是个幸运的人。由于左脚天生残疾,徐福自一出生便被翁媪遗弃,险些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还是被一位云游而过的方士好心捡回家中看照。他曾于街头巷角向路人摇尾乞怜,也曾如其他孩童般渴望着周围人的关心与呵护。

    可当他能如寻常人般行走,当他的付出终于迎来些许光明,当他轻易便能获取当年的求而不得时,他突然就觉得这一切热闹景象,着实虚幻地紧。

    就像……就像他带头推崇的方术一般。

    方术这种东西,总是真真假假,比起所谓的卜算天命,他更擅长的其实是洞悉人心。如此想着,徐福掀开摊肆门前的绛色帷帘,在人群拥堵下,坦然行至卜案前侧,正要就势落座,他的视线却被不远处拉扯不前的几道身影紧紧吸引。

    若是他没猜错,那位壮汉应是想将面前的年轻公子带到自己摊肆之中,换句话说,他是在向路人强烈推销自己。徐福不由挑唇笑笑,世风本就如此,连王孙贵族都日夜肖想着成仙之道,还有谁能抵抗这种神化的魅力?

    谁知如此想着,那位年轻公子却面露惋然之色,果断伸手推拒对方的好意。见他毫不留恋地澹然远去,徐福忍不住凝眸去望,对方亦不知想到些什么,行出几步后忽而转眸回望,视线恰巧同徐福探索的目光直直相对。

    一触即离。

    很奇怪,对方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视线都没舍得多做停驻,徐福还是忍不住后颈一凉,像是被人扒光了蔽体的衣物,那种无所遁形的挫败感铺天盖地而来。

    许是多年卜算的习惯使然,徐福诧异中再次凝神望去,待瞧清那人身后牵着的半大少年,徐福本是忧色遍布的眸中忽而闪出几分亮色,随之又是一声惋惜长叹。

    原来早有定数……

    ·

    重云蔽日,细雾朦胧。

    听着耳边笃定的别扭声调,崔元几不可见地弯了眉眼,阿照虽表面上嫌弃自己,可每当他心情灰暗,抑或是一意孤行时,对方又总会拿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稳重,包容着自己的所有行为,哪怕在阿照看来,有些行为不过是愚蠢的善良。

    崔元并未作声,只保持着驭车的姿势,就连调转方向时都不曾有半分晃动。他方才提及的山脉是在槐里直向西北约莫十里外的地方,单凭牛车赶路,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据闻此处本是一座无名山,后因山体北面多有墓葬,当地人便习惯称之为“墓山”。

    虽是如此,墓山南面却物种极丰,是个天然的动植物宝地。只是山林多野兽,坊间又流传着诸多墓山奇闻,时人迷信成风,这才吓退不少吕不韦这般的居奇客。

    崔元继续驾车前行,大半个时辰过后,周围的景象逐渐转作青翠。

    是独属于初春的生机与冷色,混杂着山雾的霜白,崔元将牛车牢牢栓在山脚的粗壮林树上,又为阿照贴心围上一层羊毛毡毯,这才抽出腰间的雪亮刺刀,率先上前探查地势。

    阿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因为身高尚有差距,奋力追赶崔元时,整个人就如打了鸡血一般,莫名透出几分滑稽与可爱。尽管半途便已累得热汗直冒,阿照却始终闷不吭声,尽力与崔元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两人自山阳而入,探寻不过数里,崔元还未瞧见墓山到底有何奇异之处,便听头顶自远而近劈过数道惊雷。亮如白练的闪电骤然而逝,崔元心尖一颤,未及回身查看阿照的情况,便觉腰身被人紧紧箍进双臂之间。

    阿照竟是惧怕雷电吗?崔元抿唇笑笑,手指安抚般拍拍对方的滚圆脑壳。见阿照如此情境下还是死死咬扣着下唇,似乎发出任何声调都是对自己形象的极大侮辱,崔元忍不住捏上阿照的白嫩脸蛋,双眼却顺势向远处眺望,继而落进那片阴沉黯淡的天色里。

    起风了,若是推断不假,接下来便会是倾盆骤雨。

    思及此处,崔元重新牵起阿照的手腕,两人顺着山野溪流一路向上,终是在天色彻底晦暗下来之前,成功寻到一处可供数人藏身的漆黑山洞。山洞并不算宽敞,成人在其中只能勉强屈身而行,阿照这般大小的少年也需躬身前进,才能将将容纳。

    崔元点起火折子,将阿照安顿好后,又趁着枝叶尚干,存了足够的取暖燃料。等成功燃起火堆,他这才盘膝而坐,得空观察起山洞内部的景象。

    以崔元并不丰富的野外实践来看,这个山洞不像是自然形成,相反从其形状与内部空间走向,大概可以瞧出是由人工手动挖掘而成。可好端端的,那些人为何要挖个山洞?

    正凝神思索,阿照却忽而出声轻唤,声音是难以掩饰的疑惑:“先生?!”

    崔元忙回神瞧去,阿照不知打哪儿摸出两根铁质用具,外侧虽已被锈斑腐蚀,可通过形状,大体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本来用途。墓山、人工山洞、遗弃铁具,崔元脑中突然涌现出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土夫子。

    崔元忍不住开口推测:“想来是被盗墓者遗弃的铁锹与铁镐。”

    阿照瞳孔微张:“先生是说有人曾在此盗墓?”

    崔元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洞外雨幕连天,顷刻间灌进阵阵湿冷凉气。

    他本想将盗墓之事放到一边,自己挪坐到阿照身侧同对方共用毡毯取暖,谁知身子方一挪动,便被暗处的阴石成功硌红了手掌。

    崔元禁不住闷哼一声,阿照发现他的异样,忙探过身来,将他的手掌捧到光亮处细瞧,却见崔元手中竟紧紧握着一块通体褐色的焦尾石。阿照疑惑中朝崔元瞧去,待瞧清崔元眸中盈盈点点的欣喜亮色,阿照的不解之色更深,视线却就此凝在崔元面上。

    瞧见阿照的反应,崔元按下心中的大胆猜测,仔细解释道:“单面焦黑而为褐,若是前人记载不假,此石即为伴金之石。”

    也即是说它的出现,通常伴随着金矿。

    看来当年的盗墓之人挖掘心切,并未留意周边的土质变化,或许他们再挖深一层,这般香饽饽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阿照俨然疑问尚存,“先生是说此处或有金矿?可若当真如先生所言,盗墓者既已掘出伴金石,又缘何错失此等良机?”

    崔元继续提出自己的猜想:“伴金石并不一定是盗墓时便已掘出,也许随着多年雨水冲刷,山体活动,伴金石逐渐随之显露,也未可知。”

    当今之计,只能深挖验证。

    果然不待崔元开口,阿照便已心领神会,将手中生锈的铁具递与崔元一只,两人伴着滔天雨声,亲自挖掘着自己富裕的将来。

    雨声逐渐消退,再然后便只剩雨打林叶的细密声响,崔元再次奋力挥起铁锹,泥红的飞土四溅开来,透过洞外的朦胧光亮,崔元成功瞧见洞底的一抹暗金。

    扔下铁具亲自用手扒开,崔元望着手中马蹄状的厚实金块,突然就明白传说中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到底是什么感觉。阿照许是未曾料到崔元所言为真,瞧见马蹄金的瞬间竟难得有些结舌。

    “先……先生如今是何打算?”

    金矿不比其他,私自领用倒不如移交官府来的安全自在。

    崔元瞧出阿照的疑虑,他当然没有私吞金矿的**,毕竟如今的秦王是那位古今皆有暴名的始皇政,可他也没有立即上交官府的意思,秦律严苛,自己不知何时便会因人连坐,在将阿照送回咸阳并成功回归赵国榆次之前,他并不打算将这筹码轻易交出。

    再者,若是他进献金矿,秦王看中自己的探矿天赋,给自己强加个工匠籍,一辈子不得离开秦国半步,那他岂非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崔元垂眸笑笑:“等到合适时机,再思虑进献金矿之事吧。”

    许是听出他话中的搪塞之意,阿照眨眨晶亮的黑瞳,视线仍旧凝在崔元面上,说出的话却在他心中击起千层波浪,“先生喜欢秦国吗?”

    虽然答案早已了然于胸,可阿照还是不甘心地有此一问。

    崔元闻声微怔,他本想直接摇头,可对上阿照热切渴求的眸子时,不知为何,心底还是忍不住松动几分,“不算讨厌。”

    阿照眼神一亮,崔元却矮身行出山洞,迎着洞外的濛濛雨雾,感慨出声道:“只是比起偏安一国,为人捆缚手脚,我更喜欢四海周游。”

    秦王并非仁善之君,虽说一统六国的趋势大抵不会改变,可他还是不能确信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斡旋在此人身边,求个一世太平。甚至可以说,若不是为了活命,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想见到那位秦王政。

    阿照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主动将眼前的深坑填平,又将火堆浇灭,这才起身跟在崔元身侧,眼神早已没了方才的雀跃灵动。崔元专注于眼前的凄零雨色,并未注意到阿照的神色变幻,两人默默等至雨停,方才继续向前探索。

    崔元的耳朵极为灵敏,两人离开山洞后,复行了两盏茶的时间,崔元便自周遭的风吹叶动下,探听到几声异常响动。叮嘱阿照乖乖呆在原地,崔元手握刺刀谨慎前行,尽量悄无声息地拨开面前碍眼的枝叶,想要瞧清传说中的山林猛物到底是何形容。

    只见那“猛物”约有半人大小,手中怀抱着翠色青竹,头上顶着两只浓黑的眼圈,许是闻到生人的气味,对方更是“凶狠”地举起自己滚圆的手臂,冲崔元一阵张牙舞爪。

    正当此时,不知打哪儿袭来山风一阵,那“猛物”冷不丁被吹翻在地,屁股朝下,结实摔进身后的翠竹丛里,徒留两只笨重的小黑腿无用地挣扎踢蹬着。

    崔元:“……”

    作者有话要说:  崔元: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